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一場持續幾天的家宴。
從第二天開始, 除了主要鐘家人需要在的下午茶和晚宴,剩下的人其他時間想要見到鐘予, 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說, 明明都在一個宅子裏,怎麽見上一面都這麽難?”
三四個人湊在花園裏站着,有人插着褲兜, 有人擡腳逗逗旁邊追蝴蝶玩的卷毛小狗,嘴裏啧啧出聲。
“你想得倒是挺美,正統的鐘家繼承人, 哪有那麽好見?”
另一人哼了一聲,一揚下巴, 示意他們看身後,“那是我們想得不夠美。有人不就挺有能耐的。”
“要不是我血緣沒差三代沒資格,我肯定也上。”
幾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看看人家, 這才叫對症下藥。知道自己不行, 就帶了備選來。”
那位本來就拍着鐘家二老馬屁的宗瓊,竟然領了客人來。
遠遠的花園那頭的主路上, 兩輛車的車門打開, 兩個身高腿長的女人走出來,往他們這兒随意一瞥, 随即又被人領進了主屋裏去。
進出森嚴的鐘家,能被放進來的人,肯定都獲得了家主的首肯。
“你說鐘家兩位長輩也挺有意思的。揣着明白裝糊塗,其實心裏明鏡似的, 知道自己兒子沒辦法走出來, 就想法設法給他找亡妻的替代品。”
“一個不行,還再來兩個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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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家主屋。
茶室。
鐘予的耐心已經到了極致。
良好的教養讓他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眼眸微斂,看上去非常平靜。但是熟悉他微小動作的鐘母知道他在忍耐。
茶桌對面,宗瓊還在微笑着介紹她的“好友”。
“這位是目前投資界的新貴,也是商界精英,目前剛擴大了生意版圖,現在都城誰不知道王家的産業……”
那位姓王的小姐放下茶微微點頭一笑,舉手投足一副貴氣模樣,“鐘先生,幸會。”
宗瓊的手又指向旁邊另一位運動裝束的女人。
“這位李小姐,她剛剛才獲得聯邦新一屆槍支射擊賽的冠軍……”
鐘予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緊了。
……
“母親。”
茶喝到一半,鐘予覺得自己已經給足了母親面子,借口有事離開了。
走廊裏,鐘母果然追了出來。
他靜靜開口,“這是什麽意思。”
這幾天他的态度一直很客氣。
但一個宗瓊就算了,現在再來兩個身上帶着蘇藍影子碎片的,他不能再當做巧合。
“剛剛那兩位,你有什麽想法沒有?”
鐘母避開話題,樂呵呵地笑着問,對上鐘予一張冷淡的臉,“她們兩人都不錯,我們都幫你看了,新的伴侶我們也不需要看家世,人好對你好,顧家又溫柔就可以了……”
“我不需要。”
“你的确不用需要。”
鐘母聲音放柔和了,循循善誘,“鐘予啊,也不需要你真的對人家有好感,你只需要挑一個你看得還算順眼的,放在家裏當個擺設就可以了。”
“你就當放個花瓶。”鐘母說,“結個婚就行。”
走廊裏很靜。
鐘予眼眸也很靜,看得人莫名竟然有些心慌。
他輕聲問,“這就是讓我回來參加家宴的理由?”
鐘母臉上僵了一下。
她嘆了口氣,也不拐彎抹角了。
“人都死了,你還為她守節做什麽?”
“鐘予,你也知道的,雖然聯邦時代新政出來那麽久,我們的圈子還在幾百年前,你能做繼承人,是因為家族對你偏愛。”
鐘予聲音很冷:“我以為鐘家并不在意這些。”
“的确不在意,但你畢竟是個Omega——結了婚有了伴侶,才沒有人說閑話。”
鐘母試圖上前一步去拉鐘予的手,但卻被他躲過了。
“這都是為你好……”
觸到的手指格外冰涼,鐘母一驚。
鐘予胸膛劇烈起伏着,一張美麗的臉上白得幾乎透明,唇瓣緊抿成一條線。
他後退了一步,只感覺四肢都冷得出奇。
五髒六腑,卻燒得滾燙,胃內熟悉的翻騰感傳來。
這幾天他一直食欲極差,從頭到尾沒吃什麽東西,整個人隐隐都單薄了一圈。
但現在胃裏燒灼地像是有人在那裏放了一把火,絞着疼。
鐘予又退了一步。
“鐘予?”
鐘母擔心的目光投來,她也注意到了他異常的臉色,“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鐘予搖了下頭,他轉身大步離開了。
“——鐘予?”
順着走廊到了自己的房間,砰地推開浴室的門,撐着洗手池的臺面就沒忍住吐了出來。
胃裏翻江倒海,難受至極。
扶着臺面,鐘予的手指在劇烈地發抖。
嗓子都被灼燒,冰涼的薄汗順着額頭沁出,額發都打濕。
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他臉色慘白,水龍頭被打開,嘩啦啦地作響。
等到終于消停下去,鐘予無力地身體滑落靠在浴缸邊,膝蓋磕在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上生疼,他卻感受不到痛一般。
寒氣都順着骨骼肌理沁入。
他怎麽了?
鐘予茫然地想。
頭疼欲裂,喉嚨裏的啞意和澀意焦灼。
他……
他不是第一次吐了。
他這幾天也沒吃什麽東西,自己也沒有忌口的食物。
他的手指蜷了蜷。
那是……
就在這時,門口轉來了敲門聲。
“少爺。”
是管家的聲音,“太太讓我來看看您。聽說您身體不舒服,您沒事嗎?”
鐘予一滞。
“太太還讓家庭醫生來了。讓他給您檢查一下吧,少爺。”
從小跟着他的管家,是能夠信任的人。
鐘予張口,嗓子都沙啞。
“替我……找呂醫生。”
管家停頓了一下,“呂醫生?”
鐘予極力壓抑着聲音的顫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平靜,“對,讓他來,我只見他。”
呂醫生是跟着他的人,嘴也是他的。
門外一陣窸窣,是有人離開了。
很快,呂醫生被管家找來了。
他的私人醫生一向跟着他行動,這次也一齊來了鐘家。
門被關上。
“鎖上。”鐘予說。
管家愣了愣,還是回身将門鎖了。
……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管家才被叫回去。
走回房間,鐘予面色蒼白地靠在床上,側臉看着呂醫生。
“恭喜您,少爺!”
管家一回來就看見呂醫生面帶喜色地叫道,“這麽大的好事,您應該好好慶祝一下!”
呂醫生并不知道鐘家的秘辛糾葛,他只知道平常來鐘家的那位,是自家少爺的心上人。
“您懷孕了這件事情,小姐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管家步子定了一下。
什麽?……懷孕?
鐘予輕輕點了點頭,他臉上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朦胧。
呂醫生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恭喜的話。
鐘予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像是個蒼白又精致的人偶。
過了很久,他仰頭輕聲問,“我真的有……孩子了嗎?”
“當然是真的,您還不信我麽?”
呂醫生樂得開懷,收起旁邊的平板樂呵道,“月份還小,您現在嘔吐也是正常現象,等稍微大了點兒之後就會好很多了,您不用擔心。”
“……是麽。”
鐘予一雙綠眸都亮起來,他垂下頭,輕輕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手指都有些顫。
“前幾個月還沒那麽穩,您的身體也比較虛弱……但有我在,您就安心養着就好!我等下給您寫幾份食譜,給廚房那邊的人。”
呂醫生正要出房間,就聽身後忽然又傳來一句。
“——不要告訴其他人。只說我身體不舒服。”
呂醫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來,“我懂!驚喜嘛,少爺您放心,我嘴巴牢得很。”
呂醫生出去了。
房間裏又恢複了寂靜。
管家再次将門鎖好,回過身走進來,見到鐘予正垂着眼簾,輕輕撫着自己還平坦着的小腹。
小心翼翼地。
視若珍寶。
他臉上帶着驚喜,眼神望着都是柔和的眸色。
窗簾被微風輕飄飄拂起,柔光明明暗暗,落在他身上,像是薄薄一層溫和的紗。
管家也被他的神情感染,也笑起來,“少爺,恭喜您。”
“嗯。”
鐘予輕輕點頭,視線都沒有離開自己的小腹。
“這是我跟她的……孩子。”
聲音很輕,像是在夢裏一般,滿滿的都是幸福。
“是的,是您跟小姐的孩子。”
管家看着他少年時一心一意,又到結婚後的心酸難受,再到蘇小姐死之後的心如死灰,現在……
少爺終于苦盡甘來了。
想到這兒,管家都有些熱淚盈眶。
“我跟蘇藍的……”
鐘予還在喃喃,眼淚都湧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滑落,他卻無所自覺一般。
“我跟蘇藍的孩子……我們明明都吃過藥……”
管家覺得有些不對,但只覺得少爺是驚喜過頭。
他笑道,“是的,說明這是上天的禮物啊!蘇小姐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
鐘予笑起來。
但笑着笑着,眼淚順着往下掉,啪嗒啪嗒落在他身下的被單上,暈染濕了一片。
“她會高興嗎?……”
拂在小腹的手指上,也落上了淚。
“……少爺?”
管家臉色微微變了,小心道,“您怎麽了?”
鐘予輕輕地搖頭,滿臉都是淚水。
眼淚還在湧出,他卻毫無知覺,茫然脆弱,仿佛風一吹就會折斷。
鐘予喃喃問道,“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少爺?”
鐘予閉了閉眼。
随着他的閉眼,眼睫毛上墜着的淚珠也滾落了下來。
心好像絞在了一起,窒息的痛感讓鐘予整個人快要疼得痙攣。
身體冰涼,如墜冰窟。
“少爺,您有什麽顧慮的話,您和我說,我替您解決……”
鐘予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
清淩的嗓音氣若游絲,很輕,很輕。
“我不能要它。”
管家愣在當場,“您說什麽?”
“呂醫生也說了,現在只是幾個月……如果不要的話,不會那麽傷害身體。”
鐘予的身體都在輕微地顫抖。
“我不能讓任何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
管家有些急切,又問道,“您是擔心名聲嗎?雖然守寡之後懷孕這件事情很大,但是我們有很多種方法不會讓它傳出去,太太老爺也不會知道,我們先告訴蘇小姐……”
“不要告訴她。”
鐘予輕輕抿唇笑了一下,淚珠滾落下來。
他從沒想過,自己能夠懷上蘇藍的孩子。
就知道的這麽短短的一點時間,鐘予都已經幸福地想要落淚。
他夢寐以求的……
鐘予很知足了。
現在蘇藍對他好溫柔……他已經沒有辦法失去了。
他好害怕。
他不能……不能讓她讨厭他。
管家心疼的眼神之中,鐘予掉着眼淚,壓抑着哭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誡自己。
“……她不喜歡。”
鐘予咬了咬唇,打濕的睫毛都在顫抖。
“我不能給她……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