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鐘予醒來的時候, 天已經亮了許多。
屋內的窗簾很厚重,只有淡淡的微光像是流水一般在地板上晃動, 隐約地告訴了他現在的時間。
篝火仍然在噼啪燃着, 屋內暖融融的。
長長的睫毛顫了下,鐘予忽然睜大了一些眼。
——腿間還留有的黏膩,把他的記憶從昨天夜裏喚醒。
他的臉幾乎是瞬間就漫上了一層紅霧。
心髒都是在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昨天……昨天?
昨天發生了什麽?
那是……那是夢吧?
酒喝得太烈, 鐘予頭還有些暈,畫面被拆散了像是壞掉了的相簿,每一頁都被折了角散落在地上, 一頁一頁地在他面前翻動。
他下意識地一下子撐起了身子,被腦海裏閃過的片段驚到, 整個人都發燙起來。
就算是夢……也太過分了。
斷斷續續的畫面。
在那些畫面裏,蘇藍身上的氣息很好聞,是讓他癡迷的氣息, 眼淚順着臉頰往下落, 他把臉埋在她的頸間,不停地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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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受控制地嗚咽, 斷斷續續叫她的名字, 臉卻被她單手掰住擡高。
張嘴,她說, 鐘予,這裏隔音不好。然後将什麽塞進了他的嘴裏,強硬地堵住了他的聲音。
好像是那條他自己的白絨絨的圍脖。
毛流都被他的涎水打濕,順着唇角往下流, 淚水也在往下淌, 亂七八糟的,全部都混在了一起。
他很委屈, 眼淚流得更兇,但她揉了下他的頭發安撫,說他乖,他就又身體軟下去了。
乖乖地咬緊着圍脖,緊閉着眼,身體都在顫抖。
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砰。
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推開。
翻飛的畫面中止在這一瞬間。
推門的力度很輕,屋外的寒氣和雪花飄散進來,就被屋內暖融的熱意驅散融化。
門又被輕輕關上。
鐘予傻傻地擡起眼。
走進來的女人穿着漆黑的披風,昂貴的動物皮毛讓它的黑在火光的映襯下像是流動起了一層暗光。披風底下已經換好了剪裁精良飒爽的騎裝,長靴踏進來的時候很穩,踏在木制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長而濃密的黑發被她随意盤起,臉頰側有碎發飄散,襯得那雙眼睛像是暗夜裏的星。
那雙眼睛,正……看着他。
“你醒了?”她的聲音很平靜。
鐘予傻傻地跟她對視。
沒有回應,蘇藍也并不在意。她把系在頸間的系扣解開,單手把那件厚重的披風順手挂在了一邊的衣架挂鈎上。
皮毛上沾上的雪花被輕微抖動,落在空中,很快又融化成了水。
她走過來,坐到了床邊。
鐘予身體往被子裏縮了一下,心跳跳得越來越快。
“……蘇藍?”
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變了調,啞得厲害。鐘予下意識吞咽了下嗓子,精致的喉結上下攢動了一下,他有點慌張地轉移了話題。
“現在……現在幾點了?感覺天都很亮了,我是不是睡得太久……”
“還早。沒關系,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對方的聲音依然很平靜。
下一句話,讓剛剛放松了一些的鐘予的身體又立刻繃緊了起來。
“……昨天你睡得很好,我只給你簡單收拾了一下,還有一些沒弄幹淨。”
她問,“你現在要去洗個澡嗎?”
鐘予呆呆地擡眼望她。
整個人的溫度都在急速攀升,他感覺自己的臉都快燙得比壁爐裏烤出來的火都要燙了。
他突然意識到她在說什麽。
“如果你還沒力氣的話,我可以幫你——”
“不不,不,我可以,我可以自己來……”
鐘予慌張地應對,他直接撐起了身體,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下床的時候慌亂無措,他差點跌一跤,但在蘇藍伸手要扶他的時候他又努力地站穩了,踩着柔軟的地毯進了浴室。
被溫熱的水流沖刷身體的時候,鐘予還是手足無措,沒有回過神來。
發生了什麽?
昨天發生了什麽?
那不是……不是他的夢麽?
她說,“替他收拾”……
所以都是真的嗎?
他腦海裏,記憶裏的那些畫面……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他真的……向她求……歡……
這個詞在鐘予的腦海裏剛一出現,他整個人的溫度立馬又熱了好幾分。
臉好燙,耳朵也好燙,身體也好燙,哪裏都好燙。
燙的時候,一絲害怕又從他的心底冒了出來。
蘇藍……
蘇藍是怎麽想的呢?
她會讨厭……這樣的他嗎?
-
一個澡洗了快一個小時,鐘予才默默地從浴室裏出來。
蘇藍靠在沙發上,正拿着平板看文件。
窗簾被她拉開了一些,透進來一些銀白的天光。
她脫掉了獵裝用的手套,皮質的手套被放在桌上。
那只拿着平板的手很漂亮。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力又帶着些薄繭的粗糙,撫摸的時候……
鐘予幾乎又要落荒而逃,但是腳步又死死地定在原處,哪兒都動不了了。
見她看過來,鐘予的身體更僵硬了,“蘇藍,我,昨天,那個……”他結結巴巴地,“我酒量太差了,我,我不知道我昨天都在幹什麽……”
“對不起……我知道你也并不想……”
蘇藍起身走過來到他的身邊的時候,鐘予還垂着眼睫,臉偏向了一邊,想要躲開她的視線。
“都是我的錯……”
烏黑的發稍往下墜着水珠,漂亮的玫瑰一張臉努力地裝作平靜的樣子,但是顫動的睫毛暴露了他的心緒不寧。
他還在道歉。
鐘予的唇并不薄,柔軟又嫩紅,是一個很适合親吻的弧度。
但這雙唇現在被抿得很緊,鐘予稍稍地退後了一步,別過了臉,看上去有點害怕,像是怕看她到她臉上的神情。
怕聽到她厭惡的話語。
柔軟的毛巾披到了他的頭上。
鐘予一怔。
他輕輕地擡起頭。
蘇藍正在慢慢地給他擦拭還濕潤的頭發。
淡金色的眼眸微斂,她的動作不急不緩。
“洗澡都不把頭發擦幹,你這樣等下吹了風着涼,你這個身體又得再躺半個月。生病很好玩麽,鐘予?”
她的動作輕柔,毛巾也柔軟,蹭到他的臉頰,鐘予氣息都滞了片刻。
他就這樣呆呆地僵直着,任她擦着。
發梢擦了個半幹還帶着些潮意,鐘予又被按在了床邊,吹頭發。
單薄的背靠近了她的懷裏,他能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他的心跳一聲一聲,砰砰鼓噪。
正在這個時候,暖風掃到了他的脖頸的皮膚,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他下意識想要閃躲,又被她按回來。
“別動,很快就吹完了。”
鐘予于是又乖乖地坐下了。
她的手指撫在他的發間,混着那溫熱的暖風,吹得他整個人一陣一陣僵直,他捏着自己的手指,絞在一起,幾乎思維都麻亂地停滞了。
蘇藍……蘇藍她……是什麽意思?
至少,她還關心他,怕他生病……是不讨厭他的意思吧?
他小心翼翼地揣測,眼睫顫抖地厲害。
發間拂來的熱風鼓噪,他的心也鼓噪。
不知道哪個比哪個要更吵鬧。
風聲停了。
房間裏忽然安靜。
鐘予的心跳聲變得明顯。
清晰地,一下一下地,撞着他的胸膛。
他怕她會聽見。
“傷還好嗎?”
他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嗯?”了一聲。
“你腿上的傷。”
她重複。
“今天回去,要騎馬。”
“昨天我重新替你塗了藥膏,這麽短的時間它可能也不能恢複。你現在感覺還疼麽?”
“要是還疼,我們可以再多呆一兩天……”
“……已經,已經好了。”
鐘予低着頭,匆忙說道。
剛剛他洗澡的時候看到了,本來擦破皮的大腿內側被敷上了藥膏,還細致地松松貼上了藥貼。
……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誰替他做的。
過了一夜,傷口還有些隐隐的疼。但鐘予不想再給她添麻煩了。
蘇藍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
“那等下,你跟我坐一匹馬吧。”
她的話音随意,仿佛這是一個自然而然就做出的決定。
“側着坐,這樣會好一點。”
鐘予一驚,倏地回頭看她。
“一起?——”
這一回頭,兩人的距離靠得很近。
蘇藍本來就從背後抱着他坐着,現在鐘予側過了臉,兩人呼吸都幾乎交織在一起。
鐘予僵住了。
鼻尖幾乎要貼上鼻尖。
他跟她的唇,也只隔着極近的距離。
只要她微微地靠近,兩張唇就能碰到一起。
就能……吻上……
濕熱的氣息,讓鐘予思維斷線了一瞬。熱度一寸一寸地順着他的脊背往上爬,幾乎要把他燒起來。
鐘予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砰。
砰。
好快。
蘇藍……
她……
鐘予驀地一下回過頭,把臉別到一邊,耳尖和臉都紅透了。
“那個……那就一匹,一匹馬……你不麻煩的話,我,我都可以……”
羞意讓他快要慌張壞了,他好想把自己直接縮進旁邊的被子裏,但動作一頓,又舍不得她的懷抱——
鐘予就傻傻地定在了那裏。
身後的蘇藍卻先站起了身。
“好,鐘予,那等會兒見。”
背後的溫度驀地撤離。
她走過去,拎起桌子上的那雙皮質手套,又慢慢地重新戴上。
修長的手指被上好的皮質重新包裹覆蓋。
“你慢慢收拾。不用着急,時間都可以按你的來。”
蘇藍說。
她說的是實話。
貴族領主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依舊是貴族領主。
權柄很高,一切以他們的行程為中心,他們不需要有別的顧忌。
回去的路上,鐘予還在恍惚。
當着衆人的面,他被她抱上馬,側坐在她的身前的馬鞍上,厚重的襖裘環繞披在他的身上,身體被她拿着缰繩的手環繞着。
她的手臂纖細也有力,牢牢地圈着他。
北山森山莊裏的人似乎也被打過了招呼,什麽別的話也沒有說,依舊熱情地向他問好。
那個前一天醉酒趴進蘇藍懷裏的少年希萊德,看到的時候很震驚,嘴唇翁動了很久。他神情低落地騎着馬,躲得遠遠的落在隊伍最後。
“他們知道你腿受傷了,這是不得已的做法。”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身側的女人開口道,
“雖然他們都不知道你是鐘家人,但以防萬一,萬一哪天有人問到,你的名聲也不會被影響。”
鐘予本來還在茫然,聽到“名聲”兩個字,他微微怔住。
“我的名聲……?”
蘇藍“嗯”了一聲,随意道,“畢竟按你現在的身份,被人看見和別人距離太近,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只是喪偶而已,世俗對于Omega的要求還是很高。”
鐘予怔怔地轉過頭望她,幾乎就在下一瞬,他反應了過來。
她的嗓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古怪的意味,“你現在還是……”
“我的遺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