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使的囚籠二
天使的囚籠二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阿萊熙本是在外祖母身邊長大，那個和藹的外祖母将她養得健健康康的，照瑪麗說的，像個小羊犢子似的。
但在阿萊熙五六歲的時候，瑪麗和約瑟夫從大城市打拼回來，兩個受盡打擊的夫妻想要過回安定的生活。恰好這裏有份工作可以給約瑟夫，他們便讓阿萊熙離開外祖母，跟他們來到霍裏德安生活，已經住了兩年了。
阿萊熙讨厭這裏的一切，讨厭下雨天，讨厭泥巴，讨厭馬鈴薯，讨厭很多很多。
她還隐約記得小時候在農場裏生活的場景，那時候外祖母總會會給她準備美味食物，有牛肉，有雜菜湯，有小窩窩頭。她成日歡樂的奔跑，好像農場根本沒有盡頭。她有很多朋友，小羊、大牛、小鴨子、鵝……
阿萊熙抱着阿克蘇，現在，她只有他了。她最好的朋友，最親近的人——一個老舊的藍色布娃娃。
他叫阿克蘇，他跟她一樣大。他有藍綠色的頭發，墨綠的上衣，鐵灰色的短褲，對了，他還有一雙溫潤的琥珀色紐扣眼睛。眼睛帶着明亮的光，總是安靜沉默地看着阿萊熙，他是個溫柔善良的小男子漢。
阿克蘇是世上最好的男生，他可以保護阿萊熙，他總是陪着她，聽她絮絮叨叨說着學校的事，家裏的事，晚上怕她睡覺還會在她床邊陪着她。
外祖母跟她說，阿克蘇就像是哥哥一樣，永遠保護着她。
那時候阿萊熙還很天真地問，為什麽外祖母不保護她。
外祖母笑着說，因為她老了，沒有力氣了。不過以後，她上了天堂，就會在天堂守護她。
阿萊熙問天堂是什麽。
外祖母跟她說是個很美好很美好的地方，有彈着裏拉琴的天使，抱着豎琴的天使，跳舞作樂的天使，各種美酒美食，應有盡有。
阿萊熙也想跟外祖母一起去。
外祖母柔和地對她說，沒有天使帶着她，她是不能去天堂的。
“那怎麽樣才能被天使帶去天堂呢？”
“當一個善良的人，對人充滿愛和希望，保持純潔的心靈，只有這樣，很久以後，天使才會降臨，帶你飛向天堂。”
“那我希望天使把我和外祖母一起帶上去，這樣我就可以和外祖母一起了。”
“哈哈哈，天使可不一定帶得動……”
阿萊熙坐在閣樓上，她把瑪麗不要的破被子搬上這裏了，這兒被她弄得很幹淨。瑪麗不知道這裏，阿萊熙也不想讓她知道。
也許外祖母以前也經常躲在這個小基地裏玩吧。她發現了破掉的紡錘，斷了條手臂的芭比娃娃，不能發出聲音的掉漆音樂盒，裏面還有個穿着白裙子的芭蕾舞者，還有破破爛爛的連環畫冊，和一個能收到一兩個臺的收音機。
她打開收音機，聲音扭到很小，抱着阿克蘇躺在被子上。收音機裏放着賣糖果的廣告，阿萊熙聽着聽着，悄悄咽了咽口水。
快到睡覺的時候，瑪麗在樓下喊着阿萊熙去洗澡。瑪麗住在下面，很多時候她洗完澡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直看到深夜兩三點，然後歪倒在沙發上睡過去。
阿萊熙本來昏昏欲睡，聽見瑪麗的刺耳的聲音，一個激靈就清醒了。
“我來了。”她回了一句，下樓去洗澡，瑪麗燒好了洗澡水，自己洗過後就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黑白色的男男女女，穿着西裝禮服，優雅地在人群中起舞。
“趕緊洗，洗完了換一身幹淨的衣服，明天你還得上課呢。”瑪麗說了句，繼續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
“好的。”阿萊熙跑去洗澡，她洗澡非常快，因為很冷，而且她讨厭水。
雨水，泥水，霧水，都是朦胧，粘稠而且模糊的液體，她不喜歡它們。
為什麽人不能在火焰中洗澡呢？因為它們太過灼熱了嗎？那麽要是忍過前面的熱燙的痛苦，後面會變舒服嗎？像是洗澡一樣，先開始的水燙得阿萊熙不敢去摸。瑪麗便一把把她丢進去，她燙得渾身哆嗦，但之後便好了。火焰是否也是這樣？
阿萊熙洗完澡，把寬大的毛巾披在肩上，但她忘記拿毛巾兜住自己的頭發了，當她走出來時，水滴濺了一道路。
阿萊熙踮着腳，小聲音地跑到後頭的雜物室。這原先是約瑟夫放工具的地方，不過現在變成他住和喝酒的位置了。
借着木板擋住身影，阿萊熙悄悄探出頭去看約瑟夫。約瑟夫倒在椅子上，一邊喝酒，一邊喃喃自語，濃郁的酒味刺激得阿萊熙想打噴嚏。
“僞君子，可憐的羔羊們，羔羊們……我的錘子呢？錘子到哪去了……叉子斷了……一個小角不礙事。這個該死的……我站得起來，混蛋……”
阿萊熙又夠着腦袋看了半晌，牆壁上挂着約瑟夫的照片，他神氣活現，踏在樹樁上，一手舉着鋸子。還有別的照片，他和年輕的瑪麗的。那個時候的瑪麗皮膚還很緊致，笑容明媚。
阿萊熙呆了一會兒就回閣樓上了，瑪麗現在都不知道這房子裏有個閣樓，因為她很少進阿萊熙的房間，從未給她講過故事給過晚安吻，阿萊熙跟她道晚安她也從不例會她。
阿萊熙爬上閣樓，裹着破舊的被子，閣樓只有一扇密封的玻璃窗，比起下頭的房間要暖和多了。阿萊熙抱着阿克蘇，聽着斷斷續續的汽車廣告，慢慢阖上眼。
夜晚她做夢，夢見她浮在雲裏，雲是黃色的，和奶油一樣，雪白的泡沫在打轉，她擡頭，看見漫天繁星在閃爍。
那一刻，她覺得很快樂，很溫暖，來自久違的外祖母懷抱的感覺。
第二天她去上學，背着書包走到教室，阿萊熙看見自己的桌子上被人寫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字。
傻子白癡本蛋 醜八怪不要來學校惡心讨人厭蛀蟲垃圾 ……
有些字還寫錯了，但阿萊熙不是很在乎因為她連這些字都認不全。桌鬥裏有小孩子們吃剩下的零食包裝袋，各種垃圾都塞在裏面，甚至還有嚼爛的口香糖。
阿萊熙把垃圾都掏出來，才把書包放進去。周圍的同學們指指點點，嬉笑地看着她，在阿萊熙看過去後還扮鬼臉。
上課的時候老師收作業，阿萊熙把作業和其他同學一樣擺放在課桌右上角。老師收到她這裏是，斜睨了她一眼，跳過她繼續收別人的。
阿萊熙覺得很失落，她每次都認認真真地完成了作業，還複習課本，但老師從不會收她的作業，上課也從來不點她。
第二節課是阿萊熙很喜歡的一個女老師上的，她叫翠絲，她是個溫柔體貼的女人，長相平凡普通，但笑起來很溫暖。她教他們美術，一周只有三節課。不僅阿萊熙，班上所以同學都很喜歡她。
她會點阿萊熙起來回答問題，雖然阿萊熙結結巴巴從來沒有一次回答正确過。
她還會認真地給阿萊熙的作業寫評語，即使她把蘋果畫得一團糟，甚至看不清是什麽。
她甚至偶爾摸摸阿萊熙的頭發，阿萊熙總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但心中歡呼雀躍，飛出一串串藍色的小蝴蝶。
“阿萊熙，你的房子為什麽是這樣的？”翠絲指着她的畫問，“房子周圍的紅色是什麽？”
“是火焰。”阿萊熙小聲說，“因為火焰很美麗，很溫暖。”
“所以你希望有個火焰房子嗎？”
“是的。”這樣睡覺時就不會太冷了。阿萊熙心中說。
“非常棒的想法！”翠絲稱贊道，“不過你的聲音可以稍微放大一點，阿萊熙。你的聲音這麽好聽，像是鳥兒在唱歌，聽起來讓人心情愉悅。”
阿萊熙害羞得臉都紅了，她頭低到都快碰上桌子。
“別害羞，阿萊熙，我說的都是真的。”翠絲鼓勵着她，“現在把頭擡起來，你的作品很優秀，我會把你的作品挂在後面的牆上，我還會給你一個獎勵。”
“哇——”其他學生又羨慕又嫉妒地看着阿萊熙，發出竊竊私語。
可憐的阿萊熙，角落裏不被人在乎的小可憐，第一次收到這樣正面的表揚，羞得臉都紅了。
“快點，擡起頭，我要給你一朵有生命力的火焰。”她的聲音飽含着鼓勵。
阿萊熙很好奇，很開心，一點點擡起頭，害羞地看着翠絲，翠絲從上衣長長的口袋裏掏出一束花來。
它是朵嬌嫩欲滴的玫瑰，綻開了所有的花瓣，紅得鮮豔，紅得滴血。透明的錐形包裝袋被藍色的小絲帶系着，還打了個蝴蝶結。
“回去把它插在瓶子裏，瓶子裏要裝滿水，放在有陽光的地方，這樣它的花就會開好幾天。”
阿萊熙接過花，她看見翠絲伸出的手，隐藏在袖口的手腕，有青黑色的淤痕。翠絲注意到她的目光，拉了拉袖子，遮住了手腕。
“謝謝老師。”阿萊熙說，她的聲音還是細細小小的，但翠絲仍溫柔地拍拍她的肩。
“要勇敢一點，阿萊熙。”
阿萊熙擡頭看見翠絲，她朝自己笑，即便眼下帶着青黑色的眼袋，嘴唇起皮，皮膚幹燥，眉梢疲倦，但仍溫柔得像是在水中慢慢舒卷的花。阿萊熙忍不住也對她笑起來了，這是她第一次在學校微笑，簡直像是在夢裏。
心中的喜悅像是不斷綻開的花，花香都從身上飄出來，讓阿萊熙被幸福簇擁。
阿萊熙小心翼翼地捏着玫瑰，她哼着歌走在小路上，她要把玫瑰帶回去給爸爸媽媽看，還要給阿克蘇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