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呂菱璧聞言擰着眉頭,不見得半分安心,反倒是更為憂愁。
她看着許多鹽身為男兒身,卻一身女子的裝扮與發髻,心疼與歉疚一時間到達了頂峰,忍不住眼裏湧上來的一陣熱意。
“阿鹽,你不必為了免我煩惱而說這樣的話,是娘拖累了你。”
許多鹽擡手擦去母親臉上的淚,他疊着眉:“娘,怎又說起這些。”
“當初真是一步錯步步錯,而今竟然還讓你頂着這身皮囊不能過一天正常日子。”
呂菱璧痛苦的搖搖頭:“我不該答應的。”
許多鹽無奈嘆了口氣,看着母親哭,比他裝成這樣子還要難受的多:“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要怪也只能怪這世道不讓人好好活。”
其實當年家裏也并非窮困,呂菱璧甚至是富貴人家出身。
呂菱璧當初是府城邑安人氏,祖上有人讀書做官,呂家在府城中也是能排得上名號的人家。
只不過她妾室所生的小姐,因相貌出衆,呂父和正房夫人便想将她許配給知府做小,但她對這樁婚事并不認同。
與人做小也便罷了,且知府已經年逾五十,年少的呂菱璧也是性子硬,和家裏對抗了許多日子,眼見絕食哭鬧無用便趁夜逃了出去,自此也算是和家中斷絕了往來。
出走後的呂菱璧相識了許父,兩人成親生了許多鹽,許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人家的兒郎,卻也是有謀生本領的當年男子,一家三口倒是過了幾年安定日子。
可惜天不假年,朝廷戰事突起,許父應征上了戰場,此後便再無音訊回來。
呂菱璧其實也知道上了戰場人命如蝼蟻,被碾碎的性命數不勝數,卻也心存幻想他能活着,要在家裏一直等他回來。
然而沒兩年戰火卻燃到了他們所居的縣城,老百姓四處奔逃,她帶着年幼的許多鹽也不得不離開縣城。
母子倆流離失所,一路受着磋磨輾轉,最後流落到了通溝村落戶下來。
一個寡婦帶着孩子上十年,又經戰亂,呂菱璧到通溝村時已經一身病痛,能撐着沒死在路上全憑着對許多鹽的憂心,以及心裏對丈夫的那一絲期望。
母子倆雖然終于遠離了戰亂,可是在村裏住下時,盤纏早已經用盡,別說是買地置業,就是房子還是村長可憐他們母子倆,給的無人住的空舊房舍。
呂菱璧病痛,已然沒有什麽謀生能力,就是想去給大戶做佃戶人家嫌她孱弱不肯租地。
眼看不是餓死就是病死,鎮子上的地主大戶錢家要招攬幾個丫頭在宅子裏做些雜事伺候。
當時許多鹽又瘦又小,看着跟個女孩兒一樣,家裏已經沒有了別的出路,他心一橫換了身丫頭裝束變啞巴前去應招。
錢家管事的看許多鹽相貌端正,體格比尋常女孩兒寬大,雖然不會說話,但左右宅子裏是要廚房燒火,洗衣幹體力活兒的丫頭,且啞巴也有啞巴的好處,于是就把他留了下來。
此後好幾年許多鹽都在錢家內宅裏做着粗活兒。
他從不多嘴,幹活兒又賣力,錢家裏的管事對他挺是滿意的,曉得他娘病痛,倒是每月的月錢少有克扣的按時發放。
許多鹽便靠着每月一百來文的月俸,呂菱璧再做點繡花兒頭油,同人抄抄書寫信過着日子。
一晃就是五六年,許多鹽裝做女子也到了婚嫁年紀。
他雖然是個男子,但是沿襲了母親的相貌,到了年紀,雖然家裏貧寒但還是有不少人家前來求親。
這無疑給母子倆敲了一記警鐘,許多鹽想着自己已經長大了,若是做回男子,也可免去有人上門提親的煩惱,且身為男子謀生路也會比女子多一些。
然而這些年一直是以女子的樣子示人,十裏八鄉都以為他是個女子,倘若一夕換回來,就算可以不顧旁人的眼光,錢家要是知道他蒙騙了他們這麽久,如何能放過他。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時母子倆方知事情的棘手。
母子倆一合計,要想平安無事,那就只能離開這裏。
但是想要到別的地方去落腳,既要盤纏還得要有能落腳的銀錢,不是說想走就能走的。
這兩年母子倆盡可能的攢錢,預備攢夠以後就離開通溝村,屆時尋個沒有人識得他們的地方再改頭換面過日子。
可惜事情哪裏能這麽順遂。
許多鹽推拒了所有的求親,尋常人被拒也就自行作罷了想法,便是有的不甘也就對外說兩句酸話,卻也不乏有恬不知恥的人。
此人便是曹聞的表哥鄭魁。
鄭魁也在錢家當差,有點吆三喝四的小本事,平素裏主要管理佃戶耕種繳納糧食的事情,錢家手底下的佃戶都怕他厭他也讨好他。
許多鹽在錢家做事,與他偶時能打上兩個照面,鄭魁雖然已經成親多時,但卻也對他多有讨好,但每每都只讨到個冷臉。
許是受佃戶人家捧的多了,覺得許多鹽這般也給人為奴為婢受人差遣的,敢那麽對他臉面上挂不住,轉而又開始給他使絆子。
鄭魁憑着自己是個小管事的,害得許多鹽丢了在錢家的差事兒。
事後,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竟然又來了許家,反而給他的表弟小跟班兒提起了親。
許多鹽對他憎惡至極,自然是不會答應這麽荒唐的事情,鄭魁卻放下狠話若是他不答應就叫他們母子倆在村裏過不下去。
鄭魁陰險手段又髒,許多鹽怕他真做出些什麽腌臜事情,只好忍辱先答應了下來。
既然這兩兄弟步步緊逼,他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便預備拿了給的彩禮錢,到時候再周旋一陣子,等攢夠了錢他立即帶着他母親遠遠的離開這裏。
………
是啊,他一開始是打算和曹聞周旋,想辦法攢夠錢遠走高飛的。
可是曹聞幾次給自己錢他卻沒有要。
許多鹽吐了口氣,世道這麽難,他為什麽不要?
當是他還有一點骨氣,又或者是看那小子心眼兒沒有鄭魁那麽壞,所以不想騙他更多吧。
“娘,你別擔心,我一定會盡快,盡快攢夠錢帶你走。”
許多鹽突然道,這話像是為了安呂菱璧的心,但又更像是他在警告警醒自己一樣。
“阿鹽。”
呂菱璧看着身前的人,兒子是自己生的,他的情緒波動半點逃不過她的眼睛,她拉住許多鹽的手,認真的問道:“他有沒有......”
許多鹽眉心不自然一跳,雖然他娘話沒說完,他也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麽,立即便道:“沒有!”
見着呂菱璧有些狐疑,他又道:“要是有我還能好端端在這兒麽,娘看那小子像是喜歡男人的樣子嗎?回來路上撞見秦攜月眼睛都要落出來了。”
說完,許多鹽見着呂菱璧眼裏的詫異,他才後知後覺的皺起眉。
沒事跟他娘說那小子在路上看個美豔寡婦幹什麽。
許多鹽有點不自在,正想再說點什麽,外頭傳來了聲音:“許娘子,今兒多鹽回來了啊~”
聽到說話,呂菱璧眸子一動,許多鹽立馬閉上了嘴。
兩人一道走了出去。
院外正立着個扛着鋤頭的年輕漢子,看着出來的兩個人,目光落在了呂菱璧身後的人身上。
“方才我在秦寡婦家門口路過,見着有臉生的男子,想着是誰,琢磨有些像阿鹽的丈夫,猜想多鹽是不是回來了。”
“過來一瞧,沒想到多鹽真回來了!”
聽到這話,許家母子倆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話顯然就是有意說給兩人聽的,當初這漢子家裏也來提過親,這是來看笑話來了呢。
許多鹽笑了笑:‘家裏沒有鹽了,我讓他過去借一點。’
男子不太理解許多鹽的意思,呂菱璧給複述了一遍。
“是嗎?我當他自個兒去的,畢竟誰不曉得秦寡婦什麽人,蒼蠅就愛往爛肉上飛。瞧我說的什麽,我就是人直不會說話,多鹽可別往心裏去。”
“沒鹽了上我家拿去啊,隔得不比秦寡婦那兒近麽。”
“想着這個時辰你沒在家,恰好碰見秦攜月就去他們家了。”
男子撓了撓後腦勺:“噢~這樣也好。”
呂菱璧道:“大牛要進來坐坐麽?午飯吃了回去吧,我跟阿鹽要燒飯了。”
男子見狀連忙擺了擺手:“不了,許娘子多鹽你們忙,眼見着日頭高,地裏還有活兒沒忙完咧。”
瞧着男子走遠了,許多鹽面上待人客氣的臉色頓時斂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秦攜月家的方向,又立馬收回了目光,連自己都沒發覺眉頭緊了起來。
呂菱璧看着自己兒子的神色,道了一句:“去叫他回來吧。”
許多鹽立馬同呂菱璧打手語:‘我去叫他做什麽,他愛去哪兒去哪兒!真要是跟秦攜月在一塊兒了也不失是件好事。’
呂菱璧靜靜的看着許多鹽,未置言語。
許多鹽被他娘看得渾身有些不自在,慢慢放下了手。
呂菱璧折身往竈房去:“你不去那就回屋吧,只怕是在曹家也沒踏實過一刻,你好好歇會兒,娘給你做飯,今兒飯吃了再回......”
“你要我去叫他回來,我去叫就是了。”
許多鹽站在屋檐下,見着外頭無人,低聲同呂菱璧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