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雪林裏, 天色漸晚。
到了營地,駐紮在那裏的莊子裏的人見到滿載而歸的一隊人, 都興奮不已, 紛紛跑出來迎接。
看到他們打到的幾只狐貍,衆人的興奮不已。
“這麽多狐貍?!”
“收獲不錯啊!”
看到他們手上拎出來的雉雞和松雞,衆人的興奮又提了一個度。
“好啊, 今晚有大餐吃了!快快,快叫老爺子出來——”
歡呼聲在看到他們最後拖進來的那只巨鹿的時候戛然而止。
“鹿?!”
“——這是……?”
“天,這是誰打下來的?!”
看着體型巨大的雄鹿, 營地裏的人一個比一個傻。在知道鹿還是那位“神子”打下來的時候,衆人驚地斷斷續續倒抽氣, 興奮度逼近了阈值。
就連見慣了風浪的希萊德的爺爺,出來見到了雄鹿的體型也震驚不已。
老爺子注視着鐘予看了又看,目光格外愕然, 驚疑不定。
“……好了, 你這下,要坐實‘神子’的名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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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衆人一齊下了馬, 往營地裏走的時候, 蘇藍偏過臉,有點好笑。
“北山森這兩年都沒人打到過鹿, 你之前那一槍算是給他們破了個例。”
希萊德的爺爺震驚了半天,招呼衆人去做菜,許多人去幫忙,作為客人的他們兩人便先去休息。
兩人向着一邊的平屋走去。
鐘予已經對這個代表“神子”的北山森詞語熟悉了, 他走在蘇藍身邊, 眼睫扇了一下,望向她。
他停頓了一下, “我是不是不該搶了他們的風頭?”
“你那槍打不到,他們其實也沒有人能打到。”
蘇藍說,淺金色的眸瞥了他一眼,嗓音很慢,
“冬天的雄鹿,這可是個難得的彩頭。——鹿這麽難打,也就‘森林的神子’能給他們這種祝福了,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鐘予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輕輕響起。
“槍的事情,高中的時候……對不起。”
蘇藍揚了下眉。
“狩獵是一回事,打靶又是一回事,我沒有故意想騙你……”
“我的确沒怎麽練過……”
“手.槍比獵.槍這麽難打麽?”
蘇藍輕輕笑起來,“你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正好打中我的槍靶呢。”
“那回是——”鐘予頓了一下,聲音輕了一點,“那回是……真的失誤。”
高挑的少女靠得太近,手托在他的肩膀上,溫熱的觸感透過衣物被他清晰地感覺到,鐘予心跳得太快,手都在顫抖,開槍難得地走神。
“你狩獵這麽熟練,再怎麽也不會……”
蘇藍聽了剛想順着接話 ,她忽地想起了當時的場景,頓了一下。
商場混跡多年,怎麽樣的話都能順暢接下去的蘇藍,難得地,沒繼續話題了。
她知道了為什麽鐘予會失誤。
再往下,像是有什麽要露出水面,黑夜裏潭面無風微動,要被人伸手觸及。
鐘予安靜地跟在她身邊,也默契地沒再說話。
夜晚的雪原林間很靜。
風在暗湧。
-
營地裏只有平房一般的木屋,北山森的人以為他們只是普通的家族好友關系,就收拾了兩間分開的屋子。
當然,兩人的随從早就提前一步到達,已經分別把屋子的內部布置得更加舒适,來适應他們主人的習慣。
站在兩間挨着的屋子前面,蘇藍跟他暫時分別。
“等下見。”她笑了下,“希萊德的爺爺晚上應該要做大餐,好好慶祝你的鹿。”
豐收的狩獵的晚上案例就是會有一場盛宴,鐘予點了下頭,輕聲說,“好。”
“等下見……領主大人。”
聲音很輕,尾音微揚。
蘇藍頓了下。
她轉過頭,正好看見鐘予轉身的背影,他離開的時候,右腳的腳步稍微遲緩了一下。
盯了一會兒,蘇藍收回視線,沒太在意,她推門進了自己的屋子。
晚餐好的時候,希萊德來敲她的門。
蘇藍正在換衣服,等了一會兒才開了門。
“領主大人!晚飯好啦!”
希萊德叫道,
“今天爺爺做了好多菜,我帶您——”
看到換了一身衣服的她,少年忽地卡殼了。
面前開門出來的女人換下了騎裝,一身淺色的舒适衣物襯得她膚色明亮。白天束起的長長黑發此時散落肩頭,溫和的燈光下多了幾分柔意。
那雙淺金色的眸子,正映着他的臉。
希萊德的心髒……驀地漏了一拍。
“抱歉讓你等了。走嗎?”她關上門問。
“……走,走。”
少年回過神,臉上漫起了薄紅,帶着她往主屋走,身上都出了一層汗。
主屋內,希萊德的爺爺果然做了一桌大菜。
雪地的野生松雞肉質鮮嫩,湯汁鮮美可口,原汁原味的炖雞聞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蘇藍先是去跟老爺子打招呼,她笑眼彎彎,又會說話,老爺子紅光滿面地跟她喝了一杯,拍了拍她的肩。
鐘予比她早到一點,已經被早喝上的一群人挨着敬酒。
換上了常服的美麗的黑發美人坐在那裏,端着酒杯,屋內溫暖的火光在他身上染上一層暖意,多了幾分煙火氣。
鐘予從來沒見過這樣鬧騰熱鬧的場合,他手指略略攥緊,把他那一點隐藏很好的局促映進了蘇藍的眼裏。
蘇藍走過去,三言兩語招呼了衆人,坐在鐘予身邊倒了酒跟這些人喝了起來,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一只手将酒杯從他的手裏抽走,換進來的是一杯熱茶。
鐘予微怔地扭臉去看她。身旁的女人正笑意盈盈地拿起酒杯。
“你們的‘神子’不能喝酒,我多替他喝點。”
其他人大喊起來。
“領主大人,上次我就聽說您酒量很好,這次可不要推脫啊!”
“是啊,讓艾德大哥見識見識,他聽了您的酒量就一直想跟您一較高下一次呢,哈哈哈哈!”
“來來來,給咱們領主滿上!”
蘇藍酒量是真的不錯,她于是也笑着全部應了。
酒是雪原莊子裏自己釀的烈酒,喝下去辛辣一片,整個身體都熱起來。
希萊德也眼巴巴地跑過來,紅着臉要跟她喝酒。
其他人笑他,“希萊德,你酒量就那麽丁點兒大,還敢跟我們領主喝酒?”
“怎麽了,我就喝!我怎麽不能喝,我可能喝了!”少年頓時不服,一仰頭,整杯燒刀子都灌入了嘴裏,頓時咳得他上氣不接下氣。
“咳咳……咳咳咳!……”
“就這——還算能喝啊?”
“別給我們領主大人添麻煩!”
衆人鬧鬧哄哄,笑聲不斷。
蘇藍也不介意,她笑着也喝完了自己酒杯裏的酒,亮了下杯底。
“不愧是領主大人,大氣!”
“來,繼續繼續,喝!”
……
吃着喝着,雪原內主屋裏燈火暖融,氣氛熱鬧。
蘇藍放下了筷子。
炖雪雞的味道的确不錯,比她想象中的好,但她還是覺得有點遺憾。
如果換個人來做……
正想着,她移了些眼,看向旁邊的鐘予。
他也正好望着她。
凝白的臉龐漫上了柔柔的紅暈,眼尾也柔紅。
眸子裏帶上了薄薄的水霧。
蘇藍微微怔了下。
她反應了過來,“你還是喝酒了?”
“……嗯。”鐘予點頭,聲音有點慢,“剛剛來的時候他們很熱情……沒推脫掉。”
“喝了多少?”
“……一杯。”
蘇藍吸了口氣,“一整杯?”
“……嗯。”
鐘予嗓音很輕,“我以為,要跟他們喝的一樣多才行……”
蘇藍凝滞了片刻。
鐘予的酒量……她是知道的。
小半杯白葡萄酒,他就能搖搖晃晃站不穩。這一整杯自釀的燒刀子烈酒……
她有點啼笑皆非,但忍住了,唇角還是輕輕彎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沒事。”鐘予臉上泛起紅暈,他彎起眼尾慢慢笑了一下,“這裏氛圍很好,我很喜歡。”待在她身邊就很好。
“嗯,要是不舒服和我說。”
蘇藍又看了他一眼,見他除了醉意上湧,臉紅之外沒什麽別的,稍稍放下點心來。
喝了一會兒,她身邊又有個人擠過來坐下了。
是希萊德。
“領主大人!……”
他在她另外一邊坐下。
少年醉得厲害,過來就張開雙臂給了蘇藍一個擁抱。
蘇藍眼疾手快撈了他一下,他才沒有滑到地上去,引起了周圍幾人一陣笑聲。
“領主,他是占你便宜呢!”
“別撈他了!讓他自己睡地上去,哈哈哈哈!”
還有人喝高了,揶揄起來,
“我看希萊德啊,是對您有意思——”
這話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上次您來的時候他就一直纏着您!”
“還說上次呢,這次還不是?他就一直在您身邊轉悠,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也叽叽喳喳地全在談論您……”
“對對對,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
“他喝醉了而已。”
蘇藍應對地很流暢,她和衆人笑着說了幾句,喝得爛醉的衆人便也被她把話題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蘇藍拉過希萊德,想把他按回座上。
沒想到,希萊德醉意滿滿,少年臉漲得通紅,扒在了她的衣領。
他真的仰起臉癡癡地說。
“領主大人!您下次什麽時候再來?……”
蘇藍微微頓住。
“我不光會做茶,還會做其他的……下次還做給您……您要喜歡的話……下次……想給您……我還……”
喝醉了的少年說話颠三倒四,囫囵着吐着句子。
蘇藍的驚訝一閃而過,她沒有回應,過去的經驗讓她已經被酒後投懷送抱習慣了。
她動作很自然地把希萊德撈出自己的懷裏,撈着人把他交待給了其他幾個莊子裏的人。
正好走到主屋那頭,和希萊德爺爺坐在一起的幾位長輩拉住了她,大笑起來跟她聊幾句。
鐘予從希萊德擠過來的時候,就一直喝着茶靜靜看着。
她遞來的熱茶很暖,灌進喉嚨裏也是暖的。
他隔着喧鬧的人群,看着站在那兒和長輩們聊天的蘇藍。
有幾句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領主……小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
“沒關系……酒……喝醉……”
蘇藍對這種場合游刃有餘,她立在人群裏,像是比火更暖的一抹亮色,讓人移不開視線。
“領主小姐,你這麽年輕,現在還沒結婚吧?”
有長輩拍了拍她的肩,“怎麽,連婚約也都還沒有?”
鐘予無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忽然,時間像是突然停滞。
一切都變得很慢。
拿着酒杯的女人彎了眉眼,唇角上揚,她笑起來。
身邊的人鬧鬧騰騰,碰杯聲,劃拳聲,大聲嚷喊聲,嘈雜一片,但是鐘予還是聽見了她的回答。
“……沒有。”
她彎起唇笑道。
很随意。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順着風,順着空氣,順着篝火燃起的熊熊暖意,落入了鐘予的耳朵裏。
篝火燃燒木頭的聲音很輕微,噼啪聲不大,鐘予卻一瞬間聽得格外清晰。
之前喝下去的那杯烈酒像是在這個時候起了作用,滾燙地燒遍了他的四肢百骸,燃燒地一點骨血都不剩。
之後他們的對話他都沒聽見了。
鐘予有些茫然地繼續吞咽着嗓子裏的茶。
心髒被燒灼地有點痙攣,痛感遲鈍也清晰。
雖然他早就知道,他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但從她嘴裏親口聽見這句話,鐘予沒有想到痛感還是這麽強烈。
咽下茶水的喉嚨都很痛。
他們的确,沒關系了。
連名義上的伴侶也不是。
……
跟那人客氣地囑咐了幾句,蘇藍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發現鐘予從剛剛開始,就垂着臉捧着杯子,沒有再說話。
“醉得厲害嗎?”她眨了下眼,輕聲問。
“……還好。”
鐘予輕聲道。
他略略低垂着眼睫,長長的眼睫被火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一層陰影,柔軟嫣紅的唇被他輕輕咬着。
唇角之前的淡淡傷痕還在。
夜深了,有幾人喝得酊酩大醉,很快晚餐終于散了。
希萊德早就醉得昏睡過去,被人扛走的時候嘴裏還在呓語着“領主”的字句,幾個還清醒的同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他帶走了。
蘇藍也準備離開。
鐘予果然也醉得有點晃晃悠悠。
她問:“還能走麽?”
“……嗯,能走。”他點頭。
蘇藍将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環住他的腰,帶他往平屋走。
走出暖融的屋外,寒風撲面襲來,蘇藍剛剛漫起微醺的醉意醒了幾分。
她側過臉,看向摟着的鐘予,“冷不冷?”
他慢慢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
把他一路帶到他的屋前,蘇藍停了下來。
“……我、我自己來就行。”
鐘予乖乖地從她懷裏出來,跌撞着自己去推門。
蘇藍這回她注意到了,鐘予的右腿是真的有點重心不穩。
之前不是錯覺。
“鐘予。”
她蹙起眉,“你腿受傷了?”
扶着門框,鐘予垂着眼,頓了一下,“不算受傷。就是……蹭破了一點。”
“太久沒騎馬了,我等下自己塗藥,沒關系的……謝謝你,送我回來。”
騎馬很容易蹭破腿,這次用的也并不是他自己的馬具。
蘇藍頓了頓,見鐘予推門身形搖晃,差點跌倒,還是抱住了他的腰,扶住了他。
身體單薄又溫熱,輕微地顫抖。
砰。
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屋外的寒風。
屋內的篝火燃着,将兩人的身體拂上一層暖意。
“你醉成這樣,怎麽自己塗藥膏?”
“沒關系的。”他別過臉,輕聲道,“只是塗藥……我可以自己來。”
把鐘予放平在床上,蘇藍沒跟醉了的人多争執,直接問:“藥箱在哪裏?”
枕在床上,過了很久,鐘予緩慢地擡起手,示意了一個方向。
随從們東西收拾地很整齊,蘇藍沒費多少功夫就在櫃子裏找到了應急用的小藥箱。
坐回了床前,蘇藍打開藥箱的蓋子,在裏面翻出了擦傷的膏藥。
“這個藥膏看起來不錯。太久沒騎馬的确會擦傷,你腿上哪裏……”
蘇藍的話音頓住。
趴伏在枕頭上,鐘予的臉埋進柔軟的布料裏。
留出的那一小半臉,火光映在他的臉側,将那長長的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映得晶瑩。
他的眼尾濕紅,淚水滑落,又難堪地別過去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