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明明以前也在這裏待過幾年, 但這一次再踏進這個熟悉的地方,鐘予卻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一次, 蘇藍在他身邊。
她握着他的手腕, 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裏,帶着他走在學校裏。
一只手被她握住,另一只手緊緊捏着帽子的帽檐壓低, 鐘予被她拉着走。
心髒跳得要比腳步快。
傍晚時分的校園,黃昏的夕陽美得不像話,大片重紫與粉色交織, 像是水彩潑染在紙上一般,交界線模糊又朦胧, 灑下來溫和的光。
校園寂靜,沒有人在。
他們就這樣一路慢悠悠地逛過了學校的教學樓,禮堂, 游泳池和體育館。
學校很大, 穿過這一些建築,又走進了林蔭的長廊。
“現在這麽安靜, 真有些不習慣。”
蘇藍看了看天邊的夕陽說, “以前要是走在這附近,鬧哄哄吵得要命, 能靜下來一秒都算稀奇。”
林蔭道旁邊的操場,以往永遠有人在那裏叫喊,Alpha,Beta們勾肩搭背, 三兩成群。炫耀着自己的汗水和青春。
“如果有長得好看的路過, 那他們還會叫得更大聲,生怕別人聽不到。”
蘇藍想起了什麽, 笑了一聲,看向鐘予,
“對了,你記得嗎——如果路過的是你,那群人反倒閉上了嘴,安靜地跟小狼崽子似的。反差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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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予側過臉,帽子已經被他摘掉了,那雙漂亮的綠眸安靜地看着她,映着天上的霞彩,迷霧一般。
“什麽時候?”
“經常的事。”蘇藍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操場,微微眯了眯眼,“你不記得了麽?”
蘇藍就經歷過幾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那次她幫好友的隊伍打了場棒球賽。
比賽贏得不算輕松,結束了之後,大家都聚在一起擁抱歡呼,互相懶懶散散撞着肩。
蘇藍嫌棄地推開要跟她擁抱的好友,就聽身邊所有人忽地聲音壓低了。
“喂,快看!……玫瑰……”
“玫瑰怎麽來了?”
玫瑰?
“他是路過?……總不能是來這裏看我們比賽的吧?”
“瞧瞧贏個比賽給你美的,啧……你以為玫瑰會來看你?”
“那難不成看你?”
蘇藍不經意轉眼,就撞見了正遠遠走在林蔭道上的鐘予。
漂亮地出奇的少年,白皙地像是午後樹蔭下的一塊映着光的玉。淡金的陽光混着樹影灑落在他的身上,都也只是背景的柔光。
遠遠地看去,微風拂過,一切如畫。
旁邊人都傳來倒抽氣聲,蘇藍的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
美好的事物總是格外地吸引人。
轉過頭,她接過了自己暧昧對象送來的水,微微笑起來,和臉都羞紅了的新學弟一起離開了賽場。
……
從記憶裏出來,蘇藍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鐘予。
他也正看着她。
像是沒意識到她會忽地扭頭,鐘予驚了一下,睫毛顫抖,但還是努力地沒有移開眼。
那雙眼裏映着她的模樣,眼尾慢慢浮上淡淡的紅。
他的神情,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專注地,安靜地,只是這麽看着她。
蝶翼似的睫毛又扇了一下,
鐘予還是緊張地別過了一些臉,慢慢道,“怎麽了……蘇藍?”
蘇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在學校裏的時候,大多數都跟着部長一起在社團裏待着。
很偶爾的來操場比賽的那幾次,好像都見到了鐘予。
很巧。
每一次都是。
他就這樣,離得很遠,安靜地看着她。
停頓了一下,蘇藍慢慢地移開了視線。
她轉過臉,目光裏掃到了不遠處的射擊館。
“想回射擊部看看嗎?”
鐘予怔了怔,停頓了一下,很輕微地點了頭。
-
校園裏安靜,射擊館裏也一個人都沒有。
走廊裏靜悄悄的,鴉雀無聲,只有黃昏的昏暗光線從窗外透進來。
蘇藍試了一下密碼,辦公室的門應聲而開。
“他們居然這幾年連密碼都沒換?”蘇藍揚了下眉,有點訝異,“這不是只要知道密碼,誰都能進來?”
推門進去,射擊部的辦公室竟然連陳設都跟原來一模一樣。
沙發,桌子,書架,一切都跟蘇藍的記憶裏的顏色和款式吻合,就只是換了新的一批。
像是走進了她的記憶裏。
“畢業之後,你回來過這裏嗎?”蘇藍問道。
她走近那一面全是照片的牆,随意打量着。
鐘予跟着她一起走進來,聲音有點遲疑地傳來,很輕,“……沒有。”
“射擊部這幾年看上去發展得不錯,這裏還有好幾張獲獎的照片。”
她目光掃過最右邊一列,連續幾張都是學弟學妹興高采烈地捧着聯邦賽事獎杯的照片,“不錯啊,亞軍……冠軍……竟然還有團體賽。”
她唇角彎了彎,“你看他們用的槍——竟然都是最新的型號,學校竟然舍得下血本為他們批這個經費?”
“真是大方。幾年前部長還在為申請合宿經費熬夜寫申請。果然有了成績就是不一樣。”
身後靜了一會兒,鐘予低低地嗯了一聲。
感嘆了兩句,蘇藍順着照片牆往左走。
腳步頓下。
就在最顯眼的地方,她看見了自己的照片。
蘇藍眉梢微微擡起。
照片上十七歲的蘇藍,個子高挑,出落得明豔耀眼,少女長發盤起,抱着冠軍獎杯,站在領獎臺上跟聯邦主席握手。
與她獲得的殊榮相比完全不符的,是她一臉了無生趣的表情。
照片下方還特意貼上了當時的新聞報道。
【……本屆聯邦賽事的冠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三方頂級軍校抛來的橄榄枝……給的理由是“要回去繼承千億家産”?】
報道的最後一行字被黑色的油墨筆着重畫了下劃線加粗,旁邊還有一句話批注:“這很難不拒絕吧?”
一看就知道是部長那女人的筆跡。
蘇藍不禁笑了一聲。
“她倒是最後自己去軍校了。”
軍隊封閉任務,後來蘇藍能見到部長的次數極少。幾年前葬禮的時候,她都沒來得及趕回來。
“你後來見過她嗎?”蘇藍問。
鐘予的聲音依舊頓了頓才傳來,“……沒見過了。”
“這樣。”
又往牆左側走了一些,蘇藍的目光略過了一些往屆她不認識的人,牆的最左側,是每年射擊部成員的集體合照。
出乎意料地,她看到了個熟人。
“霍游寒……竟然原來也是射擊部的?”
她都不知道他們上的同一個高中。
挂得很高的集體合照上,個子已經竄得極高的霍游寒一張少年氣的臉拽得要命,半仰着個頭,目光睥睨地盯着鏡頭,仿佛什麽都不放在眼裏。
蘇藍真是要笑出聲,“就他這水平,也好意思在射擊部混?”
她看了眼時間,還比他們早兩屆。
竟然還是學長。
蘇藍對他沒什麽興趣,驚訝完了,就往下看。
蘇藍在部裏就呆了兩年,連續兩年的照片裏,她都看見了她跟鐘予。
在這樣一群人簇擁在一起的合照裏,仍然一眼就能被他們兩人吸引住目光。
照片的最中心,蘇藍一身淺色的長袖長褲,黑色長發盤起,被部長好友攬住一邊肩膀,對着鏡頭慢悠悠地笑。
而鐘予,他穿着學校制服,在新生的那一列裏,精致又安靜,長睫微微斂着,像是個混入人間的精靈。
像是在人群裏閃着光。
第二年的照片也是這樣。
只不過這次,鐘予站得離她近了很多。
出衆的少年就站在她身側隔了小半米的地方,鐘予擡起臉,看向鏡頭,極為難得地也抿起唇笑了一下。
美貌,驚為天人。
這張照片在當時還不知道被誰拍了下來,在學校論壇裏廣為流傳。直到鐘家的公關出面才停止。
蘇藍想起來,那個時候部裏的人都已經去過了合宿旅游,還舉辦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活動。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跟鐘予已經算得上半個熟人。
站得近……似乎也不奇怪。
移開目光,蘇藍又往下看了看。
第三年的照片,她已經畢業了,合照裏不會有她。
但也沒有鐘予。
她轉過頭,“你最後一年的時候,退部了?”
鐘予見她視線掃來,身體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站在陰影裏,臉上的神色看不清楚。
他很慢地點了下頭,“……嗯。”
蘇藍剛想再說點什麽,鐘予忽然走過來。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赧紅。
“蘇藍……”
他有點結結巴巴,“我們……去別的地方轉轉,別在這裏了,好不好?”
他站在她身前,綠眸被昏暗的光線染上一層霧蒙蒙的光。
蘇藍緩慢地眨了下眼,“怎麽了?”
鐘予眼睫顫動,一時沒說話。
視線不經意地掠過牆上的照片,蘇藍頓了頓,忽地像是發現了他想要離開的原因。
她離牆邁近了一點,把那張特意放在了中心位置的照片看清晰了一點。
“蘇藍……”
鐘予猶猶豫豫。
手指又不自覺地攥緊了。
那是一張鐘予跟學校董事會的照片。
還是少年模樣的鐘予并沒有看鏡頭,美麗的側臉冷淡疏離,反而是他面前的那幾個大董事臉上堆笑,畢恭畢敬,似乎正在感謝他什麽。
感謝什麽?
蘇藍盯着那張照片,目光又移到了下方的标注,和那個格外長的數字上。
鐘予早就飛快地低垂下了眼,眼下的緋紅豔豔。
蘇藍轉過頭來。
“你給射擊部——捐了這麽一大筆錢?”
她語氣有點震驚。
蘇藍雖然重生後是個貴族,但她本質上是個商人。一個幾乎沒有任何投資回報的學校社團,她最多撒點小錢改善一下部裏的生活。
不會投上一筆……都快能把整個學校買下來的錢。
何況她已經畢業了。
鐘予聲音很輕,“他們當時想要拆掉這棟樓重建……”
“這是當時你在射擊部喜歡待着的地方,我怕重建了之後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所以……”
“我想,萬一你以後回來……這樣的話,還能看到熟悉的場景……”
他嗓音越說越輕,最後都不說話了。
別過了臉,只有薄薄的耳尖紅得嬌豔欲滴。
他把樓和社團,都買下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蘇藍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難怪,社團辦公室的密碼,辦公室的布局,包括這一面照片牆,都跟她記憶裏一點差別都沒有。
照片裏後幾屆的人還都用上了最頂級的裝備。
……最大的贊助人,現在就站在她眼前。
兩人離開了射擊館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夏末的夜晚,天還呈現出一種靛藍色,濃郁地像混入了墨汁。
緊急出口的燈亮着微弱的光芒,兩人走進長廊沒多久,鐘予還在有些讷讷不安,忽地感覺自己手腕被拉住。
“蘇藍?……”
“噓。”
嗒,嗒的腳步聲傳來。
伴随着的還有鑰匙叮鈴當啷晃動的清脆聲響,還有一個悠閑哼歌的聲音。
慢慢悠悠,很是輕松。
“保安。”
她無聲地做出這兩個字的口型。
應該是保安慣例入夜來巡邏一次了。
經常翻牆的蘇藍,對這個規矩太熟了。
看來這幾年也沒變。
鐘予抿着唇點頭。
手電筒慢悠悠地在走廊裏掃動,眼看着就要掃到他們,蘇藍環視了一圈,動作熟練地推開了走廊側旁的一閃小門,快速地拉着鐘予躲了進去。
門無聲無息地飛快合上。
室內漆黑一片。
鐘予稍稍後退了一點,不知道撞到了什麽,發出了很大的塑料摩擦聲,他頓時僵直在那裏。
“別動。”
蘇藍說。
鐘予就不敢動了。
空間狹小.逼仄,他跟蘇藍就這麽貼在一起。
腳步聲響起,又掠過他們門外的走廊,這才遠去。
“他很快還會折一個來回,我們等下再出去。”
“……好。”
眼睛已經逐漸适應了昏暗的光線,鐘予慢慢地閉上眼睛,又睜開。
他才發現他們正待在一個狹小的雜物間裏。
他身後就是好幾大袋裝着布料的塑料袋,看上去像是裝着啦啦隊的花球,難怪剛剛碰一下發出這麽大的響聲。
像是怕他再不小心後退,蘇藍的一只手還環在他的腰上。
鐘予垂着眼,臉上緋紅濃重,一聲不吭。
“鐘予。”
“……嗯?”
“你投的這一筆挺好的。”
鐘予轉過了臉。
“辦公室的牆上,後來這幾屆社團裏的人還拿了不少聯邦各種賽事的獎杯。”
她聲音壓得很輕,在他的耳邊說話,溫熱的氣息讓鐘予有些發懵,
“好的教練,好的器材,好的武器才能造就這些。你做的真的很好。”
鐘予眼睛微微睜大,感覺心跳又加快了。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當然。你值得這個誇獎。”
她微微笑起來,笑聲很好聽,她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依舊是柔軟又極好的觸感。
鐘予被她摸得臉上通紅,昏暗的光線下都能看見他亮晶晶的眼睛。
睫羽亂顫,他有些急促地低聲說,“我,我沒有故意想讓你發現的……我畢業之後就沒回來過,不知道是誰貼的照片……”
“沒關系。”
她說,“我知道。”
或許是雜物間太過狹小,或許是能活動的空間太過逼仄,鐘予只感覺這巴掌大的地方裏的溫度正在直線上升。
他自己的臉就燙得不像話。
驀地,沒有人說話。
她的手指摩挲上了他的嘴唇。
鐘予僵住了。
與之前她撫摸他唇瓣的姿勢一樣,但好像又有哪裏變了。
黑暗中的觸感更加明顯。
鐘予只感覺被她摸過的地方都在燒灼地燙了起來,那熱度一點一點地順着她的指尖傳到他的腦海,燒得他大腦空白一片。
柔軟的唇瓣被她磨蹭着。
慢慢地,時輕時重地。
魂都要一寸一寸地燒沒。
黑暗的空間內寂靜,只有他們的呼吸聲,和他震耳欲聾的,他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的心跳聲。
怦。
怦。
強烈,劇烈,心都要從胸膛裏跳出來。
鐘予的氣息變得急促又斷續。
“別動。”
她懷在他腰間的手沒讓他後退。
他手足無措,慌亂地點頭,
“好,我不……”
鐘予的話沒能說完。
黑暗中,本來撫摸着他的唇瓣的手掰起了他的臉。
身體被她強硬地砰地抵在了身後的牆上,嘩啦啦巨大的塑料摩擦聲随着他們的動作響起,熱烈得像是夜晚忽然漲起的洶湧潮水。
陣陣潮水裏,鐘予覺得自己要被淹沒。
“我知道那一晚上的事情。”她說。
鐘予思維一片空白。
……什麽晚上?哪個晚上?
在那一瞬間,他艱難地想。
臉和身體都燙得讓他無法思考,然後,幾個畫面驀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那個……她不清醒的晚上。
她叫他玫瑰,迷亂的,想起來像是顏料盤被打翻了,色彩織郁,他埋藏了一切痕跡的晚上。
那個晚上。
鐘予微微睜大了眼。
心中的慌張和慌亂一瞬間卷席了他,讓他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脊背僵直地貼着身後的牆壁。
她知道了——
“蘇藍,我……”
她的嗓音很輕。
“你知道嗎,鐘予,每次你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都格外漂亮。”
黑暗之中,她的眼眸裏凝着一抹很淡的流光。
她濕熱的氣息拂在他的唇邊。
“很漂亮。”
鐘予的喉結不安緊張地攢動着。
眼尾潮紅着,眼睫都在顫抖。
“都讓人很想……”
臉被擡高,指腹重重地,毫不留情地磨蹭過他的唇瓣。
近乎有些刺痛。
鐘予蹙了下眉。
她的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喉嚨間。禁锢着那一截纖細優美的脖頸。
她摩挲了一下他的喉結,鐘予身體一顫。
“張嘴。”她說。
然後她的吻就覆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