第11章 天使的囚籠三
天使的囚籠三
“花好看嗎？”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阿萊熙轉身之時，手中的玫瑰被一個孩子搶走。
這偏僻的小路上，湧出幾個孩子。阿萊熙緊張得看着他們，沒有其他人從這條路上走。
“那是我的玫瑰！”阿萊熙焦急地去搶自己的玫瑰。
四五個孩子圍着她，有男有女，他們把玫瑰花丢來丢去，起哄着。“小傻子，這是你的玫瑰花嗎？想要它的話，就自己來拿啊。”
“來呀來呀……”
“嘻嘻嘻嘻嘻嘻……”
他們圍着她，把玫瑰花随意地丢來丢去，阿萊熙張着手去抓，卻總是抓不住，花朵在抛擲中掉了好幾片花瓣，阿萊熙眼中酸澀。
那是她收到的第一朵玫瑰花啊。
其他的孩子們逗弄着她，一個女孩兒上前一步，把阿萊熙推翻在地。地上還有未幹的泥巴，阿萊熙的裙擺都髒了。
“你配不上這麽好的花，即便翠絲老師沒有給我。”小女孩高傲地說，她是紫羅蘭，學校裏最漂亮最驕傲的姑娘。
她把玫瑰花的絲帶撕開，把紅色的玫瑰狠狠地甩在泥巴地上，美麗的花朵沾了泥土，頹靡地倒在阿萊熙深綠的裙子旁。
“這個才配得上你，醜八怪，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臉上的胎記吧。那是惡魔的鞭痕，你就是個怪物。”
紫羅蘭呸了一聲，擡着下巴，帶着其他孩子走了。
阿萊熙眼睛又酸又澀，眼淚凝聚在眼眶裏，極力控制不讓它掉下來。有一攤水在她身邊，她垂頭去看。
水面中的小女孩是如此醜陋，深青色的胎記橫貫半張臉，與生俱來的疤痕，與生俱來的烙印，她就是個怪物。
一顆眼淚掉下去，砸破了鏡子般的水面，兩顆三顆，這片小湖泊下起了大雨，打碎了湖裏女孩的臉。
深綠色的樹葉嘩嘩作響，涼風拂過，稀碎地碰撞摩擦的聲音像是森林的絮語，帶着草木的腐爛潮濕的清香，徐徐地吹過。
一根手指，沒入阿萊熙的眼簾。
她眼淚朦胧中，看見了一只手。皎潔，修長，大理石的堅硬和優雅，它指甲圓潤飽滿，沒有一絲塵埃。它是潘神最得意的雕塑，是完美誕生的珠寶。
那只手，伸向泥濘中的玫瑰。柔軟的玫瑰帶着刺的根莖被他捏住，是他皎白完美的手指沾上了泥土。
“你……”阿萊熙滿是淚痕的臉吐出一個字。
皎白的手指仍然捏住了血紅的玫瑰碧綠的莖，柔嫩花瓣上的污泥輕顫着，彙聚成一顆泥珠，滑下花瓣。破碎的花葉，慢慢複蘇，在阿萊熙的眼中，如同擁有魔力一般。
阿萊熙地目光順着手指間的玫瑰向上，是鑲嵌在袖口亮銀色的袖口，泛着微亮的光澤。材質如此柔軟順滑的白色長袍，如同由雲宮上的巧匠制成。
他蒼白色的長發一縷落在胸前，眼眸微垂，寬容而憐憫地看着她。那碧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像是毫無基質的寶石。
阿萊熙無法移開目光，即使她覺得眼睛已經微微疼痛了。
他是個天使。
上帝創造的完美的生物。
他背後展開的白羽的翅膀，舒展而後像是沐浴在聖光裏，散發着燦爛明亮的光。陰暗晦澀的森林還是這個森林，但因他的到來，所有讓人不适的陰冷都迅速煙消雲散，仿若至身神的光輝之下。
“這是你的花。”他開口。聲音宛如深山流瀉而下的清泉，溫柔又悅耳。“你看得見我？”
阿萊熙已經看呆了，她看見童話中的天使站在她面前，他手裏還捏着一束鮮紅的玫瑰。
“你看得見我？”天使又開口問了一句。
阿萊熙這才回過神，慌張地遮着自己有胎記的右臉，垂着頭不敢看他。“我……我沒看見。”
“這花，已經被污染了。”他說。
污染？
阿萊熙迷茫地擡頭看他，他垂眉斂目，輕輕朝花上吹了一下。
幾乎一瞬間，阿萊熙看見紅得鮮豔的花瞬間顏色變深，像是汲取了足夠的鮮血，嫩得可以掐出血來。
花朵在他指間一瞬間綻放，妖豔糜爛得如同毒物。幾秒後，迅速凋零，枯萎的花瓣飄落向下，只剩幹癟的花/莖。
阿萊熙張開嘴，喃喃道:“我的花……”
天使看着她，微微一頓，手中枯萎的花枝突然變得飽滿，嫩綠，開出一個粉色的小花苞，在天使的手中綻放，變成朵小小的，嫩黃色的雛菊。
他單膝跪在泥地上，泥土無法沾染上他潔白的衣擺，他将雛菊遞到阿萊熙面前。
“送你的花。”
阿萊熙看着他碧綠沉靜的眼睛，他完美無瑕的臉，眼中是自己的倒映。
她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耳朵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跳得像打鼓。也許她不該接受天使的饋贈的，但她無法掩飾心中的渴望。
久沉溺于泥濘中的女孩，她遵循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她渴求愛與光明。
阿萊熙接過雛菊，她蹭到了天使的手，冰冷的，不像是人類的溫度。
霍裏德安沒有雛菊。
她只在雜志上看過，這個濕冷偏僻的小鎮從來不會有這樣明媚顏色的花兒。
“謝謝你……”阿萊熙沙啞着聲音說。也許是之前哽咽的壓抑，也許是驚愕，她聲音發着顫。
“不客氣。”天使說。他低頭，湊近了阿萊熙，阿萊熙呼吸幾乎要暫停，她清楚地看見他沒有一絲瑕疵的臉，長而翹的睫毛，眼底栖息着溫柔清淡的光，似乎要馬上飛出來。
“你受到污染了。”他說，眼中含着淡淡的悲憫。
阿萊熙想起剛才死去的玫瑰，心狠狠一跳，小臉都蒼白了。“我會死嗎？”
“會。”天使說，“每個人都會死，死後回歸主的懷抱。但你被魔鬼污染了，你不能去天堂。”
阿萊熙的唇瓣顫抖着，她想起了外祖母，她跟外祖母約定好了會一起去天堂，要是她不能去了怎麽辦？她不就是再也見不到外祖母了嗎？
“我不！”阿萊熙的眼淚掉下來，她撲過去抓住天使的衣服。
天使被她吓了一跳，翅膀揮舞着掉了兩根羽毛。
“天使，求你帶我和外祖母一起去天堂啊。求你了，我要和她一起走。”阿萊熙拉着天使的衣領，眼淚漫出眼眶。
天使面對這個小女孩有點束手無策，他說:“你還小，還沒到去天堂的時候。只有保持靈魂的純潔，你才可以去天堂。”
“被污染的靈魂……”他輕聲說，“你要接受主的照耀，才能淨化靈魂。”
“那我該怎麽辦？”阿萊熙茫然地看着天使。
“去主信徒的聚集處——教堂。你該接受神父的洗禮，每日向主禱告忏悔，消除自身的罪惡。”
阿萊熙拼命地搖頭，她含着淚說:“不要神父，請你為我淨化吧。我不要神父。”
天使沉吟片刻，似乎有些許為難。
“小女孩。你不是主的信徒。而且我并不負責淨化人類，那是人間主的使者需要做的。我即将離開人間，前往主的懷抱。你可以去教堂。”
阿萊熙滿臉淚水，哀求着天使。“求求你幫幫我吧，神父是妖魔，是夜枭，是吃人的鬼怪。我不要去他那兒，求求你了。外祖母說天使都是愛着世人的，難道你因為我不是你主的信徒就見死不救嗎？”
天使沉默，而後說道:“你不會死的，污染不會導致你的死亡。”
阿萊熙只是拼命搖着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只想跟外祖母在一起，我要跟外祖母在一起。我要跟她一起去溫暖美麗的天堂，我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呆着。”
天使手觸碰上她的臉，她感覺冰涼涼像玉石的感觸滑在自己的臉上。
“我觸碰到你了。”天使低聲說，“你的眼淚，非常苦，還有濃濃悲傷。”
阿萊熙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他的手點在她的額頭上。
“主告訴我，來到凡間一百三十年後，我要向人間世人傳教，使那些身處罪惡之中的人們迷途知返。他們看不見我的真實之身，觸碰不到我，我是光，是空氣，是罪人的彌音。”
“阿萊熙。你看得見我，觸碰得到我。阿萊熙。主告訴我，我會遇到一個劫難，一個在死亡和永生之間的劫難。唯有解決這個劫難，我在人間的修行才徹底圓滿。”
“那個劫難……是我嗎？”阿萊熙說。
“是你。你是我的劫難。”天使單膝跪在地上，垂着高傲的頭顱，斂眉看着她。他像個聖光騎士，不再像個天使，因為他的目光，終于有了不一樣的東西，複雜，卻又充滿人性。
阿萊熙有些忐忑地問道:“那你會怎麽樣？”
他伸出手，像個真正的騎士。阿萊熙猶豫着，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天使低頭，輕吻在她的手背上。潔白的羽翅在他身後揮展開，微光從羽翅上紛飛而下，飄落在兩人的頭上。
“我會淨化你，感化你，教化你。阿萊熙，我的劫難之女。”
“你的意思是，你會陪在我身邊嗎？直到淨化好我的靈魂嗎？”
“是的，直到你成為一個正直的，善良的，擁有純潔靈魂的人。”
“你說的是真的？”
“以天使之名，撒佛瑞爾，起誓。我會破除我的劫難，讓我的劫難之女接受主的神光沐浴，她将在死後前往天堂，獲得靈魂的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