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都城山頂的高級餐廳。
璀璨的都城夜景, 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映進來,細碎地宛如散落的寶石, 明明晃晃模糊在一起, 遠遠看上去,像是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這裏的服務員都經受過良好嚴苛的訓練,走路無聲無息, 禮節一絲不茍,躬腰說話輕聲細語。
今晚餐廳被包了場。
金主在場,服務員們更是嚴守規矩。
就算看到客人紅腫的厲害的嘴唇, 也當做什麽也沒看見,自然地微笑退下。
銀叉撞在盤子邊緣, 發出清脆的響聲。
鐘予傻傻地切着牛排。
一向用餐禮儀極為優雅的貴族少爺,現在發梢淩亂,一張精致的臉麻木着沒有表情, 動作僵硬又機械, 像是被上了發條的人偶,只是按照程序木木地進食用餐。
一塊牛排被他切得七零八落, 可憐極了。
飯吃到了一半, 鐘予還是沒有緩過神。
對面的蘇藍,反而神态很自然。
女人雲淡風輕地拿着紅酒, 偏着頭看着窗外的夜景,時不時抿上一口。
她本來随意盤起的長發早就在之前學校裏的時候就被碰亂,披散了下來。烏黑的發尾掃在她光裸的手臂後側,随着動作微微晃動着。
鐘予就呆呆地盯着她的頭發, 一眨不眨, 整個人僵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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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蘇藍的聲音傳來。
“要我幫你切嗎?”
鐘予一驚,這才恍神回來一點, 連忙搖頭,垂下了眼,自己開始動刀叉,“不,不用……我自己來……”
“我自己來……”
可憐的牛排繼續挨刀。
多汁的紅肉被送進嘴裏,鐘予麻木地用牙齒咀嚼,又慢慢吞咽下去。
他現在什麽都思考不了。
腦海裏,全是兩個小時以前,那個狹窄的雜貨間。
黑暗裏觸覺和聽覺更清晰。
氣息的交換,喉結被她用手撫摸着,他氣息不順,斷斷續續,被壓在牆上仰着頭跟她接吻。
她的手強硬地制着他的臉,鐘予大腦一片空白,被動地承受着她的親吻,唇齒被撬開,舌尖纏繞,她的氣息蠱惑又不容拒絕。
鐘予只感覺自己燙得快要融化,思維停滞,都在嗡鳴。
直到她說,鐘予,呼吸。
喉結在她的手掌之下滾動了一下。
鐘予這才感覺自己的意識恍惚回來了一點。
原來他下意識屏了氣。
一張臉已經通紅滾燙,不知道是因為窒息,還是因為過度的緊張。
空氣又重新灌入氣管,他小聲地喘着氣,斷斷續續地說了聲謝謝。
說完他就有些後悔……但是大腦已經宕機了,鐘予怎麽都想不出來還應該能說些什麽。
于是他又傻傻地仰起頭,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蘇藍頓了一下。
那麽昏暗的光線裏,她卻能看見他說話時候唇間若隐若現的濕紅舌尖,微腫的唇上帶着微弱的水色。
他的眼神慌張又無措,眼睫亂顫,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小貓,無助地在她懷裏蜷成一團,還在發抖。
“對不起。”
他又輕啞道,聲音帶着顫抖,“我沒有怎麽……親過……已經忘了……”
上一次,還是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
“忘了?”
黑暗裏,任何聲音都很清晰。
他的氣息又熱又燙。
于是鐘予的臉被用力擡起,她的吻又落上來了。
吻仍然強硬又極具攻略性,鐘予後背緊貼着牆壁,仰着頭青澀地回應,精致形狀的喉結在她的指腹下斷續地攢動,他努力地吞咽着。
最後兩人身側的塑料摩擦嘩啦啦的聲音還是太過吵鬧,走廊裏傳來了越來越逼近的腳步聲。
清脆的鑰匙聲響起的時候,蘇藍猛地撤開了身。
她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他們似乎交涉了什麽,蘇藍解決一切回來的時候,鐘予已經身體癱軟,茫然無力地滑坐在了牆角。
門打開,映進來的那一扇細窄的光線,正好落在他的側臉上。
鐘予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彩色豔麗的花球中間,臉上紅暈漫布,眼眸還在失神。
他呆呆地擡起頭,仰視她。紅腫的唇瓣鮮嫩欲滴,還帶着水色,像是被人采撷摘下的玫瑰。
……
現在也是這樣。
蘇藍的目光,落在對面正在麻木地切牛排的鐘予身上。
他好像不知道,現在他刀叉下的那塊肉,已經被他翻來覆去切了好幾次了。
矜貴優雅的玫瑰,現在散亂地亂七八糟。臉上表情怔忪僵硬,耳側後面的頭發還有一縷微微翹着,自來卷的發梢彎彎地卷起。
衣領也還淩亂。
白皙漂亮的手握着刀叉,都在微微發抖。
蘇藍手指在自己手中酒杯的杯璧上無意識敲了兩下。
她放下杯子,抽走了他手裏的刀叉。
“……蘇藍?”
在鐘予愣愣的目光裏,服務員又無聲無息地上來,給他端上了一份新的牛排。
這回是全部切好的。
鐘予一下擡眼看向她,整張臉又驚地紅透了。
“蘇藍,我……我可以自己切的……”
蘇藍目光掃了一下被撤下去的那個盤子,牛排已經都快被銀刀切得慘不忍睹。
“嗯,是嗎。”她悠悠道。
鐘予也看見了。
他垂下眼睫,不說話了。
乖乖地拿起了新的銀叉,叉上切好的肉,默默地吃起來。
叉子送進嘴裏,他的唇還紅腫着,下唇邊緣有一道小小的血痂。
她咬的。
蘇藍目光在那處停留了一會兒,微微向後靠了靠身子,靠在椅背上,手裏的紅酒随着動作,在杯子裏輕輕地晃悠。
酒液沉沉,玻璃杯上映出窗外夜景的細碎的光,酒紅色與亮色交織,絢麗又爛漫。
-
回去的路上,兩人并沒有怎麽說話。
漆黑的車穿行在車水馬龍的路上,窗外的霓虹色彩靜谧。
鐘予手撐在座椅上,手指無意識地蜷緊。
他悄悄地轉過臉,去看身側的女人。
蘇藍正側着臉,看向窗外,淡金色的眼眸微斂,映着夜色,唇角随意地彎着,看上去非常自然。
看上去……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鐘予輕輕咬了下唇,唇上帶來的微微刺痛,讓他知道之前的一切不是他幻想出來的……
蘇藍吻了他。
要不是唇還輕微地腫着,他的頭發和衣服還淩亂,心髒還在不受控制地跳動,鐘予都幾乎要相信,那個黑暗狹窄的雜物間裏纏綿極致的親吻只是一個短暫的幻覺。
但蘇藍……
蘇藍看上去……好平靜。
她在想什麽?
鐘予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之前她是一時興起……所以才親了他嗎?
只是短暫地……
短暫地跟他親密了一下……
鐘予小心翼翼地凝視着她的側臉,
目光又垂下,移向她放在身側座位上的手。
座椅上,她的手跟他的手之間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如果只是一時興起……
她後悔……親了他嗎?
心底的不安慢慢地擴大,加深,有一陣鈍鈍的抽痛抵在胸膛裏。
鐘予有些害怕。
窗外的夜色朦胧又深。
他忽然驚地意識到,一天要結束了。
鐘予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童話。
午夜裏鐘聲遠遠敲響,一切漂亮的外表都會褪盡僞裝,回到最初的原點。
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跟她仍然沒有任何關系。
就像是終場的煙花,絢爛的色彩散入夜空,一切歸于寂靜,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只是兩條平行線。
蘇藍……是這麽想的麽?
-
車停在鐘家主宅門口。
鐘家的管家傭人早就得到了指示,不會在門口候着。
空空蕩蕩的門廊之下,只有兩側昏黃的燈光孤獨地映照着,在花紋精致繁複的大門前鋪灑下柔和的光線。
鐘予被她一路送上臺階。
走到門前,他站住了。
停頓了下,他轉過身,面對向蘇藍。
蘇藍注視着他,兩人站得很近,鐘予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來什麽情緒。
他咽了咽嗓子。
嗓子裏幹澀又疼。
“謝謝你……陪我一天。”
鐘予低低地道,“我過得很開心。”
說話的時候,他唇邊那一處小小的血痂,讓他看起來無助又脆弱。
密長的眼睫低垂着,輕輕顫抖,在臉上撒下一片濃密的陰影。
蘇藍沒有說話。
“這是我過的……最好的生日了。”
鐘予的聲音很輕,慢慢地散在風裏。
“蘇藍,之前,在北山森的時候……”
“我知道,你平常一直也很忙,是因為我的問題……為了讓我好好聽醫囑養病,讓我身體恢複起來,你才也陪着我一起,去北山森呆了一個月。”
“那一個月,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做那些沖動的事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讓身體好起來,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蘇藍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她微微蹙起眉,開口,“鐘予——”
“等一下,蘇藍,你,你別說……”
鐘予抿了抿唇,長睫微顫,他擡起了眼,直視向蘇藍,眼圈已經紅了,他小聲地哀求道,
“我知道,我知道已經結束了。你別說出來,好不好?……”
他不敢去聽她要說的話。雖然知道了結果,但他仍然不想要從她嘴裏聽到那句話。
“別讓我聽見你這麽說……”
他帶着克制的哭腔,鼓起了全身的勇氣,閉了閉眼又睜開,才終于說出口,
“對不起,蘇藍,你對我這麽好,我不應該再任性……”
“以後,以後……以後我可以去你參加的宴會嗎?”
“我不會自作主張的,也不會跟你說話……我會裝作不認識你,就很遠地看你一會兒,可以嗎?”
鐘予的哭腔斷斷續續,他仰着臉,祈求地望着蘇藍,睫毛都被淚水打濕,
“我保證……我不會打擾你的,就讓我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的,別人不會知道我們的關系,我只是……只是很想偶爾見上你一面……”
“蘇藍……可以嗎?我可以也去……那些宴會麽?”
他就這麽直直地凝視着她,沒忍住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眼尾被淚水沾濕得緋紅。
他哭得脆弱又單薄,像是一陣風都能傷害他。
“你不需要和我說話,也不需要理會我,就當我不存在就好……”
“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保證……我保證我會很乖,我很聽話的……”
“我一直很聽話的……”
夏末裏的夜風微涼,吹拂着他的頭發,烏黑的發梢被淚水濡濕,貼在他的面頰上。
鐘予哀求地望着她,臉色蒼白,眼尾卻濕紅地厲害。
“蘇藍……”
回答他的是她上前一步的靠近。
微弱沙沙聲的夜風裏,他被拉進了她的懷裏。
他哭着被她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