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鐘予當晚就回了都城。
秋日的都城又開始下雨, 暴雨傾盆,細密的雨線打在車窗玻璃上, 痕跡都模糊成了一片, 融雜與窗外的霓虹燈光影交織在一起,看不清了。
鐘母以為他是因為催婚的事情離開,知道他執拗的性格, 最後也沒攔他。
倒是那些後來的賓客臉上的笑容差點挂不住。
但鐘予并不關心。
鐘家人多眼雜。
他想要掩埋的事情,在鐘家多留一刻,就多一絲暴露的風險。
鐘予靠在靠墊上, 慢慢阖上眼,手搭上自己的小腹。
他必須回來。
也只有回來, 他才能……然後……
車在過一條街口的時候忽地降速,停了下來。
綠眸睜開,按下了通話鍵。
“怎麽了。”
“少爺……”
沒等司機話說完, 車門便被啪地一下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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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順着車門敞開的口漏進來些許, 鐘予對上一張明豔的臉。
他怔怔地望她。
風雨之間,一切都似乎靜谧無聲了。
“想我麽?”
撐着黑傘的女人唇角彎起。
蘇藍收了傘, 長腿一邁坐了進來, 身上還帶着潮氣。
鐘予有些沒反應過來一般,傻傻地望着她, 似乎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
“蘇藍……”
門關上,将風聲雨聲都擋在了玻璃之外。
“不是說了,等你回來我們就見面麽。怎麽不告訴我?”
蘇藍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之前還口口聲聲說很想我, 原來都是騙我的。”
一摸之下, 才發現從風雨裏來的她手指溫熱,他的臉卻有些微涼。
鐘予的喉結上下攢動了一下。
“玫瑰。”
蘇藍蹙了下眉。
她輕輕掰過他的臉, 看了一下,“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她又去摸他的手,袖子下的腕骨纖細,被她握在手中,又輕又柔,“手也很涼。”
“你就去了幾天鐘家,他們怎麽還把你餓瘦一圈。”
鐘予任她到處捏了一會兒。
半晌,眸色閃爍,他咬了下唇,“蘇藍。”
“嗯?”
“你怎麽知道……我回來的?”
蘇藍微微揚了下眉梢。
她定定盯了他兩眼,噗嗤笑出來,“我不知道。”
她剛剛從繁華主街走出來,遠遠就瞄見了一輛熟悉的車。
抄了近路,在街角等了會兒,沒想到真的讓她撞見了。
她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剛從哪裏出來。
想到自己剛跟設計師定下的設計,蘇藍心情也很好。
“偶遇的。是不是很巧?”
轉過頭,見鐘予還是蒼白着臉,一副怔神的樣子,蘇藍有些驚訝。
聲音放低了,她湊近一些,微微眯起眼,“原來是我自作多情。真的不想見我?”
“那也行,我先讓司機靠邊停一下,我下去……”
鐘予的手抓上她的袖口,莫名的慌張,“我……我想。別走。”
他唇瓣都被自己快要咬破,鐘予內心像是破了個口子一般,無數的委屈和難過都湧了出來。
“別走……蘇藍。”
“我想你的……好想你……”
“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告訴你我回來的……”
他咬了下唇,“但……”
“但是什麽?”
鐘予沒說話。
他忽地擁上前,把頭埋進她的肩上,蘇藍懷抱着他單薄的身軀,感覺他像只害怕的幼獸一般在她的手臂間止不住地顫抖。
蘇藍眨了眨眼。
這是怎麽了?
手慢慢地順着他的背,手指插過他柔軟的烏黑發絲,蘇藍安撫着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走。我就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鐘予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心裏亂成一團,害怕與焦灼讓他幾乎都沒有辦法直視蘇藍的眼睛。
“今天……我能去你那裏嗎?”
他輕聲問。
蘇藍愣了一下。
-
這是蘇藍重生之後,鐘予第一次來她在都城的公寓。
跟着她上了專屬電梯,電梯門打開,鐘予腳步遲緩了一點。
明明是他自己要求來的,但走到門口前,盯着地上的軟毯,鐘予整個人都有些僵直。
這裏是……蘇藍住的地方。
她不在他那裏的時候,就住在這裏。
光是這麽想,鐘予就又感覺緊張起來。
“手給我。”
反而是蘇藍拉過了他的手,徑直就将他的指紋輸入了門鎖。
食指輕輕一按,顯示屏轉了個圈,顯示成功。
“這樣你以後就可以直接進來了。”
她說。
房門推開,巨大落地窗便将黯藍的夜色鋪滿了地上一塵不染的瓷磚,一直染到他們腳邊。
窗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遠處的高樓霧蒙蒙一片。
鐘予乖巧地坐在沙發上。
規規矩矩地,也不知道該往哪裏看,就別開眼,望向窗外的雨。
他在……蘇藍的家裏。
這裏到處都充滿着她的味道。只是單單待在這裏,鐘予就感覺自己仿佛沐浴在燙熱的泉水裏一般,後頸發燙,身體的溫度都在升高。
但只那麽一瞬的恍惚,鐘予又從中驚醒。
剛剛湧起的幸福突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瞞了蘇藍。
那件沒有辦法說出來的事情。
鐘予垂下眼,手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小腹。
他不敢告訴她……
她喜歡他乖一點的。
“喏,熱茶。”
輕微清脆的瓷器聲傳來,鐘予慌張地匆忙放下了自己摸着腹部的手。
蘇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旁邊繞了出來,将手裏的杯子遞到他手裏。
“你手那麽涼,還是喝點熱的。”
她自己拿了瓶冰果汁,倚在他身邊的沙發位子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謝謝。”
鐘予輕聲道。
他規矩地捧起了杯子,小口地喝起來,垂着眼,也沒有看她。
蘇藍看他這樣局促不安的樣子有些好笑。
他這樣讓她想到那些随着主人搬了新家,短時間內卻沒有辦法适應陌生環境的小貓,突然就變得怕生了起來。
又乖又可愛。
“怎麽了,玫瑰,好好跟我講講。”
她溫聲道,“回了鐘家一趟,怎麽感覺你被人欺負了一樣?”
照顧怕生小貓第一步,先把它抱進懷裏哄哄。
蘇藍向他伸出手,“來,玫瑰,過來讓我抱下。”
鐘予頓了頓,還是順從地貼進了她的懷抱,乖巧地趴在她的肩上。
他無意識地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變成了側靠,這樣不會壓到小腹。
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之後,手指倏地捏緊了袖口。
“你在鐘家做什麽了?”她貼着他問。
鐘予閉上眼,感受着她的手揉過他的頭發。
他撿了一些不那麽重要的,“……見了很多親戚。”
“有人惹你不開心?”
“……嗯。”也不算謊話。
蘇藍笑了下,“把你氣到飯都吃不下?”
她順了下他的後背,手下的脊背明顯削薄了不少。“怎麽瘦了這麽多?他們做了什麽?”
眼見着她的手順着要撫上他的腰,鐘予下意識心裏一驚,就算現在還幾乎不顯懷,他還是慌亂起來,慌不擇路地開口,
“——他們想要給我介紹聯姻對象。”
下一刻,蘇藍的手停了。
淡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鐘予只感覺自己的下巴被捏住,身體被扯開距離,聽到她輕聲問道,
“聯姻對象?”
鐘予咽了咽嗓子。
他感覺到她語氣的微妙,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聲音都緊張得在發顫,“對……對不起,蘇藍……但我沒有,我沒有跟她們有什麽,你相信我……”
“她們?”
“我……”
“不止一個?”
鐘予咬了下唇,點了頭,“……嗯。”
他緊緊地抓上蘇藍的衣角,“我應該……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對不起……但你相信我,我什麽都沒有做……”
鐘予依戀地想要靠近一點她,下巴卻被她鉗制着,動彈不得,他急切道,眼圈都有些紅,“蘇藍?”
拇指磨蹭過他柔軟的下唇唇瓣,不算太溫柔。
鐘予心裏越來越慌。
他努力地咽了下嗓子,害怕被她誤會,主動掙紮着仰起臉想要去索吻,“蘇藍……我真的沒有……我只喜歡你,只喜歡你……”
蘇藍真是從沒遇到過這種事。
她也不是什麽初出茅廬混情場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是占有欲作祟。
但這種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觊觎的滋味,她還是頭一次感受得這麽強烈。
連帶着手下的力度都不由自主重了。
柔嫩又剛愈合不久的唇瓣被她毫不客氣地磨蹭着,鐘予疼得都有些冒出眼淚來,但還是期期艾艾地任她折磨。
“蘇藍,你相信我……”
蘇藍抓住他後腦的頭發,舔咬上他的唇。
她的動作并不那麽溫柔,鐘予被摁在沙發上的時候,神思都是迷亂的,但還是努力地仰頭回應她。
濕熱的呼吸交換之間,牙關被撬開,唇齒糾纏,舌尖被吮得酥麻,深長又侵城略地般的吻讓鐘予混亂至極,腦袋一片空白。
“為什麽忽然要來我這?”
間隙時,蘇藍問。
修長的手解開他衣領的扣子,瑩玉一般的肌膚被夜色染得柔和。
“因為……”
鐘予試圖在空白中抓取答案,氣息急促,下意識地吐出了真實的想法,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蘇藍,我不想讓你那麽快就忘了我……”
“離開?”
鐘予一驚,眼睫顫了一下,剩下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心慌意亂,今天他總是說錯話。
蘇藍随口問,“鐘家的事?”
鐘予抿了抿唇,避而不答,反而雙手繞住蘇藍的脖頸,輕輕地吻了下她,勉強道,“……也算是。”
“這樣。”蘇藍撩起他耳邊的發,“去幾天?”
“可能要……一個月。”
她的手停頓住。
“對不起,我知道有點久……但我必須要去。”
鐘予擡起臉,眼眸水光潋滟地望她,見她臉色沒什麽變化,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小心乞求道,
“蘇藍,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見別人?”
“我會盡量快一點回來……”
“或者,”
鐘予咬了下唇,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又垂下眼輕輕道,
“別對他們,別對他們那麽好就行……”
蘇藍想了下自己今天剛定下來的珠寶設計,和那些人告訴她需要的工期,點了個頭。
“你去吧。”她捏了下他的臉。
轉過眼,鐘予眼圈紅紅的樣子漂亮得出奇,淚痣灼紅,豔麗非凡。
他居然還允許她睡其他人?
蘇藍有些好笑,想逗逗他,“對別人怎麽樣算好?”
鐘予頓了頓,“別這麽溫柔……”
她驚訝:“你覺得這樣算溫柔?”
“嗯。”
鐘予一下摟緊了她,他什麽都不敢想象,一想蘇藍對別人溫柔的樣子,他心都絞起來疼,眼淚簌簌落下來,
“不要問我了,蘇藍……好不好?”
鐘予的嗚咽很輕,像是整個人都被揉碎了一般,令人心疼。
蘇藍也是這麽想的。
她的吻又落下來。
“放心,我等你回來。”
鐘予被她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意識迷亂的時候,他忽然驚地想起一些什麽。
等一下。
不能……不能壓到。
閉了閉眼,鐘予掙紮着出聲,“……蘇藍。”
“嗯?”
“……”
“怎麽了?”
鐘予停頓了很久,很小聲道,“能讓我來麽?”
蘇藍動作停了下來。
她稍稍揚了下眉。
她看着鐘予自己努力地支撐爬起來,坐到她面前,緊緊咬着唇,抓在她肩頭的手指骨節都用力地泛白,身體和她逐漸貼得緊密。
他仰起頭,那截優美白皙的脖頸後仰,雙眼緊閉,鴉羽似的睫毛顫抖地厲害,唇角溢出輕叫。
蘇藍将那一縷落入他唇間被涎水沾濕的發絲撩出來,拇指撫摸過額頭上的濕發,在鐘予的額間停留了很久。
這裏缺上點什麽。
她眯起眼,想,綠眸黑發的美人戴上額飾,也一定非常漂亮。
烏黑柔軟的發,和極光綠的墜子,不會有比這更完美的搭配了。
金色的裝飾也很不錯。
和她想要定的戒指是一個系列。
像他的眼睛。
蘇藍有時候在想,為什麽很久以前的自己從來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鐘予的眼睛?
綠眸本來就是最為稀少的瞳色。
就算是這樣稀少的顏色,也大多在血統演變之間也摻雜上了其他的色澤,像是琥珀,像是棕黃。
但鐘予的眼睛,是純粹的墨綠。
澄淨地沒有一絲雜質,是最為昂貴的寶石。
像現在熱淚盈盈又瞳孔失焦的時候,更是極為迷人。
扣住鐘予的後腦,蘇藍将他拉近,将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哭音都吞咽進了一個吻裏。
蘇藍親吻了下他的額頭。
那不如就再定一份額飾吧。
蘇藍心想。
反正一個月的時間,有錢能使鬼推磨,她會讓那些設計師們按時完成的。
“蘇藍……”
玫瑰哭得格外傷心又可憐。
綠眸被水霧迷漫,就這麽望着她。
“如果我……如果我有……”
“什麽如果?”
“我……”
他斷斷續續地想說點什麽,但最後嫣紅的唇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有無序的音節。
最後他閉了閉眼,兩顆晶瑩的淚珠就又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