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根草
無根草
陵明這才明白她在難受什麽,忍了忍笑意:“凡人都說錢生錢,許是他們覺得多給我上貢些金銀,我便能多關照他們些。”
許千度撇着嘴,心裏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還是點頭道:“那倒也是。”
她無比艱難地把目光從那功德箱上移開,朝端坐上方的泥身像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笑得彎了腰。
陵明的泥身像同他沒有半點的相似之處,穿金戴銀便不說了,大約凡人都覺得豐盈些就是福氣多,有錢得往明面上擺,這泥身像肥頭大耳,胖得連腰也沒了,滿手捧着金元寶,恨不能連肩上也扛它兩個,硬是把一個飄逸出塵的天市仙君,塑出滿身的俗氣。
“仙君你這泥身像還真是……哈哈哈——”
許千度笑得接不上氣,陵明伸手扶了她一把:“笑歸笑,等回了天界可不許到處說。”
“自然自然,哈哈哈——”
陵明望着她,心口疼得厲害,可心底卻是歡喜。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泥身像塑得頗有些凡塵氣,見許千度方才因魔界的事憂心難過,這才帶她來排解一二。
沉思片刻,他使了個訣,把功德箱裏的金元寶勾了兩個出來,預備着後幾日在人間行走時用。
看見他手中的金元寶,許千度登時不笑了,湊上前仔細地瞧:“仙君,你這大元寶可真好看,能讓我拿回去,細細看上個三年兩載麽?”
陵明給她一個,她歡喜地捧在手心,可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不行不行,君子愛財,當取之有道。”
陵明把兩個金元寶都放在她手中:“不是送你,是讓你幫我保管着,接下來幾日在人間行走,處處都要用錢。”
許千度這才收下。
Advertisement
天市仙君廟的左側有不少凡人在求簽問蔔,她跑過去聽了一回那些求問之事,無非就是什麽時候能發大財,什麽時候能買上套好宅院,無甚稀奇的。
就在這時,一名金銀着身的婦人走了來,口中念誦幾句,虔誠地抽了一簽,低頭讀了讀,不覺疑惑起來。
簽上只寫了“否極泰來”這四個字。
那婦人雖識得兩個字,但背後的道理卻是不通,立刻起了身,巴巴地去問那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老道。
一絲靈力忽地沒入老道眉間,許千度疑惑地回頭看向施法的陵明,見他不言語,只得又那老道。
老道睜了眼,捏了簽晃頭道:“所謂否極泰來,那便是先走到無路可行之處,才能見着柳暗花明。”
夫人睜着兩只眼,滿臉的沒聽明白。
老道又開了口:“夫人家中可是做這米糧生意,但這段時日鋪子裏的米和面賣得不大好?”
“是是是!我正愁呢!”
“今日貧道便與你指點迷津。”老道清了清嗓。“今歲得老天庇佑,各地的糧食收成頗佳,這本是件好事,可對夫人來說卻未必。”
“是啊,糧食一多,主顧能買糧的鋪子也就多了,好幾個都不上我家的鋪子了。”
老道撚須一笑:“夫人家的鋪子向來賣那等精細稻米,今年不如換一換,賣些粗的。”
“粗的?”夫人愣神。“誰會愛吃糙米硬米煮的飯?”
“吃慣了山珍之人,自然要尋些與衆不同的來嘗上幾口。”
夫人猶豫:“可硬米難以下咽,誰吃得下去啊?”
“自然不是滿碗的硬米,得同細糧混在一處,再打出個時新稀罕物的名頭,定會有人上門。”
夫人思索片刻,猛地一拍桌案:“我曉得了!那些貴人雖說在吃穿上都是頂好的,可要是打出個稀罕的名頭,他們定是争着搶着要買!硬米麽……豐登巷裏有一家!”
老道含笑不語,見這夫人心滿意足地去了,又閉了眼養神。
看到這裏,許千度總算咂摸出陵明的意思來。
他是在幫魔界尋攬生意!
“仙君如此費心,我真要還不清了。”許千度行了個大禮。“将來便是要我赴湯蹈火……”
說了幾個字,她卻猶豫起來。
陵明本就是天界的次君,修為又高,想做什麽做不到?何須她一個魔界中人幫忙?
幾番思忖,她也只有在許流雲一事上能出些力氣,把這個替身認認真真做下去。
不求最好,但求最像!
“仙君,我……”
“今日所行,不過是個一時之計。”陵明截斷了她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還是得把法術精進些,将來回了魔界,也好造福一方。”
許千度鄭重點頭:“仙君對我魔界的庇佑之心,我定會銘記……”
“拜見二位仙使!”
許千度疑惑地回頭看去,見一名身着烏夜黑的無常使沖她和陵明拜了一拜。
她忙還禮:“敢問這位陰差……”
“小使俗名炎午。”炎午恭敬地通了名,抖出一本生死簿。“今日有個魂要勾,特來此處,沒想到小使竟這般有幸,得見兩位仙使。敢問可否通名一二?”
許千度笑道:“我不是什麽仙使,是個魔族人,這位是天界的三垣之一,天市仙君。”
炎午一驚,慌得對陵明拜倒:“小使不識仙君天顏,恕罪恕罪!”
陵明點了點頭:“起吧,我們只是路過。”
就在這時,一道秘音倏地傳入他耳中:“歸墟走脫了一個邪仙,可否一見?”
他目光一凜,當下便對許千度小聲道:“出了點事,我得去看看,你若逛得累了就回去,不必等我。”
許千度只當他有公事在身,連聲催他快去。
炎午望着陵明離開的身影,口中不住地羨慕:“仙君真不愧是三垣之一,這等仙姿,小使還是頭一回見!”
“是啊,仙君他慈愛凡人,也關懷我們魔界,是個大好仙。”
炎午眼中閃過一絲懷疑,低了低頭,換上個一無所知的神色:“姑娘是魔界中人,為何會同仙君在一處?”
許千度不想多生事端,随口道:“我們魔界在京都有間米糧鋪,今日我過來看看,恰巧同仙君遇上了。”
炎午也不多問,話鋒一轉:“說起來,魔界于我們冥界是有大恩的。聽前輩們說,好幾回凡人的魂魄走失,去了魔界後,都是被老魔尊尋回來。”
許千度一愣,暗忖魂魄走失不就是那一回麽,難道在她出生前還出過同樣的事?
她也不去追問太多,左右對這位萍水相逢的無常使沒什麽交情,幹脆抖了句客套話:“三界安危,人人有責,我們雖然做魔,但也想出一份力,算不上什麽大功。”
見她露出要走的意思,炎午笑道:“姑娘可曾見過我們陰司勾魂?凡人都以為我們勾的只是一個魂魄,其實不然,還有凡人的七情身和神思。”
聽見“七情身”和“神思”,許千度想走的心頓時散了大半。
陰司本就司着凡人投胎轉世的職,他們對神魂情之事定是無所不知的。
她思索片刻,道:“我聽說凡人投胎須得神魂情俱全,可是真的?”
炎午點頭:“正是,若是少一個,都過不了繁空鏡這一關。”
“繁空鏡?”
炎午取出鏡子,對着廟內的一個凡人照了照,鏡中果然現出那人神魂情的影子。
許千度驚訝不已:“原來冥界還有如此神奇的法器,可若是七情缺失,無處投胎,魂魄是不是得消散于人間了?”
炎午笑了笑,收起繁空鏡:“的确如此。不過,也不是沒有聚情的法子。”
許千度又驚又喜,心想今日莫不是走了什麽大運吧,連忙問道:“那要如何聚情?”
“姑娘為何好奇這事?”炎午面露疑惑。
許千度只當自己問得太急,擺了擺手,做出一副淡然模樣:“我向來愛聽些新奇事,随口問問罷了,若這是個陰司的秘密,尊使不好言說,那也無妨。”
聽了這話,炎午反而有些急切:“也不是什麽秘密,就是麻煩了些,得去蓬萊山上尋一種無根草。它長在猙獸的腦袋上,其實那猙獸不難對付,只是凡人沒法力,到不了蓬萊山取不來罷了。”
“無根草”三個字在許千度心底生了根。
蓬萊山她雖然不曾去過,但倒是聽說過,如今她修為大進,去那猙獸頭上拔株草來,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取來無根草便能聚情麽?不需要什麽別的法陣、法器?”
炎午點頭:“那無根草有些本事,能重塑凡人的神魂情。這個法子我本也是不知的,幾日前我們冥界的一本上古典籍被修複完全,這才發現。”
許千度沉思不語。
怪不得仙君不知道這無根草的事,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亂造殺戮便能重塑神魂情。
她心底的喜悅潮水似的湧上眉間,很快拜別炎午,想着趕緊把這件事告訴陵明。
出了天市仙君廟,她卻頓住了腳步。
眼下陵明還在人間巡查經濟事務,若是馬上說出,定會擾亂他的行程,萬一耽擱了人間事,豈不讓他落個只顧私欲的罪名?
但她許千度卻閑得很。
蓬萊山不難去,猙獸也好對付,只要她抽個空閑走上一遭,把那無根草拔來,送到陵明面前不就行了。
說不定陵明一高興,立即收她為徒了呢!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注意實在妙極,卻沒發現炎午今日根本沒有什麽魂要勾,見她離開,很快便回了陰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