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兩人相對沉默了好半晌。
曹聞凝着目光, 痛,太痛了。
他知道突然說這個事情可能有些過于突然,可而今他已經想起來了所有事情, 知道了原身的總總怯弱, 知道了他和鄭魁是怎麽逼迫許多鹽母女倆的。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優柔寡斷耽擱許多鹽了。
雖說成親又和離對姑娘家的名譽很不好,可倘若許多鹽一開始就厭惡這樁婚事, 厭惡着生活在曹家的每一天,為着所謂的名譽繼續在曹家過着日子, 每日對着一張厭惡的臉, 那這樣豈不是更痛苦麽。
趁着為時尚早, 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也還年輕,他把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提出來, 是何選擇, 他會尊重她。
許多鹽看着曹聞冷靜認真的面容, 确定他不是胡言亂語後, 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什麽意思?
什麽叫不必再僞裝,又不會再靠近, 還得……和離……
所以,他是知道了自己是個男人了!
許多鹽張開了嘴, 人有些發呆。
他顧不得高興, 只是滿腦子的狐疑:他怎麽知道的,鄭魁告訴他的?可是鄭魁也……
“你是個好姑娘, 不管做什麽決定我都不會怪你, 先前是我的錯,不該欺負你們孤兒寡母勉強你嫁過來的。”
許多鹽聞言, 忽而又松了口氣,原來是不知道啊。
那竟然還要和離!.
許多鹽心裏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還說這小子喜歡他,若真的喜歡哪裏會提和離。
他真是自作多情,白瞎了一場。
可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提和離,是覺得他就是個麻煩精,害得自己和表兄弟反目成仇而厭煩他了?
還是說想一刀兩斷,省得到時候鄭魁在來家裏尋釁滋事?
也是,說什麽都是一起鬼混了好些年的表兄弟,便是起了沖突,說到底還是親戚有和好的機會,不像他,終究是個外人罷了。
他麽,休了再娶別的就是了,左右現在他是能掙錢了。
也好,也好,反正他就不是自己想來曹家的,若不是他們兩兄弟苦苦相逼,他也不會非貪圖那點彩禮錢嫁過來。
若是他真的為了錢財不擇手段,早就以色侍人,或是尋個出價高的騙錢了。
許多鹽未置一詞,但卻有點發倔一般立即點了點頭。
這些時日在曹家他也一分一毫沒有損失,甚至過得還挺不錯,還能輕輕松松的和離回去,再好不過了。
反正他又不會在意周圍人的口舌眼光,到時候踏踏實實攢點錢離開鎮子便是。
可是,真當是一切以最簡單的方式出現在眼前時,不必大費周折之時,他竟然好像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曹聞得到許多鹽的答複,還是乍然擡起了眸子。
他咬牙,竟然,她竟然什麽都不問不說,連一刻都沒猶豫的就點了頭。
難道這些日子他對她不好麽?即便是想走,那也猶豫幾秒鐘故作為難再答應吧,好歹也對得起自己這些日子真情實意的把她當妻子照顧的。
曹聞嘴裏發苦,但還是維持着男人的堅強和體面:“好,我去寫和離書。”
話畢,他便大着步子進了屋。
許多鹽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沒跟着進去。
外頭的風拉扯着曠野上的樹木呼呼作響,天已經呈現出一種暗色,烏雲密集的天邊隐隐響起了悶雷聲。
夏時出現這樣的大風和天色,少不得是一場電閃雷鳴的大暴雨。
許多鹽吸了口氣,壓住心裏不合時宜的情緒,告訴自己得快點收拾了東西,待會兒拿了和離書就趕緊回家去,省得淋到雨。
他瞧着院子裏在風中飄揚的衣服,想着能為他最後再做的一件事便是前去把衣服收了回來,才不多時的功夫,衣裳竟已經曬幹了。
抱着衣服進去,許多鹽看見曹聞站在門口尴尬的看了他一眼。
‘好了?我這就簽字畫押。’
曹聞幹咳了一聲:“家裏沒有紙筆。”
許多鹽:………
不過不是讀書人家,家裏沒紙筆倒也尋常。
‘那什麽時候拟好了你同我說一聲便是,我畫押。’
曹聞點點頭。
‘那我就先回去了。’
曹聞睜大了眼睛:“這就要回去?外頭已經刮風了,馬上就要下大雨。”
許多鹽當然曉得,大風大雨的,就是他放心得下他娘不懼怕這樣的雨天,可就家裏那茅草破屋,一旦下起大雨來必定四處漏水。
他娘到時候又咳嗽,還得這裏接水那裏堵雨,哪裏受得了這種折騰。
“等雨下過了再走吧。”
許多鹽搖了搖頭,兀自回屋去收拾了東西。
曹聞見此,賭氣一樣的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再不準備理會她了。
許多鹽一個小包袱來的,走時還是那個小包袱。
他臨走看了靜靜坐在屋裏的人一眼,想要同他說點什麽,可見人頭一別給躲開了,他索性緊着包袱出了門。
“等等。”
許多鹽走到了籬笆門口,卻又聽見屋裏的人突然叫了他一聲,旋即送上來了把油紙傘。
他本想說不用的,可是看着曹聞,還是把傘接了過來。
曹聞抓着傘柄,深看了許多鹽一眼。
“我同你說的話都作數,若是以後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肯定幫你收拾。”
“保重。”
許多鹽顫動了下唇,抽過了傘趕緊轉身便走,只怕自己再多留一刻會有所動搖。
看着越走越遠的人,曹聞幽怨的靠在籬笆上,心裏苦哈哈。
她果然是讨厭他的,同意了和離也就算了,離婚協議都沒簽竟然就趕緊收拾包袱回娘家了,生怕是晚了一刻就走不掉了一般。
也不說吃了午飯再走,昨天宰豬剩下的豬肺都沒吃,而且他還面都買了,交代的鹽也買了。
眼看着大風又大雨都留不住,鐵了心就要趕回家去。
曹聞不禁灰心的想,怕是在嫁給他之前,她就有了喜歡的人。
!
她不會是回去以後三天就給改嫁了吧!
昔年一連戰亂多年,戰死疆場的士兵成千上萬,老百姓流離失所,其間餓死病死之人不計其數,當朝人口極速銳減。
戰亂平息以後,皇帝為了鼓勵人口繁衍,曾下令鼓勵生育和寡婦改嫁。
現今寡婦改嫁已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也沒人敢說什麽不是,畢竟是朝廷所鼓舞。
許多鹽長得這麽好看,而且又沒什麽不好,那肯定……
想到有這層可能,曹聞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午後,一道閃電隐匿在白晝的光線中閃過,緊接着誇嚓一聲破裂的巨響,吓得人一哆嗦。
白日裏的雷鳴沒有閃電作為預告,冷不伶仃的就是一聲驚雷,吓得人後背發涼。
雷聲過後,豆大的雨點兒噼裏啪啦的砸了下來,不過須臾曠野上便落響了。
正在堂屋裏吃飯的曹聞聞聲放下了筷子,看着外頭的灰撲撲的雨幕,掐着時間許多鹽應該到家了才是。
想到她應當沒有被雨淋,他也就放心了一些,可卻是沒有胃口再往嘴裏送飯食了。
他由着飯菜擺在桌上,出神的走到了屋檐下,靜靜的看着滴滴答答的屋檐水變成一條連綿不斷的水柱。
雨大也就罷了,中途還伴随着風聲和雷鳴,聲勢浩大的仿佛要把天地混做一體。
曹聞想着這麽大的雨,出門是不可能出門了,時辰又還早,幹脆打個盹兒算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蹲在屋檐角的母雞,尾巴和翅膀上的羽毛都有點濕,也不曉得剛才是不是貪新鮮去淋了雨。
時下看起來怪狼狽的,一人一雞大眼瞪小眼。
曹聞嘆了口氣,想着還是把雞抱進竈房讓它在竈下算了,一舉頭望進竈屋裏,他發現竈房裏滴滴答答的,也不曉得屋頂哪裏破了洞,雨水正往屋裏流咧。
想到今天才盤回家來的糧食,曹聞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沖進了屋裏。
土坯茅草房子夏時四面透風倒是涼爽,可一到了下雨天氣方知窮寒的苦楚。
天色好時除了覺得屋裏蚊蟲多了些,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下起雨來才曉得不是這裏破了就是那裏漏了。
曹聞把家裏最大的洗腳盆先用來蓋在米面上,緊接着沖進裏屋,把輕巧些的盆子放在帳頂上接漏水,随後又去把竈下堆柴的漏雨點給放置上接雨點家夥。
屋裏倒是漏的并不算厲害,水都是一滴一滴的下來的,惱人的是漏水的地方不少。
裝水的瓦盆器物有限,他只能先把最要緊受不得潮的地方先接上,然後搬來梯子一邊從裏頭修補房頂。
一下午的時間曹聞都交待在了修補房頂上。
快到夜飯飯點時間,雨才算是有變小的趨勢。
大屁股薄翅膀的漲水蛾飛得一院子一屋檐都是,母雞都已經撐得蹲在屋檐角打起了盹兒來,見着曹聞出來,圓圓的眼睛又瞅了他一下。
曹聞端着碗水牛飲了兩口,在屋檐下插着腰瞧了會兒雨水漸小的蒙灰天色。
也不知是修了一下午房頂還是如何,心裏就是煩躁的很。
大風大雨的帶走了夏日的燥氣,但心裏的那團子火卻始終滅不下來一樣。
從前屋轉到後屋,看着要早不早的,在屋裏也是煩悶,索性反手把門關山,将挂在牆上的草帽扣在了頭頂,走進了小雨裏。
按照今天的雨勢,田裏和河裏的水肯定大漲,漲水天河深處的氧氣減少,河裏的魚蝦都喜歡游到河邊去吃蟲吸氧,當是抓魚蝦的好時機。
弄兩尾小魚回去熬碗湯喝了看能不能痛快點。
出了家門,曹聞才曉得這下午聲勢浩大的雨有多厲害。
村路全數陷入一片泥濘也就罷了,四處都變成了小水溝,秧苗插的晚的田秧子被打的橫七豎八。
一路上都是被風刮斷的樹枝葉子,更甚還有被連根拔起的大樹木。
曹聞路過的人家也都還在搶險,一家幾口人爬上爬下的在修補房頂。
這場雨雖是久旱逢甘霖,但來勢也太過兇猛了些,頗有些讓人得不償失的勢頭。
曹聞沿着河溝邊一路看着雨後的村野,家家幾乎都在忙着補整屋子,他不免擔心起許多鹽家裏。
許家他去過一趟,比佃農家裏的房舍好不得多少,這麽大的雨只怕也不得幸免。
她們母女倆修理房頂只怕是不容易,爬上爬下的,力氣也小很多,要是摔着了怎麽得了,要不然……
不行!
這剛說的離婚熱乎勁兒還沒過呢,又眼巴巴去找前妻算個什麽事兒。
曹聞心裏趕緊譴責了自己的想法,忽而河溝裏的噗通水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一躍從田坎上翻了下去,跳到了河溝邊上。
河裏不出所料的漲了水,以前幹涸低低的水線現在肉眼可見的上漲了許多,不僅蓋住了原本裸露出來的石頭,現在竟然連河溝邊的草也被水淹住了。
幾尾銀背的草魚正直挺挺的把腦袋藏在草叢裏和流動得有些急的河水鬥争着,若不是有魚甩尾攪動出了水聲,沒走在河溝邊魚藏在雜亂的草裏還真不容易看出來。
曹聞盯準了魚以後放輕了步子,他放下簍子和草帽,輕手輕腳的貼着河邊繞過去。
流水聲大,又還在落着小雨,魚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少沒平素那麽靈敏,曹聞乍然跳過去一下子摁住了兩尾魚,赤手捉魚主的就是個快準狠!
他扣着魚鰓把兩尾魚從水裏撈起,旁頭躲着的魚這朝受驚都趕緊游開,一進河中央便被湍急往下游去的河水給帶走了。
看着周圍的動靜,曹聞才曉得竟是藏了不少貨,起碼得有四五尾。
不過手裏已經有了兩條,他也沒太可惜。
兩尾直條條的魚鮮活的在他手裏掙紮,曹聞估摸着一尾得有兩三斤的樣子,怕到手的魚再跑了,他趕緊放進了簍子裏。
兩三斤的河魚算不得很大,可是他們村子這條河溝不過才一米多寬,平時水也淺,稍微深一些的地段常有人出沒,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的,哪裏會長這麽大的魚。
即便是河裏有,那也不過一兩寸長,還得是會釣魚的老頭兒才能釣到,一下午能弄到兩條回去煮個湯好得很了。
曹聞小心的又尋看了幾眼周圍還有沒有魚時,忽而一抹微有些透明的紅遠遠的朝着他湧了過來,一條紅尾鯉魚被流水給帶了過來。
他就在一頭守着,魚過來當即就給攔截了下來。
鯉魚不如剛才的草魚大,但是胖咕咕的,瞧着就是熬湯的好料。
魚一茬又一茬的,曹聞也算是估摸出來了,這些壓根兒就不是什麽河魚,應當是大雨沖垮了堤壩,只怕是前頭哪家的魚塘開了口子,養的魚從缺口跑了出來被沖到這兒了。
曹聞看着簍子裏的三尾魚,雖說現在自己就是把魚給拎回家了也沒人會曉得,就算是曉得了追着來讨要也沒證據說這魚就是他們魚塘裏養的,但說到底是旁人辛辛苦苦所飼養。
現下又沒有魚飼料,全靠割草喂魚,貧苦老百姓養點牲口魚蝦的不容易,這魚好不易長大能賣了結果卻跑了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思及此,他還是準備做回好人,沿着河往上,想瞧瞧是哪裏魚塘裏來的魚。
到時候通知塘主一聲,能把河裏的魚追回去一些也算一些。
曹聞不尋不曉得,跟着河岸過去發現竟是錢家修的大魚塘,平素就是鄭魁在管。
以前沒少吆喝着錢家的佃戶給魚割草,還讓人把魚塘邊的雜草鋤的幹幹淨淨的,老遠見着很是光整平坦。
曹聞挑了個白眼:晦氣!
他二話沒說,拎着簍子直接回了家,不多時,趁着沒人注意又帶了個背簍和簸箕返回了河邊上。
曹聞直接在小河距離魚塘最近的一段斜坡上把簸箕卡在河溝裏,從錢家魚塘裏跑出來的那些兩三寸長的鲫魚鯉魚的徑直就落在了簸箕裏。
等着簸箕裝不下了,倒進了墊裏芭蕉葉的背簍裏又再來。
如此周而複始了七八回,眼看着天色不早了,雨又有再下大的趨勢,曹聞這才背着背簍走小路回了家。
到家裏時天已經暗了下來,風裏裹挾着細雨,越下越響亮,眼瞧着大有再是大風大雨的趨勢。
不過就是再下一夜的雨,曹聞也不帶怕的,今兒檢修了一下午的房頂他把壞了的地方重新補了,沒有破可能要破的地方也趁此修補了。
像是這般茅草房乃至是瓦房都得時不時的檢查填補才行,本來就不是多牢固的建造,風吹日曬的時間一長問題就多了。
他點了一盞油燈,小心的套上了燈罩。
溫黃的燈光下一水缸的魚像是被渡了一層金一般,大大小小團在一起,尾數多,還怪喜人的。
要不是怕聲勢鬧大了錢家的人找上來發難,曹聞恨不得通知所有的佃戶都去溝裏抓魚,被錢家當牲口一樣差使那麽久,也當拿點甜頭。
只不過不能把事兒拿出來說,也只有看各戶的運氣了,若是出門去看莊稼秧田的恰好見着河裏的魚,那倒是走運。
曹聞插着腰看着一缸子的魚,琢磨着該怎麽處理才好。
拿去鎮上賣也不成,到時候人多眼雜的指不定怎麽就傳到了錢家耳朵裏。
若是自養起來的話,也沒地方能養,且放在家裏只怕鄭魁來瞧見了。
要是吃的話,一次性吃不了那麽多,再者現下家裏除了鹽一項調料外,什麽都沒有,做魚是最吃料的。
思來想去,曹聞想着還得是多費點鹽曬成魚幹兒,方便儲存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曹聞有理有據的想着,想着想着思緒還是落在了鹽上。
窗外忽然明亮的閃電拉過了他的視線,雖是極力的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發現心裏最根本牽繞着他的那條線好像始終都還是在那兒。
他立在水缸邊望着窗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疾步出了門把那頂打濕的草帽又再次扣到了頭頂,披着蓑衣大步的出了家門。
外頭大風大雨,只有時不時亮起的閃電能照亮前去的路,路雖是不好走,心裏卻踏實了不少。
與其那麽牽挂着心裏沒個安置,不如前去看上一眼。
倘使她們母子倆沒事,那他也不上前打擾直接回去便是,倘若她們出了事,自己沒去往後曉得了只怕會永存歉疚。
曹聞的步子越來越快,他按照記憶穿過通溝村的路,找到許家的位置。
先時他來過的那座茅屋,在雨夜黑暗之中他只看見了個剪影,但隐約覺得那房子好像變得小了許多。
曹聞不太确信,不知自己是不是天黑走錯了道,憑借這一道閃電在天邊扯過。
雖是短暫的亮堂了一下,但是他還是清晰的看見了遠處的那所茅屋,确确實實就是許多鹽先前帶他來過的地方。
曹聞忽然發了瘋一樣疾步朝着房舍沖了過去。
“咳咳咳.....阿鹽,咳咳.....你小心些。”
呂菱璧舉着一盞罩了燈罩的油燈,一邊止不住的咳嗽,一邊看着在檢修屋頂的許多鹽,生怕站在疊了三條板凳上頭的人不小心摔下來。
“沒事娘,你站在幹燥的地方去,別叫漏進來的水打濕了腳。”
呂菱璧的布鞋早就打濕了,雖是想好生顧惜着自己的身子不讓許多鹽擔憂,不過眼下哪裏還有心思管這些。
許家這個位置本就是個當風口,下雨疾風驟雨死命的摧殘着這座老房子,雖然母子倆極力在搶修,但是雨下得太久了,屋裏不多時候便像個水簾洞一般,大窟窿止都止不住。
這也就罷了,快入夜時眼看着雨小了,母子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茅屋竟然直接發生了坍塌。
老房子從竈房直接垮到了裏屋,幸好是兩人在堂屋裏忙活,否則便被塌陷給埋了。
呂菱璧驚魂未定,茅草屋本就不結實,又還是先前沒人住了空置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到的他們手上,當是受了雨水侵蝕,又起大風,房子總歸是不堪重負塌在了今天。
最叫人寒心的還是晚上竟然雷聲轟鳴雨又大了。
奔忙了一下午,又受了驚吓,呂菱璧拖着病體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她不曉得還能不能順利的撐過今晚上,自己死了也好,省的再拖累阿鹽,只是怕他傷心的厲害。
許多鹽封了又新漏雨的窟窿,正準備從板凳上下來時,不知什麽時候雨水已經滴在了板凳上,他一腳下去打了個滑。
疊在一起的板凳頓時搖搖欲墜,吓得呂菱璧驚喊出聲:“阿鹽!”
許多鹽也以為自己要結實的摔上一跤時,忽然凳子被穩穩的按住,他胳膊上一緊,是熟悉的鐵鉗子扣在了大臂上。
看着突然冒出來的人,他睜大眼睛險些直接開口問了一句你怎麽來了,好在是曹聞先把他扶了下來。
站穩在地上後,許多鹽才做了手勢。
“路過。”
曹聞只吐了兩個字,随後便自己踩上了板凳,代替了許多鹽的活計。
許多鹽一回來就跟呂菱璧說了兩人的事情,現在母子倆見着曹聞,神色都很是詫異。
許家又不當道,路過這種話是個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不可能,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村裏的鄉親都各掃門前雪,最後竟是這麽個人前來。
便不說許多鹽的心緒,就連呂菱璧都有了些微動容。
“這些茅草年久好多都鏽斷了,現在被雨水一泡全都得散開,拆了東牆補西牆根本不行,一時半會兒是修補不了了。”
曹聞從凳子上跳了下來,看向許多鹽。
看着頭發和衣裳都已經濕了一半的人,曹聞很後悔自己沒有早些過來。
當他遠瞧着許家房子坍塌了時,一瞬間像是跌進了冰窖一般,寒意從四肢五骸席卷而來。
所幸是沖到許家,發現許多鹽和呂菱璧都沒事。
‘我知道。’
“收拾東西搬過去。”
許多鹽怔了一下,倒也沒傻到問曹聞搬哪兒去。
瞧着人不動,曹聞凝起眉頭:“這雨說不準下一夜,你要娘在這兒過夜?且不說娘的身體扛不扛得住,要是這邊也塌了當如何?”
許多鹽眉心一動,每句話都說在了他的心坎兒上。
現在他們确實別無去處,曹聞那兒是唯一的選擇。
呂菱璧忍不住咳嗽,她咳了幾聲以後,道:“就不必麻煩你了,我和阿鹽自己有法子。”
她先前是很厭惡曹聞,不過見着他願意跟阿鹽和離,今天又來看望,倒是對他的印象有所好轉。
只是好轉歸好轉,她也不想因為自己再讓兒子委屈求全。
曹聞聽呂菱璧這麽說也沒發火,只看着許多鹽:“你決定吧。”
許多鹽默了默,雖是未做應答,但卻折身拿了沒有因為坍塌給埋住的蓑衣披在了呂菱璧身上。
摸黑到曹家時,三個人一身都已經濕透了。
呂菱璧面色發白的厲害,如此淋雨受寒又驚吓,身體早有些支應不住。
被許多鹽扶到凳子上坐下時,幾乎是搖搖欲墜,雖是頭一次到曹家來,卻也沒有精力打量一下面前的環境。
許多鹽看着呂菱璧的臉色早已經是亂成一團麻了,他不斷的摸着呂菱璧的額頭,看她是不是發熱了。
見着曹聞去裏屋拿了一套自己的幹衣服出來,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才斂起一點心神。
‘娘,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曹聞把許多鹽叫去了竈房,才道:“今晚上你就帶着娘......咳,伯母,在裏屋睡,我就在堂屋的榻子上睡。等明兒一早起來了我在把堆放雜物的屋子收拾出來。”
‘麻煩了。’
許多鹽看着渾身已經可以擰出水來的曹聞,由衷的道了一句。
曹聞道:“你不必和我說這些。”
“趕緊帶伯母去換身幹衣服吧,不然該發熱了。”
許多鹽點了點頭。
曹聞在淨房裏換了身衣服,随後出來生火燒了些水。
又翻找出了個爐子和瓦罐,另外還有老姜。
他從缸裏抓了幾尾鲫魚出來破腹去鱗,用老姜水把魚給腌着,緊接着給爐子生上火,再把瓦罐架上。
做好這些以後把鲫魚放進鍋裏兩面煎炸了一下,摻入湯水,等着鲫魚湯沸騰以後加了些姜絲轉進了爐子上的瓦罐裏煨着。
雨聲沒停過,在房頂上一直跳動。
許多鹽把呂菱璧換下的濕衣裳準備拿去洗了盡快晾上,剛出卧房門口便見着曹聞提了半桶熱水過來。
“給伯母燙燙腳吧。”
許多鹽望着冒着熱氣的水,沒有拒絕,轉拿了進去。
有熱水泡腳,面色發白的呂菱璧才算是有了一些溫度。
許多鹽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見門被敲響了幾下,他回過頭見着曹聞端了個碗勺正站在門口。
屋門并沒有關,但他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就規矩的在門欄處。
他心裏一動,連忙起身過去。
“我煮了一點魚湯,你給伯母喝了暖暖身。”
曹聞把碗給她:“不夠再出來添,我煮得多。”
奶白的鲫魚湯熱乎乎的,為了驅寒又特地放了不少姜絲,呂菱璧喝到嘴裏,這朝可算是上下兩頭都熱了起來。
魚是才捉的,很是新鮮,這麽煮出來的湯十分鮮美。
看着母親喝了不少,許多鹽厚着臉皮又出去盛了一碗讓呂菱璧喝下後,照顧着她先行睡了下去才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曹聞正在竈下,看到拿着碗出來的人,道:“還要喝麽?我給你盛。”
許多鹽擺了擺手:‘娘喝不下了。’
“可睡下了?”
許多鹽點點頭。
曹聞應了一聲,屋裏随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空氣裏微有些尴尬。
兩人好似都有點怕這樣的氛圍來襲,一起開了口。
‘娘說你手藝很好,不像.....’
“我給你盛點魚湯,喝了去去寒,別......”
兩人為了等着對方說,同時又閉上了嘴。
須臾後,還是許多鹽比了比手勢:
‘謝謝。’
“都說了不必說這些,便是熟識些的親鄰朋友遇事都會照應一二,又更何況我們還是......”
還是離婚夫妻,曹聞幹幹撓了撓頭:“總之你不要多想,安心帶着伯母先在這邊住着。”
見着許多鹽直直看向他,曹聞連忙道:“你先別急着推诿。”
曹聞一邊說一邊拿了碗盛魚湯:“那頭的房子坍塌成那樣,要修補跟重建差不多,到時候少不得耗費許多的銀錢。”
都是什麽樣的人家曹聞心裏也有點數,哪裏那麽容易拿出許多的錢來修建房舍。
房子說什麽都是大工程,不是三二兩銀子就能敷衍過去的,哪怕是茅草房子,也得往小十兩銀子走。
他把盛了整條鲫魚的湯碗遞過去:“就算是你和伯母有那麽多錢能立馬請人修繕,可這修繕的時間裏就不住地方了?”
許多鹽捧過魚湯,先前只忙着搶險,還沒來得及想那麽多,他知道曹聞說的都是中肯的話。
眼下他和母親手裏的錢尚且不夠十兩,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錢夠,兩人計劃離開村子,再修建個房舍在那兒便很不恰當了。
曹聞瞧着許多鹽沒再抵觸,接着道:“現在的那間卧房就給伯母住着,你這麽大人了和伯母住一起恐怕也不方便,明兒我把堆放雜物的屋子騰出來,那間屋還要大不少,屆時可以隔成兩個屋。”
見着許多鹽眸子睜大了些,他連忙道:“我決計不會占你便宜。”
許多鹽抿了下唇,他倒是不怕這些,先時兩人還睡一塊兒過,他知道曹聞還是挺老實的。
再說了兩個男的有什麽好占便宜的,更何況誰占誰便宜還不知道呢。
只是他想着兩人既都說了和離的事情,便不是什麽夫妻了。
曹聞以後肯定還得另找,雖說這小子樣貌和能力都不差,可家裏住着外頭以為的媳婦兒和丈母娘好人家的姑娘誰還願意跟着他,這樣子的話只怕耽擱他。
他看着虎裏虎氣的曹聞,不想他因為一時意氣而欠缺一些對自己的考慮,便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曹聞聽許多鹽這樣想,眉心一緊,心裏卻有些美滋滋的。
不管怎麽說她到底還是關切自己的,雖說關切的方向有些不太對,但你就說她關心了沒有吧!
“你也不用擔心這個。我年紀還小,這兩年再多攢點錢,等以後修個像樣的宅子有了穩定的收入,到時候還不是随便相與。”
得,還有了擔當。
許多鹽如是想到。
‘那好。’
許多鹽沉默了一會兒,道:‘住在你家裏的這些日子我和娘會給你租用費,在此之間你可以另再相與別的姑娘,我和娘不會做一點幹涉。’
等他攢夠了錢,直接就離開這片地方。
曹聞吸了口氣,這張嘴裏就說不出他愛聽的話來,兩句沒有一句是能聽的。
他咬了咬牙:“行,但是租用費就不必了,你平時也會幫忙做些家務,當抵消了。”
不等許多鹽再拒絕,他道:“快點喝湯吧,不然該涼了。”
許多鹽吐了口氣,沒再多争辯,依言用勺子舀了點白乎乎的魚湯送進了嘴裏。
回去以後他已經大半日沒進食了,到現在确也有些饑腸辘辘。
曹聞偷偷瞧了一眼輕聲喝湯的人,眼中不動聲色的閃過了一抹精光。
只要把人留在了眼前,他就還有額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