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一大鍋的豬肺湯三個人敞開了肚子吃也沒有吃盡。
飽足之餘, 曹聞把事先盛起來的一碗豬肺湯給裝進了食盒裏,預備給他大伯家送去。
雖說這陣子沒如何往來,但說到底還是近親, 村裏吃頓肉不容易, 現在他不餓着肚子,吃肉一碗過去也是盡孝心了。
“前腳才把麥子收完,這朝又讓去補檢水田, 自家的農事兒是一點也不讓管了不是。”
“日日的幫着忙前忙後,他們倒是穿金戴銀的過着好日子, 咱們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你看二強餓得皮包骨子的, 這日子還怎麽過。”
曹聞方才到曹勇全家屋後頭的小路上, 點着油燈的竈房裏便傳了女人的埋怨和低低的啜泣聲。
“這坳子裏的佃戶不都這麽過的日子麽,等着秋收以後便好了。”
“秋收, 秋收, 能捱到秋收都好, 你且還是看看今晚上的粥裏幾粒米吧!”
曹聞微挑眉頭, 到院子外頭時朗聲喊了一句:“大伯,在屋沒!”
屋裏的人聽到說話聲連忙止住了話頭。
曹勇全看清了外頭站着的人, 快步到院子裏去要開門:“阿聞這麽晚咋過來了?快到屋裏來坐。”
曹于氏站在門欄前瞧了一眼,心裏估摸着曹聞過來是什麽事兒。
她不多待見這小子, 素日裏專跟鄭魁混在一塊兒吆三喝四的, 催收的時候一點面子不給鄉鄰,就連他親伯父也一樣吆喝。
說句不好聽的, 倒真真像是鄭魁豢養的一條狗一樣。
她偏着腦袋見着叔侄倆不知道在門口低聲說了幾句什麽, 心裏更有些不安,只怕是鄭魁又有什麽事兒。
見着兩人嘀咕了好半晌, 曹聞竟也沒進來,折身就去了。
看到曹聞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上去:“咋的啦?可是鄭魁那頭又有什麽事兒交待?”
“交待個啥,阿聞已經沒和鄭魁扭在一塊兒了,哪裏還會替他跑腿傳話。”
曹勇全欣慰的道了一句。
“吶,阿聞剛才特意送過來的豬肺湯。”
曹于氏聽說送來了肉,兩眼冒光,連忙從丈夫手裏把食盒接了過來,急不可耐的揭開了蓋子,登時一股肉香味便飄進了鼻子裏。
看着滿滿當當一大碗蘿蔔豬肺湯,她實在難忍的咽了咽口水。
“這小子是發財了不成!”
“發什麽財,阿聞他媳婦兒家房子叫大雨沖垮了,現在丈母娘也接了過來,估摸是為着這事兒吃頓好的。”
曹于氏驚了一吓:“那可如何了得,可有傷着?”
“還好是沒有,人都好着,就是受了些驚吓。”
“可憐了他媳婦娘倆,接過來也好,在眼前照應着總比時時挂記着強。曹聞這事兒倒是辦得像些樣子,難為這時候了他還惦記着咱們家。”
曹勇全點點頭。
“叫上二強進屋吃飯吧。”
曹于氏緊緊捧着還有點發熱的食盒:“好。”
曹聞回到自家院子的時候,呂菱璧正在把兩只大雞往雞圈裏頭趕,兩只雞還第一次在這邊的圈裏歇息,有些不習慣,受到驅趕故意兜着人打轉不肯進去。
“不進圈明兒就把你宰了。”
曹聞幾大步過去一手按住了一只,徑直便給塞進了圈裏。
似是聽到了威脅一般,兩只雞進了圈便咯咯了兩聲就老實了。
呂菱璧喘了兩口氣,方才攆雞倒是讓她都出了點汗。
曹聞連忙拉了條椅子讓呂菱璧坐下:“伯母下午便把雞圈給做好了,又燒了飯,只怕是給累着了,往後切勿要這麽攬活兒才是。”
“我睡眠少,中午眯了一會兒就醒了,在床上躺着也只會把身體躺得更虛,倒是不如尋點事兒做時間還好打發些,否則心思全在病痛上了,反而難捱。”
呂菱璧實心道:“今天下午倒是過得快。”
“那往後我趕雞進圈便是,您便別動彈這跑走的活兒。”
“好。”呂菱璧柔和的點了頭頭:“這雞也就頭兩回要抓去關,習慣了就能自找着去歇息了。”
曹聞拍了拍矮矮的雞圈,頂棚上是用草皮藤條編制而成,周遭是竹條紮成的圍欄,一整個就是結實又美觀。
他愈發覺得呂菱璧的手是真的巧,頂得上極好的木工師傅了。
“阿鹽呢?”
“在屋裏搗鼓薄荷呢。”
曹聞聞言眉心一動,轉而進了屋去。
方才進竈房就聞到了一股清新的薄荷氣味,味道比直接把薄荷葉湊放在鼻尖上還要濃不少。
許多鹽正彎着腰在爐子上的小鍋爐裏攪拌着東西,不時還往裏頭加些曹聞不如何認得的葉子。
他瞧着一旁還有一本古舊的草木書,詫異的湊上去看了一眼。
許多鹽沒有理會他,依舊在認真的搗鼓着瓦罐。
“你識字?”
許多鹽淡淡應了一聲。
見着人八成是要問他怎麽會識字的,便自行道:‘是我娘教的,她出嫁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從小就識字讀書,以前我爹在世時日子過得還算安穩,閑暇之餘我娘便教了我。’
曹聞微有意外,不過想着呂菱璧儀态氣質确實有別于村裏的婦人,這麽一說倒确是情理之中。
‘那你呢,你怎會識字?’
曹聞眸光一動:“你怎麽知道我認得字?”
許多鹽的手頓了頓,目光看向了別處:‘先前你不是要給我寫和離書的麽,不識字又怎麽寫。’
曹聞聞言被嗆了一下。
倒是細心,這點子細枝末節上曉得了他識字。
他心裏沒好氣,想着這人肯定就是有意點他和離書還沒給呢。
曹聞假裝聽不懂一般。
“村裏有個私塾,小時候在門口偷學過。”
曹聞想着原身幼時跟在鄭魁屁股後頭,也不去讀書,反倒是跑去私塾的窗臺下頭躲着朝裏扔泥巴的事情,哪裏偷學過什麽。
不過為了展現好的一面,他還是巧妙的裝點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許多鹽挑起眼尾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聰明,偷學都會,若是一早讀書說不準還能考取功名。’
“姑娘家應當都喜好讀書人吧,要是我以前早有這般覺悟,定然也就不會求親處處碰壁了,也不曉得現在讀書還來不來得及。”曹聞看着許多鹽:“那你呢,你也喜歡讀書人麽?”
許多鹽愣了一下,旋即回看向曹聞:‘我喜不喜歡又如何?怎麽着,若是喜歡,你還能給我引薦麽?‘
“如果我能呢?那你想不想我給你引薦?”
許多鹽:……
‘你問我沒用,當去問讀書人想不想才是,畢竟我這般和離過的,讀書人都愛好清譽。‘
“你性子好又好看,肯定有人願意。”
‘究竟是你喜歡讀書人還是問我喜歡?這麽撮合着?‘
曹聞再次噎住,他沒事為什麽要想着試探許多鹽。
兩人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
許多鹽默了默,覺得自己方才多少有些咄咄逼人了,他也不知為什麽曹聞說到這個他便這麽急于争辯。
見着他下巴上的傷口在一下午的發酵中已經有些淤紫暈開了,在燈光下看着十分明顯。
他心裏有些不自然:‘要不要塗點藥?’
曹聞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先前打野豬受傷的手,下意識的張了張:“都結痂了,你先前給我包的藥很好使。”
許多鹽沉默了片刻,還是指了指他下巴。
“啊......”
兩人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默契的選擇忘記的事。
許多鹽忽然折身進了屋去,曹聞看着瓦罐裏直冒泡的不明液體,連忙想叫住許多鹽這裏頭的東西該怎麽辦時,人卻又拎着熟悉的醫藥箱出來了。
見着醫藥箱他連忙自尋了板凳乖巧坐好。
先前包紮的手确實已經結痂,許多鹽都有些驚訝于曹聞身體恢複的速度,不過他還是再一次給手上的傷塗了藥,重新用藥鋪掌櫃送的紗布給他包紮了一下。
手上的處理完,曹聞自覺的揚起了臉,四目忽得相對,舉着沾藥小棉花簽的許多鹽動作莫名僵了一下。
曹聞見許多鹽很不自在,識趣的把眼睛給閉上:“可別把藥水滴進我眼睛裏了。”
柔和的油燈下,揚起的臉一半在明亮一半在陰影之中,愈發顯得那張本就硬朗的臉更為棱角分明。
許多鹽看着那高挺的鼻梁,好像是平地起的高樓,雖然他的鼻梁也高挺,可曹聞的相貌是完全有別于他的精致長相。
曹聞五官和他的個子一樣都長得大氣,濃密的眉毛和高高的眉骨都在往着男人粗犷的相貌而去。
他以前也見過曹聞,唯唯諾諾縮在鄭魁的身後,實在是不會讓人再看第二眼的樣子。
然則自從和鄭魁少了來往以後,整個人都像是站了起來一樣,而今若是在人群之中也是能讓人一眼記住的相貌。
許是一個人的氣質才是最要緊的。
他凝視着這張對他毫無設防的臉,心裏竟然有些呼吸的不太平穩,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裝了太久的順從與內斂,以至于自己的性格也跟着變成了僞裝的模樣,不敢随意直視人,接觸到目光下意識的做回避狀。
許多鹽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但卻還是暗暗把這怪異的反應歸結于他很羨慕曹聞的長相。
他強迫着自己直視曹聞的臉上藥,克制住心裏想要躲開目光的沖動給人塗完為止。
收拾醫藥箱時,才發覺自以為的坦蕩其實全靠心裏憋了口氣。
心中忍不住暗暗咒罵,他一定要快點攢錢離開這個地方,不能再繼續裝女人了,要是一直再裝下去指不定哪天就......
曹聞睜開眼睛就見着許多鹽拎着藥箱逃似的去了,不明所以。
飽足好眠,夜裏,曹聞躺倒曬了一天又給吹涼了的新被褥上,松軟的被子一靠就讓他舒坦的睡了去,夜裏睡的沉,連身都沒翻兩個。
倒是一牆之隔的許多鹽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一會兒覺得蚊蟲太多,一會兒又覺得天熱的他心裏煩悶。
一夜淺眠,醒時竟已經天色大亮,他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昨兒竟然做了一夜的夢。
他夢見曹聞一會兒笑眯眯的說喜歡他,一會兒又夢見他委屈的說和離,還夢見.....夢見他冷着臉說為什麽要騙他,讓他滾。
許多鹽覺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一樣,渾身有點虛脫乏力,不免後悔自己昨天夜裏執拗非要盯着他的臉看,以至于那野蠻生長的眉宇深刻的跟着入了夢。
“阿鹽,醒了麽?”
屋外呂菱璧的聲音将許多鹽喚回了神,他趕緊穿好衣服下了床。
開門便見着站在門口笑意盈盈的呂菱璧,許多鹽眉心揚起:‘娘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倒好。’
呂菱璧見狀摸了摸自己微微紅潤的臉,笑道:“娘一夜好睡,昨兒夜裏也沒太咳嗽,今早起來覺得渾身輕快的很。”
‘淋的那場雨沒壞着身子太好了。’
許多鹽見她娘身子健朗,心裏的煩悶一掃而過,愉悅了不少。
“吃飯吧,方才娘本來說叫你起來吃飯的,阿聞說讓你多睡會兒,你這一睡就睡了個大早上,飯都要涼了。”
呂菱璧一邊唠叨,一邊把堂屋桌上的蓋子揭開,早食無疑是粥,不過還多了一疊她親手做的腌菜。
“阿聞原本說是想吃面的,可惜了你沒起,便改做粥了。”
話畢,又低聲同他道:“他天方才亮就出去了,說是去集市上賣山珍,家裏沒人。”
許多鹽知道她娘的意思是想說話可以說話了,不過他心思倒不在這上頭,笑得有些無奈又寵溺:“這才多久,娘倒是開口閉口都是他了,還一口一個阿聞。”
許多鹽偏了偏腦袋:“娘讓他做你兒子算了。”
呂菱璧受兒子揶揄卻沒覺不好意思,反倒是一本正經道:“他确實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又會照顧人,你爹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好性子。”
說着,她捏了捏許多鹽的臉:“瞧,我們阿鹽總算都長了一點肉了。”
許多鹽自顧自的嚼着腌菜,沒應承也沒否認呂菱璧的話。
“娘尋思着阿聞是個好孩子,接濟咱們還處處照顧,雖是做不成一家人,娘也希望他能有個好家。”
呂菱璧嘆了口氣後,轉而又打起了精神來:“在離開之前,娘一定給他物色個好姑娘。”
許多鹽嘴裏的粥差點就噴了出來,匆忙掩住卻嗆進了喉嚨裏,他趕緊埋頭咳嗽了起來。
“哎呀,好好的吃飯怎的了,慢着吃,又沒人同你搶。”
許多鹽臉咳得緋紅,緊着又擡起頭:“娘,您還是別添亂了,這事兒他.....他心裏自己有數,咱們幫他物色算什麽事兒。”
呂菱璧道:“我也就說說,若是見着有好的姑娘與他提一嘴就是了,願不願意自還是他的事情,你這傻孩子那麽急做什麽。”
許多鹽睜大了眼:“我哪裏是急,只是,只是讓娘別尋些事情在身上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