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許多鹽隔着一片斜山坎,遠遠的便聽見了幾聲慘烈的嚎叫,驚起林子裏一群飛鳥。
簌簌的聲音在幽黑的林子中顯得格外瘆人。
他顧不得多想,連忙尋着聲音跑上去,翻過山坎,總算是追上了人。
見着山坎下的景象,許多鹽急促的步子下意識的頓了下來,他呆呆的看着遠處的人。
健碩的山豬不知什麽時候躺倒在枯樹枝葉上,滿地糊着的豬血,在空氣之中彌漫出一股血腥味,地上散着半截斷掉的獠牙,宣誓着方才的戰況有多激烈。
他不可置信的順着山豬往上看去,見着立在一旁的曹聞正漫不經心的甩着血肉模糊的拳頭。
那人微仰着下巴,眸子中盛着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肅殺生冷,好像,好像見慣了人命消逝的冰冷。
這樣的眼神他記得好似在哪裏見過,恍惚是他幼年歷經戰亂時,見到騎在馬背上一身戎裝提刀擊殺流寇的将領眼中出現過。
再次見到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眼神,許多鹽後背無聲的冒出了一層冷汗來。
“阿鹽。”
曹聞見着立在遠處的人,立馬将正在甩着的手背到了身後,他踢了腳邊的山豬一腳,獠牙太尖利,把他手背都給劃破了,現在火辣辣的痛。
早知道就該把它兩邊獠牙都給卸了,他正準備上前去許多鹽身旁,她倒是先走了上來。
曹聞看過來的許多鹽還有些出神,道:“已經沒事了,別怕,我們這就回去。”
許多鹽擡眸看着展開眉宇的曹聞,又恢複了往日在他跟前泛着一股傻氣的模樣,好似方才要吃人的不是他。
他不由得想,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利用騙他,是不是也會立馬變了嘴臉,面不改色的擰斷他的脖子。
但這個念頭也只是從腦子裏須臾便過,他低頭看向曹聞藏在背後的手,跟個做錯了事情不想被大人發現的小孩兒一樣,他恍惚又覺得或許他不會。
他從自己袖子裏取出來了一張幹淨的方巾:‘手。’
曹聞動了下唇,到底沒說出話來,低下頭慢慢的把手給拿了出來。
許多鹽看着手背上做拳時凸起的骨節全都已經破皮,血肉模糊成片,正手背上還有一條将近兩寸長,深可見骨的傷痕猙獰的纏在皮肉上,這會兒還不斷的往外頭滲着血。
他擰起眉頭,連忙從身上取了一些先前采到的艾草用掌心搓碎,擡起曹聞寬大的手掌,輕輕給敷到了傷口上。
再用指腹慢慢把草藥壓平服帖,随後把方巾疊好纏繞在手上。
曹聞抿着嘴看着偏頭給他系方巾的人,眉頭緊的都快趕上年輪已久的老樹皮了,他全然忘卻了手背上的疼痛,有點發神的擡起手指想給眼前的人撫平眉頭。
‘好了,回去我再給你清洗,到時候重新敷藥,現在先止血。’
瞧着人突然擡起頭來,他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把手指收回藏到了背後。
許多鹽有些詫異的看着他的動作:‘那只手也受傷了?’
曹聞連忙搖了搖頭。
許多鹽不信邪的蹙着眉頭:‘拿出來。’
曹聞抿了下唇,看着面前的人兇巴巴的樣子,只好乖乖又把手抽了回來。
許多鹽左右翻看了一下除了一堆老繭之外的大手,還真沒有受傷。
他詫異的看了曹聞一眼,沒受傷藏什麽藏。
曹聞心虛道:“我們回去吧,這山豬死了全是血腥味,只怕引來旁的野獸。我來扛豬,你背咱們采的草藥就成。”
許多鹽應了一聲,折身要幫忙把山豬擡起來。
曹聞見人過去了,擡起手看了看自己被包紮的手背,上頭好似還有一些許多鹽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味道,兩人躺一起的時候他就聞到過。
他忍不住翹起嘴角,疏忽又覺得被那死豬拱幾下好像也挺值當的,想到這茬他的步子都輕快了起來。
這麽一折騰,時辰也已經倒早不早的了。
曹聞薅了兩把蕨草把山豬身上的血簡單擦了一下甩到了肩膀上,時下也不曉得有沒有人進山,叫村戶見着了兩人的收獲只怕又得節外生枝。
兩人只好按着來時的小路返回,到山下時天色已經有些發暗了,為了不引起人注意,還特地在三腳下的坳子裏歇息了一炷香的時間,等着天色徹底暗下去了才走村裏的小路繞了點遠路回了家。
到自家小院兒時,雖是破落不堪,卻比在路上叫人心安得多。
許多鹽到家便升起火,倒了兩大桶水進鍋裏燒着。
雖是在山上忙了一下午,但中午吃了葷腥确實管飽,現在雖有餓意卻也不像以前一般餓得胃裏冒酸水難受。
陡然間發覺,那股子滋味自從曹聞回來以後他就沒再感受過了。
“水熱沒?我這一身豬騷血腥味太難聞了,現在就去沖個澡!”
扛着上百斤的山豬下山後背早就濕透了,混着一堆味道曹聞自己都聞着難受,他把山豬扔在後屋檐下,把院門緊實栓上後才進了屋來。
他預備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再收拾今兒弄回來的家夥。
許多鹽聞言用木火鉗剝了剝竈膛裏的火,繞到了竈臺前伸手試了試鍋裏的水溫。
水才進陶鍋不一會兒,不過夏時天熱水也熱得格外快,已經去了涼意有點溫熱了,洗澡能用。
他拿起水瓢給曹聞舀水。
“我來。”
曹聞上前去奪過了水瓢。
許多鹽看了一眼竈房窗外的山豬,問曹聞打算把它怎麽處理。
曹聞想的是燙了豬毛以後自行剖了,到時候自留些肉下來放着吃,其餘的賣到肉市去。
但是進了竈房才發覺家裏沒有專門剖肉的刀具,這些東西還得是屠戶才齊全,光有把菜刀可很難辦成事。
為此他猶豫現在是直接把整豬給肉市,還是說請個屠戶來家裏幫忙處理。
許多鹽雖然在村子裏生活了好多年,可宰豬的記憶尚且還停留在兒時他爹還在的時候,後頭輾轉颠簸,吃口葷腥都是少數,家裏哪裏還有條件養得起牲口,自是對處理這些沒什麽經驗。
不過他思考了片刻,還是道:‘死豬血悶久了會壞肉,不如找個屠戶把山豬賣給他算了。’
曹聞合計了一下好像也成,倒是還省得把山豬送去肉市了,做屠戶的人家大抵都有自己的托運板車。
定下以後,他提着水去匆匆沖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衣裳便直奔屠戶家。
“這不是坳子裏的曹聞麽。”
出了曹家坳地界,在坳子邊上就一戶殺豬匠。
這當兒老屠戶一只光腳踩在長凳上,正在院兒裏的桃樹下吃夜飯。
曹聞遠見着四方桌上有一壇子酒,外在一疊拍胡瓜和臘味豬肝兒。
老屠戶嘴裏吃着下酒菜,嘴裏哼哼叨叨的,好不惬意。
老家夥瞧着昏昏沉沉的,耳朵卻精得很,曹聞還沒到院門口屠戶便聽見了動靜,扯着脖子招呼了一聲。
“李伯,吃夜飯呢。”
屠戶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的應了一聲:“有事兒啊?”
雖是詢問,但看起來卻并不好說話,似是做慣了回絕人請求的事情。
曹聞也不是去給人借錢,徑直便大着步子過去了,放輕聲音說明了來意。
“宰豬?”
屠戶聞言瞪直了老眼,不可置信道:“你們佃戶還養牲口啊?”
“不交給主家?還用得着旁人去宰?可別到時候我前腳收了牲口拿了錢,主家的人後腳就來了,我可不愛扯這些皮。”
曹聞自是聽出了對佃戶的瞧不起,不過也都是尋常,他道:“不是自養的,山貨。李伯若是不得空跑一趟,那我再去問問村頭的田屠戶收不收。”
話音剛落,李屠戶便收起了踩在凳子上的腳,連忙問道:“你說是山貨?”
曹聞點點頭:“今天才弄到的,就是不曉得李伯收不收。”
一聽是山裏的貨,屠戶頓時就來了興致,且不說他不會把生意白白讓給村裏的其他屠戶,更何況是價格比自養的牲口貴上翻倍的山味。
“你小子不是跟在錢家手底下做事兒麽,什麽時候竟然學了獵戶那一手?”
屠戶得到确切答複頓時換了一副神色,幾次才把腳塞進踩平了後腳跟兒的布鞋裏站起身來:“山貨肯定是收的,走,這就瞧瞧去!”
曹聞見人态度轉變,急切要去驗貨的模樣,提醒道:“李伯把家夥什帶上吧,貨真價實的山貨,省得待會兒再折回來。”
“得得得。”
屠戶背着手沖着屋裏喊了一聲:“把我家夥什提出來!”
不過須臾便有個頗為壯碩的婦人提着一整套的宰豬工具出來,婦人瞧了曹聞一眼,折身問屠戶:“這一夜了又要上哪兒去?”
“婦道人家過問那麽多作甚,去曹侄兒家一趟。”
獵戶把刀具簍子佩到腰上,嘟嚷了一句。
婦人也是脾氣頗大的嗤了一聲,沒再扭着獵戶問,都沒跟曹聞招呼一聲就回了屋。
兩人到曹家的時候,許多鹽已經把水都燒沸了。
“壯啊,壯!還是頭公的,這肉好!”
“零散賣拿去酒樓都好出手咧。”
屠戶圍着山豬轉了一圈,左右翻了又翻,嘴裏忍不住贊嘆。
話畢,又覺得有些失言,怕人拿着這話熬價格,他轉而看向曹聞和站在他身後的許多鹽:“曹侄兒想賣個什麽價啊?”
“這東西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才弄回來的,念着一個村兒,這樁好生意我頭一個便想到了李伯,您可得開個公道價格。”
“好說,好說。”
屠戶擡起手比了個三又比了個五:“如何,大伯可絕對沒有壓你價,放出去這價格都絕對只高不低的。”
曹聞今兒在集市豬肉攤上買的豬肉是二十文一斤,倒不是什麽頂好的肉,像這般山貨在尋常豬肉上價格翻個倍是基礎的。
但是毛豬價格肯定要低于市面價格不少,先前他的山雞低價賣的也才四十,這個價也不錯了。
只不過得心啊肺的全部賣給屠戶,他們就沒得自留。
轉念一想,山豬價格比尋常市面上的豬肉貴,他們拿賣了的錢再去買些肉便是。
這山豬味道比自養的豬肉味兒要沖,若是沒有好的料子烹煮還有些難以下口,還得是大戶人家或是酒樓食肆廚房買去烹煮才好吃。
他尋求意見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許多鹽,見他也沒有異議,便應了下來:“就依李伯的。”
屠戶見生意談了下來,樂呵呵的搓了搓手:“得嘞,這就稱重處理。”
“按照老規矩上家裏宰豬留送豬血,只是你這山豬怕放不出什麽血了,到時候就留你們一籠心肺如何?”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