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形跡繩
形跡繩
人間,雲門宗藏書閣。
陵明今日甚是頭疼。
其實他這頭,疼了快兩年了,歸根結底,毛病是從心裏生出來的。
約莫兩年前,他被雲門宗七長老收為關門弟子,一上山便被師父送入藏經閣做錄書人。
錄書人的活不難,左右不過是抄錄些個經書典籍,可讓他為難的,卻是這位繼任雲門宗藏經閣閣主。
他的師姐,許千度。
他本以為自己有個師姐帶着修習法術,便可諸事不愁。
可師姐實在是太古怪了。
她在兩年前生了場大病,死裏逃生後,将從前的事忘得幹淨,連字也不識一個。
聽說剛剛病愈時,她還有點潛心求道的地修模樣,但沒過多久便不正經起來,專做一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事,每日裏不是在法術冊裏抄上幾句凡間話本裏的相思之語,就是把清心訣撕掉幾頁,讓前來借書的弟子欲哭無淚,還想方設法出鎮子耍玩。
七長老是個一心求飛升的,雖然只收了許千度一個徒弟,但平素卻不大管她。可上門告狀的弟子一多,他也沒法,這才下山收了無父無母的陵明,命他好好看着許千度。
本着鄭重認真的鑽研态度,他觀察了整整一月,得出了一個嚴謹的結論——
師姐她,貴腦有恙!
被許千度的離譜行徑折磨得到無奈時,他也問過七長老:“師父,師姐整日裏瘋瘋癫癫的,就算成了仙,怕不會是個邪仙吧?”
可七長老卻撚着胡子道:“邪仙……好歹也是個仙。千度既然入了雲門宗,我們多少得助她掙個仙當當,否則怎對得起當年她父親出山蕩妖,不惜殒命的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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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才忍到今日。
陵明嘆了口氣,合上面前的法術冊,左手捏了個訣,一條細細的紅繩出現在手腕上。
為了看好師姐,他費盡心思修出三十六般探查術,其中之一便是這條形跡繩。
半月前,他趁許千度安睡,偷偷将這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了她的手腕上,如此一來,師姐的去向便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右手輕點紅繩,憑空現出一張雲門鎮的地形圖。看見一個紅色的小圓點在鎮子邊緣一閃一閃的,他無語望房梁,撤了圖,左手扯住那繩用力一拉。
片刻後,他從桌案前起了身,出了藏書閣,往山頂行了一盞茶的時間,在那座頗為開闊的觀星臺上站定。
此時已近黃昏,觀星臺上到了不少等着夜觀天象的門內弟子,瞧見他來,紛紛拱手笑道:“陵明,又來此處接你家師姐啊?”
陵明回了禮,滿臉歉意:“叨擾各位師兄師姐們觀星了。”
一名身形健碩的師兄擺手道:“無妨無妨,你師姐麽,呵呵……”他用指尖點點頭,“貴腦有恙,我們都明白的。”
陵明欠了欠身,正要再說兩句,遠處遙遙傳來一聲怒吼:“陵明你有完沒完——”
觀星臺上的衆弟子登時分了兩側。
一個淺山藍的身影在天邊浮浮沉沉,右手伸得老直,腕子上綁着條紅繩,像個被人放上天的大風筝。
“她怎的飛偏了!”一名弟子驚呼。
陵明眉頭微蹙,當即用手卷住紅繩,奮力一扯,身影的飛行方向瞬間被糾正了過來。
眼看那抹淺山藍就要落下,他衣袖一擺,閃到一邊。
“嘭!”
許千度直挺挺撞進一團棉花裏。
“陵——明!今日就讓你知道師姐的厲害!”
她一下從棉花團裏跳出來,擡手捏了訣,變出……一朵小得可憐的火花,拼了全力扔過去。
陵明皺着眉,沒有半點要躲的意思,任憑那火花在衣襟上燎出個洞。
他随手拍了兩下:“師姐,今日也鬧夠了吧,回去。”
“什麽叫鬧?!我是在探索這個鎮子的無限可能!”
“師父說了,你身子不好不能出鎮。”
許千度叉了腰:“我沒出鎮子!不過是在郊外走了走,看看那裏的山川美景與昨日有何不同……”
陵明不想聽她狡辯,一拉紅繩,扯着她往回走。
許千度氣得大喊:“你是師弟,怎可如此不敬尊長?把我當做風筝在天上放了半個月!”
陵明頭也不回:“你是師姐,我也沒見你護下。”
“強詞奪理!”
“不可理喻。”
眼看就要出觀星臺,陵明耳邊卻傳來輕笑。他餘光掃了掃,瞥見站在觀星臺上的弟子們正捂着嘴,對許千度頭上的棉花指指點點。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轉身拉住許千度,替她把不小心沾上的棉花清理幹淨。
“怎麽,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我才不吃你這套!”許千度嘟了嘴。“若是一碗十全大補山雞湯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陵明不答,撇下她往藏書閣走,可手上仍是緊緊拽着形跡繩。
“哎師弟,你考慮一下呗!抓山雞,那絕對是一項強身健體的運動啊……”
許千度被拉得一個踉跄,“砰”地撞上陵明的後背,狼狽地站直了身子,雙手卻一把扯住眼前這人的衣袍,抖出一個哭腔:
“師弟啊,你師姐我自死裏逃生後,每日都是精神不濟。師父也說了,我得大補……”
“我給你煉的丹藥,也沒見你吃幾顆。”
陵明說着轉了身,見她腳下有些虛,幹脆将她扛在肩上。
許千度早就習慣了,扭了扭身子,尋了個舒服些的趴姿,慢條斯理道:“丹藥太苦了,你又不給我糖水,我哪裏吃得下去?”
她拍了兩下陵明的背,有商有量:“還是山雞好,你捉了來,我燒,我們一塊吃,行不?師姐可是時時刻刻想着你的!”
陵明默不作聲,扛着她進了藏書閣的小廚房。
剛落地,許千度便聽見“咕咕咕”的叫聲。她奔到牆角的竹簍外一看,好大一只山雞!
“只此一回。”
陵明丢下四個字,拿過一張小馬紮,挽了袖子坐在竈前生火。
瞬間,許千度将他把自己當風筝放的事抛在了腦後,喜滋滋地燒好熱水,送那山雞歸西,飛快拔起了毛。
其實許千度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而是現代一個普通平凡的大二學生。原主病重之時,她忽然穿了進來,莫名其妙成了雲門宗七長老唯一的弟子。
說來好笑,這個世界的字,她一個也不認識,但卻因為原主的身份,做了藏書閣的閣主。
原主與她同名同姓,聽說生病之前是個頗為聰慧的女子,也修出了不少法術。只可惜,病愈後她修為散盡,那些法術竟是半點沒傳到她身上。
她想着既來之則安之,本本分分做個小地修,管好藏書閣便罷了。
誰知,一日給門下弟子尋一部舊籍時,突然發現一本用幻象寫就的書冊,言之鑿鑿地告訴她,她所在的這個喚做雲門鎮的地方,是個虛境,若她不能破境而出,便會身死神滅。
她震驚地翻了一夜,把這書讀了個通透,次日便将其中所寫的查驗之法一一試過,果然發現雲門鎮并非真實世界。
要想破境而出,只有一個法子,那便是在鎮子郊外的憑風崖上,用一種能破除一切虛幻之相的法術劈開虛境。因此,她才費盡心思地往鎮子郊外去,想尋見那傳說中的憑風崖。
她本想着,等找到了山崖,再去求師父他老人家教自己些法術,可尋了許久,仍是毫無所獲。
後來陵明上了山……
許千度默默嘆了口氣,拎把菜刀剁那光溜溜的雞。
這個小師弟,長得很是俊俏倜傥,別的都是平平,只有法術一道像坐了竄天猴似的,學得飛快。
七長老是個甩手的師父,陵明也不纏着他教,日日去藏書閣裏翻那些法術冊,不到三月便自學成才,還練出不少自己的法術來。
卻是苦了許千度,被他看得死死。
一盆十全大補山雞湯很快出鍋。
許千度忍痛夾起兩只肥雞腿:“師弟啊,你捉這山雞辛苦了,師姐不是那等知恩不報的,這腿……你吃。”
陵明用碗接過,轉手卻放在了她面前:“師姐不必如此客氣。”
“師弟啊,你果然深谙敬重尊長之道,師姐我若再推辭,便見外了。”
見她盯着碗中的大雞腿,笑得開了花,陵明無奈搖頭,盛了碗湯慢慢喝着。
兩人吃了一回,天際倏地一聲“轟隆”!
許千度驚得掉了筷子,跑出去一瞧,竟是天門大開。
“師弟,不知是誰要飛升了!你入門晚,一定還沒見過如此奇觀吧?快快快別吃了,師姐帶你去看看熱鬧!”
她奔回廚下,拉起陵明就往觀星臺飛奔。觀星臺上已然站了不少弟子,個個虔誠地仰着頭。
許千度眯起眼瞧了片刻,突然覺得那騰了朵肥
雲的胖身影甚是眼熟。
這不是師父嗎!
師父他老人家竟要飛升了?!
許千度瞬間驚慌失措。
這怎麽能行!
若師父登了天門,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了,她還沒學會破出虛境的法術啊!
“師父!你怎麽自己飛升了!你還有兩個徒兒啊你忘了嗎!”
七長老在雲端徐徐回頭,望着許千度和陵明笑得慈祥。
“好徒兒,為師登天門去也!”
許千度急了:“師父!我還有好多法術沒學,你不能走啊!”
“千度啊,莫慌,今後你便跟着陵明修,畢竟他——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