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曹聞聽到這話明顯怔了一下,他停住了手,轉而将鄭魁從地上扯了起來,咬着牙道:“你說什麽,有種再說一遍。”
鄭魁看着近在咫尺冰冷的視線,仿佛要在他臉上鑿出個洞來,腳底沒來由的冒出了一股寒意,實在不太确信這還是自己之前随意吆喝着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人。
若非臨午的烈日自頭頂灌下來,曬得渾身發熱,他都要以為自己今兒是尋錯了地方撞了鬼。
眼瞧着面前的曹聞眼尾染了猩紅,怕鐵一樣的拳頭再往身上砸,他連忙試圖說情理。
“先時你說手頭緊,眼看着又到了年紀想尋門親事,娶個婆娘回來料理屋裏的一攤子,可是村裏有女兒的人家都獅子大開口要那許多的禮錢,眼瞅着娶不上婆娘,我這不是才跟你出了主意在外村尋一個麽!”
“借錢給你之前就談好了不是?”
鄭魁見着曹聞在自己的提醒下好似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心裏雖惴惴的,卻又是吃不得虧的德行。
趁人恍神之際,反手想給曹聞一拳頭掙脫束縛,不想一下子捶在了曹聞的後腦勺上。
曹聞的手不松反緊,死死的拽着人,但還沒再教訓鄭魁。
尚未好全的後腦勺因為這一結實的拳頭止不住嗡嗡作響,一瞬間那些破碎拼湊不齊的記憶竟突然又湧了出來,像是終于找到回家的路一般合并在了一起。
正如鄭魁所說,原身到了娶親的年紀,家裏沒有長輩幫忙張羅求親,便自尋了個媒婆幫着說媒。
佃戶家的女兒大抵上都送去了錢家為奴為婢,做人婢仆的沒有主人家首肯哪裏能婚嫁,原身只好把主意打在同村的平農人家裏。
可平農之家大部分都瞧不起佃戶,更何況把自家女子嫁過去,于是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都開着極高的禮錢讓原身知難而退。
原身尋了大半年的親眼瞅着也沒什麽着落,只怕是自己也要和坳子裏許多單身漢一樣一大把年紀了都沒婆娘。
這事兒在佃戶人家裏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可原身年輕力壯的哪裏忍得下這樁寂寞,便求去了鄭魁那兒。
本以為鄭魁并不會搭理他這些破事兒,到不想他那表哥這回對他娶親的事兒卻很是上心。
不單給他物色了人選,還肯借錢給他娶親。
原身傻是傻了些,卻也自知鄭魁不是那麽熱心的人,便試探着問了緣由。
鄭魁就沒把這表弟當個人,直言他瞧得中許多鹽,但是家裏已經有了個悍婦休不得,許多鹽又不肯做他外頭的,只能出此下策借錢幫原身張羅婚事,讓原身把人娶回來,屆時他也能常過來。
一聽自己婆娘還得給旁人使,原身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不痛快。
然則鄭魁一通威逼利誘,斥責他若是現在說不上親,以後也只能尋寡婦。
原身沒多少主見,打小聽鄭魁的話也給聽慣了,半推半就的還是将這樁腌臜事給答應了下來。
可後頭哪裏料想到原身在錢家的時候已經被鄭魁的死對頭趙管事叫人給打死了。
曹聞原本還挺是覺得惋惜與對不住原身,時下得知事情始末,只覺得這兩人的嘴臉讓人分外惡心,如何能夠想得出這麽陰損的事情來。
他感慨而今這世道實在是叫弱小活得太過身不由己。
鄭魁趁着曹聞整理記憶時掙脫了鐵鉗,看着曹聞陰晴不定的臉色,心中雖是屈辱與不甘,可到底不敢再靠近跟瘋狗一樣的人。
他躲到了籬笆旁頭,扶着木栅欄,似是找到了一些底氣,張口朝人罵道:“你小子當真是白眼兒狼,娶親的錢都是老子借你的,這才成親幾日功夫,現在還敢沖老子動手了,簡直比那些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還沒良心。”
鄭魁拿捏着曹聞沒錢,道:“曹聞,我告訴你,你小子借了老子的錢,我今兒來讨錢你竟然還打老子,我去衙門告你讓人把你抓起來下大牢去!”
曹聞拳頭幾欲捏緊,想要攘死眼前賊眉鼠眼的男人,但終歸是理智戰勝了憤怒,他從身上掏出了三兩銀子丢了過去:“拿着錢滾!”
鄭魁看着地上撒落的銀子,愣了一下,随後連忙彎腰撿了起來:“原來是有錢了,腰杆子硬得起了啊!”
“欠條拿來!”
曹聞冷聲道。
鄭魁也是沒想到這小子手裏頭有那麽多錢。
一時間倒是矮了一頭,曉得自己是弄不過這個跟發了瘋一樣的人,趕緊把身上的欠條翻出來也學着曹聞的樣子丢了過去,但嘴上還是不饒人道:“你小子等着,我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曹聞确認了是他的欠條以後,當着面給撕了粉碎,接着冷視過去,鄭魁吓得一哆嗦。
“你最好讓我吃不了兜着走,否則讓我再見到你來招惹許多鹽一次,不是你自己死就是我把你打死。”
鄭魁心裏咯噔一下,哪裏見過曹聞這幅兇狠相,說到底還是欺軟怕硬的主兒,旁人狠厲起來自己便弱了下去,再不敢大聲叫嚷。
他嘴裏低聲罵罵咧咧了幾句,試探着從籬笆門出去,見着曹聞沒再繼續追上來連忙放開了步子朝前跑走。
一頭跑着,一頭失悔今天出門怎麽沒帶個人一道,不過想着方才曹聞狠厲的手段,只怕是來兩個人都夠嗆。
許多鹽換了身衣服整理了一下情緒輕手輕腳的走出來,想看看外面是個什麽動靜,就聽到曹聞冷斥人的那句打死。
見着一臉狼狽連滾帶爬跑走的鄭魁,他把藏在袖子裏的刀又暗暗放了回去。
許多鹽輕吐了口氣,本還擔憂那小子三言兩語又受了他表哥的蠱惑,到時候兩個人沆瀣一氣來着。
若是單單對付鄭魁也就罷了,曹聞的手腳功夫他卻是見識過的,要是他動手,便是魚死網破可能也讨不了什麽好。
但這小子竟因為他和鄭魁鬧掰了。
要知道他以前簡直就是鄭魁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藥,這表哥不似表哥,倒好像是他親爹一樣。
指不準是親爹在世還沒他那表哥說話頂事兒。
他狐疑的看着曹聞,試圖從那張尚未完全張開的臉上尋找到一點答案,難道就,真的願意為他做到如此麽?
等等,這小子不會是,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他了吧?
曹聞擡頭,瞧見了站在門欄邊默不作聲的許多鹽。
看着人心有餘悸的樣子,心裏亂七八糟的。
他很心痛許多鹽母女倆遇上鄭魁表兄弟倆,若是他不曾出現,難想她會遭遇些什麽。
現在頂着原身的頭臉,他甚至跟着有些羞愧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許多鹽了。
自己先前竟然還蠢到把兩人惡劣的關系遐想成了情投意合。
原來她根本就不喜歡他。
她更不是什麽不顧世俗禮數自願嫁過來的!
恐怕每天對着他的臉心裏早就厭惡煩惱至極了,可是迫于武力懸殊,還得裝作順從對他百般照顧。
又何止她覺得厭惡,連他都覺得自己惡心。
頓時好像有什麽碎了一地,曹聞從來沒覺得自己心裏像這一刻這麽堵得慌。
許多鹽瞧着像木樁子一樣立在大太陽底下的曹聞,一動不動目光閃爍的看着他,好似有萬千情緒無處宣洩,只能堵在眼睛裏一樣。
那目光中好似有愧疚,這到是能理解,見他被欺負心疼倒也尋常,只是他眼中更多閃爍的情緒是什麽......怎麽反倒更像是,委屈?
他抿了抿唇,确認了一下自己沒有看錯。這神色,倒是好像方才受人推倒差點侮辱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樣。
這小子到底又怎麽了?
不過反正他也從來就沒把他給看明白過,倒是有些習以為常了。
許多鹽有點頭疼,明明倒黴的是他,現在怎麽還得反過來安慰這小子。
然而他正想做手勢告訴他自己沒事時,曹聞卻又突然走了過來,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後卻只變成了兩個字:“抱歉。”
許多鹽:?
“倘若他再敢來找你,心有不軌我就殺了他。”
許多鹽微揚起頭看着曹聞,眉心輕顫了一下。
他看着曹聞并未有過多激憤的神情,但卻知道他說這話并不是少年意氣一時沖動的承諾,因為他眉宇間又再次顯露出了平素鮮少見着的冷硬與肅殺。
見此,他好像,好像更确定了他剛才的想法。
他,曹聞,這小子,真的喜歡他!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事兒?
難道是給他帶包子回來的時候?還是說帶他上山開始的?又或者說……
許多鹽忽然意識到他們雖然并未相處過幾天,可一起做的事情還不少,曹聞待他的不錯樁樁件件的竟多的有些數不過來了。
可是,可是他是男的啊!
雖然他覺得男的也不是不……
不不不……他答應了等攢夠了錢就要帶她娘離開這裏,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改頭換面重新生活的!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倘若以往他一定會不做他想毫不猶豫的打破人的念想,但這次,面對曹聞,他竟然猶豫了片刻,猶豫着要如何開口澆滅少年的一腔熱情。
然則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曹聞吸了口氣,好像是下了某種正确的決定一般,道:“以後我不會再靠近你,你不必在刻意僞裝了。”
“如果,你想和離的話,也……可以。”
準備好的一盆冷水毫無防備的竟然扭頭反潑到了自己身上。
許多鹽被潑的有些猝不及防。
乍然起的一陣風吹的人後背發涼,卷得院子裏的枯葉旋轉,曠野上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有些明晃晃的暗沉。
有農戶跑出家門沖着天色興奮的大聲喊道: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