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向死生
向死生
陵明望着混沌虛境,沉默許久才道:“帝君的苦心,我都明白。千度入虛境後便是境主,等她破境而出時,神魂情竅便能盡數恢複。
可入境前要抹去所有記憶,不管是前生還是今世,都再無想起的可能。等她從虛境中出來,她便會把我忘了。”
紫薇帝君嘆了口氣:“要将一個人的神魂情竅養回來,總得付出點代價……”
“我要同她一起入虛境。”
紫薇帝君一驚,随即又皺了眉,将混沌虛境收起:“不行!本君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定是覺得自己不是境主,能留存所有的記憶,等入境後便能繼續陪着小魔尊。
可你不要忘了,一旦入境,你的修為就要同她綁在一起,她恢複得越好,你便越虛弱。若是放在從前,本君自然會答應,可眼下你的修為已然失了一半,她破境而出之日,說不定就是你的死期!”
陵明怆然一笑:“她能活着就好。”
“砰!”
陵明一個踉跄,嘴角現了絲血跡。
“你今日若是瘋了,我便打到你清醒為止。”孟章甩了甩手,捏緊拳頭。“你口口聲聲說要同她相伴,可你若死了,她破境而出後就同別人相伴去,你能忍?”
陵明低了頭。
他自然不願,可他已經錯過了一回,他怕混沌虛境結束後,許千度又不知去了哪裏,将自己忘得幹淨。
這一次,無論天上地下,他都要緊緊跟着。
“此事就如此吧,等小魔尊身死,立即開啓虛境……”
紫薇帝君話音未落,一個身影陡然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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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目睽睽之下,陵明再次捏住了炎午的脖頸!
他神色凄然,半是祈求半是要挾:“帝君!若你不答應,今日天界便要與陰司結下大仇!”
紫薇帝君氣得說不出話,指着他的手抖個不停。
孟章的鐵扇當即到了陵明面前,似要攻他前身,可他卻連躲也不躲,任憑扇鋒在自己胸口劃出一道血痕。
扣在炎午脖頸上的手指漸漸收緊,炎午臉色紫漲,眼看就要喘不過氣。
“你,你好得很!”紫薇帝君咬牙道。“本君勸不動你,自有能勸動你的人!”
他使出一個清明訣,注入自己的先天靈力,身子一旋,頃刻送入許千度體內。
金光大作。
許千度被這道金光緊緊攏住,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她像是恢複如常似的,從莫生煙的懷中站起,茫然地望着四周,目光很快落在陵明身上。
“仙君?”
她有些疑惑,不知陵明為何捏着一個無常使的脖頸。
白光一閃,炎午跌在地上,許千度和陵明當即失了蹤影。
孟章正要駕雲去追,卻被紫薇帝君攔住:“罷了,讓他去,小魔尊也只能勉強撐上半日。先讓他們說說話,我們晚些時候再去也不遲。”
他看了眼圍在一旁的仙衆:“今日鬧了一場,人間當值都要亂了,你趕緊把衆仙帶回去,本君同閻君有話說。”
他想了想又道:“你帶些禮,親自去魔界一趟,把這件事的經過告訴他們,就說天界定會拼盡全力救他們的尊上。”
孟章點頭應是,很快帶着仙衆返回天界,安頓好諸事,帶了禮同莫生煙一道往魔界去了。
閻君怕陵明再來要挾,幹脆把炎午收進袖中,見紫薇帝君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拱手道:“帝君可是還有什麽話要說?”
紫薇帝君臉上騰了些愧意:“今日我天界鬧出這件事來,讓你們陰司笑話了。”
閻君擺了擺手:“陵明這孩子情深,當年還來求本君授他溯魂術。溯魂術乃陰司秘術,本君一開始不肯傳他,他便在那忘川裏跪着,仙身被陰氣怨毒傷了個徹底,只怕如今身上還全是疤。本君見他如此,也就将溯魂術傳他了。”
“這件事本君竟半點不知!”
閻君背了手,遙遙望着人間方向:“今日見他魔瘋至此,本君心裏也不是滋味。”
紫薇帝君苦笑道:“陵明變得如此,說到底都是本君之過。四萬年前,孟章和他一同化形而出。本君見他資質頗高,天生一副霜冰似的靈力,修為上能有大成,便将他送去東極那個嚴寒之地修習,只将孟章帶回天界。
可嘆陵明那時也不過是個孩子,也需要有人相伴。他獨自一個在東極苦熬了兩萬年,期間只有孟章常去看看。後來他進了三垣,又得做個穩重持正的仙,不可随意妄為。
他臉上瞧着雖然親切,但心裏還是冰塊似的,後來修了無情道,哎……他同孟章一般大,小時候也是活潑得很,可如今他們兩個的脾性卻全然不同。對陵明,本君總是心中有愧,未免偏袒了些,還望閻君體諒。”
閻君點頭一嘆:“原來這孩子如此不易,怪道會陷入情中出不來。想來人間那一世,他才做了回自己。”
***
人間,方家村。
陵明扶着許千度進了屋子,坐在她身邊一息也不肯離開,見她餓了渴了,就用法術變出茶水吃食來,生怕走開片刻,她就要同三百年前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許千度不知陵明為何如此,低頭望見他握住自己的手,忍不住道:“仙君你今日飲酒了?”
陵明搖頭,小心翼翼起來:“牽着手不行嗎?”
“我雖然是替身,但不太想做到如此地步。”
陵明柔聲道:“你不是說,你們魔族人不在意這個麽?”
許千度笑了笑:“我那是騙你的。”
“那你今日再騙我一回,好不好?”
他眼中的懇求和不舍怎麽也散不去,許千度心一軟,點了點頭。
“仙君,那無根草能幫上忙麽?”
陵明心裏刺痛不已:“千度,其實你就是流雲,你……”
許千度無奈:“仙君,你定是喝酒了,我是許千度呀,你又認錯了。”
“好好,你是許千度……”陵明慌忙道。“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陵明的妻。”
許千度嘆了口氣:“仙君,我只是想拜你為師,不想做你的夫人。你有夫人,她叫許流雲,等用了無根草,她就能回來了。”
陵明聽得難受。
她在自己的情身上刻了一萬零八次他的名字,可還是将他忘得徹底。
陵明忍了忍心中的酸澀,坐在她身側,将她輕輕環住。
這一刻,他再顧不得什麽了,便是許千度推他打他,罵他是登徒子,他也絕不放手。
可許千度什麽也沒做。
她已經失了力氣,只能靜靜地靠着陵明。
她心想自己快要死了,能給仙君做替身的時間也只在朝夕,仙君想了流雲姑娘那麽些年,好不容易遇上她這般面容相似的,可陪不了多久又要失去。
如此想來,其實仙君也可憐得很。
她心裏沒有太多對死亡的恐懼。
她在現代是個大二的學生,正是沒有升學和就業壓力的好時候。一朝穿越,她做着萬人之上的魔尊,整整三百年,把凡人幾輩子的命都活夠了。
唯一的遺憾,似乎只有正道未成,還沒來得及幫魔界重見天光。
“仙君,等我死了以後,你能不能幫一幫魔界?”
陵明嗓音沙啞:“你不會死的,帝君有法子讓你活過來。”
許千度心裏歡喜了一陣,很快又道:“可是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呢?萬一中間出了什麽岔子……”
“胡說!”陵明渾身一震,雙臂顫抖。“胡說……你不用擔心這些,就當是睡了一覺,做了個夢,醒來後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許千度想了想:“仙君,不管将來如何,眼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在擔心魔界?”
“嗯,我學仙法,本就為了魔界,如今我這個樣子……仙君得空的時候,便去魔界看一看,幫幫他們,行嗎?”
陵明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等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去。”
許千度點點頭,安靜了許久,想起在蓬萊山見到的那個眼中騰了殺意的陵明。
“仙君,今日你為什麽捏着那位無常使的脖子?說起來,還是他指點我去尋無根草的,你得好好謝他才是。”
陵明恨道:“謝他?若不是他,你也不會如此。”
許千度不解:“究竟發生何事了?”
陵明道:“這件事太複雜,左右你不久便能複生,到時候同你詳說,如何?”
“好吧。”
許千度只得答應,可腦中那個魔瘋了似的陵明卻怎麽也散不去。
她想了想,認真道:“仙君,不要背棄仰望你的衆生,這是你教我的,你要銘記。”
“好。”陵明的臉緊緊貼着她的額頭。“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照做,我都會記住。”
許千度的氣息弱了下去,她閉了眼,口中喃喃着“好冷”,陵明騰了滿身的靈力給她取暖,可她的身子還是一寸一寸地冰了下去,神志也不清醒了。
“砰——”
房門突然被人踹破。
鈎岳一臉的怒意,見陵明抱着許千度,也不顧他是什麽天上的次君,揮手就是一拳。
“放開她!”
陵明不動。
鈎岳又要扔出一拳,卻被匆匆趕來的孟章拉住。
“魔尊馬上就要入混沌虛境,便讓她安心地進去吧。”
鈎岳掙脫了手,一把抹掉眼角的淚,咬着牙對陵明道:“等她回來,我再跟你算賬。”
孟章怕再出事,幹脆拉着鈎岳出了屋子。
不消多時,頭頂一陣仙氣騰騰,紫薇帝君拉着太白星君落在院內,将那混沌虛境往他手中一塞:“我跟孟章今日都同他吵了架,不想與他說話,太白,你去說!”
太白只得抱住虛境,臉色卻甚是勉強:“帝君,複活魔尊我自然是願意的,可你真要替小魔尊做仙胎,讓她上天界?便是将來她願意同陵明在一處,她終究是魔族人,之前也不曾有這個先例啊!”
鈎岳聽了太白的話心下不爽,本想理論一番,可又怕這麽做太沖動,萬一這天界的仙惱怒起來,不願救許千度了,自己豈不是壞了大事?
誰知紫薇帝君卻氣道:“沒有先例那便讓他們做這個先例!太白,你為仙一世,怎可如此死板?”
孟章上前一步,對太白道:“星君快去吧,小魔尊時間不多了。”
太白嘆了一嘆,進了屋子,見陵明抱着許千度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心中也甚是難受。
“仙君,該讓小魔尊入虛境了。”
陵明緩緩擡頭,看見太白,又瞥見他手中的混沌虛境,這才松開許千度,将她安放在床榻上。
太白将拂塵一甩,虛境懸在空中,許千度的“怒”已然被收了進去。他喊了三聲許千度的名字,将她的神魂情從肉身上喚出。
混沌虛境頓時現出光來,化作一扇紫氣萦繞的門。許千度邁過了門,身影在虛境裏漸漸消失。
突然!
陵明單手立掌,猛地擊在自己胸前!
耀眼奪目的七情身立刻飄出。
他飛快出手,将一道靈力注入其中,頃刻間做出一個分身。
紫薇帝君心道不好,趕緊進屋想攔一攔,可那分身卻忽地一閃,在虛境即将關閉的當口,躍入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