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新年
第44章 新年
南大女生宿舍, 周遭寂靜。
陽臺的老式燈已經有些發黃,落下的光昏暗。
錦棠握着手機,耳邊遲遲沒傳來聲音, 她拿到眼前,發現通話還在繼續。
微蹙眉,她又輕輕“喂”了聲。
安靜氛圍中, 輕淺的呼吸聲都被無限放大。
她微垂着腦袋,卻在那邊人出聲時下意識擡起。
“錦棠。”
混着微涼的夜色,驚起一陣風。
撲面而來, 撩動她的發絲。
今晚,不是滿月, 天邊積了層厚厚的雲。
江少珩說, 他在南大門口。
大概是他這個人太遙不可及了,稍稍折腰,就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回去吧。”錦棠走進宿舍, 合上了身後的陽臺門。
她坐到椅子上, 伸手拿了支筆,在手心裏按下去又擡起來。
像是緩解內心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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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訂婚。”
這四個字很突兀, 也不太合時宜。
可在聽到江少珩的聲音時, 錦棠手裏的動作還是稍微頓了幾秒。
她的掌心慢慢合上,眼睫斂下。
半晌, 錦棠輕輕開口:“不重要了。”
“江少珩, 以前我一直認為自己離開是不想成為你和紀祈寧之間那個人, 但是來了南城之後,我忽然就想明白了, 你的生活裏可以沒有我,不是紀祈寧, 也會有別人。”
錦棠一顆真心撲上去,卻完全靠近不了他。
“在我的邏輯裏,喜歡是很純粹的,你不能一邊說愛我,一邊蒙蔽我,這對我很不公平。”
在江少珩的世界裏,他大概永遠也學不會解釋。
本質,就是沒有那麽喜歡。
錦棠其實能理解,有太多的事比所謂的愛情重要。
但江少珩是這個例子下最好的印證,他真的做到了把感情當籌碼。
“所以,我感覺不到你有多喜歡我。”
可錦棠深知當時的自己,真心實意。
車子緩緩停在南大校門口,江少珩聽着手機裏的忙音,默不作聲。
他沒有繼續撥回去。
錦棠的每一句,字字都落在重點。
平靜的夜,跌宕又起伏。
南城突然下了場暴雨,電閃雷鳴交織。
“少爺……”
微閉雙眼,他把手機擱在一邊,“回去吧。”
錦棠特別拎得清,她一直說看不透自己,但其實心裏總是明白了七七八八。
公館客廳,落地窗被瓢潑大雨澆透。
閃電的光瞬間消失,伴随鼓聲般的雷。
江少珩點了根煙。
雨勢壓住了打火機的合蓋聲,煙霧缭繞在指尖。
韓助理已經被他支走,灰白色煙蒂散落半周。
十一點半,他給紀祈寧撥了通電話。
這時間,京城的夜生活剛剛開始,大小姐半分鐘後才接起電話。
“江少珩?”
有些意外,她那邊是紙醉金迷般的背景音。
“是我。”當事人應聲,指尖燃着的半根煙被碾滅在煙灰缸內,起身,他走到軟沙發邊。
落座,雙手撐在大腿上,微微躬着身。
“我說少爺,你這麽晚給我打電話,有什麽指示?”
兩個人挺久沒聯系了。
“你最近和錦棠有聯系嗎?”
那邊人“啊”了一聲,應聲:“拜托,我們兩個已經一年多沒聯系了。”
當年,錦棠沒明說,但紀祈寧心知肚明。
換作是她,也不會比這個女孩子處理得更好。
錦棠甚至能體會到她的難處。
憑借紀祈寧對江少珩的了解,後者不會無緣無故來找她說這些。
“怎麽,你遇到她了?”
時隔一年,再次相遇的幾率微乎其微,上次他們提起這事,紀祈寧沒從他的話裏聽出什麽。
哪怕同在一個城市,也有成千上萬的人。
江少珩沒作聲,她就明白了。
紀祈寧那邊似乎又安靜幾分,大概換了個地方,“你們,說什麽了?”
她其實并不想管江少珩的事,但當年,紀祈寧也算是幫兇。
哪怕訂婚的事不是真的,可紀祈寧确實沒有否認。
江少珩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
“紀祈寧,咱們認識挺多年了吧。”
“嗯,二十多年。”那邊人也記不清具體時間,只依稀想着第一次見面,她剛上幼兒園。
見到江少珩時,是在院裏。
比她大了兩歲多,那時候紀家老爺子還活着,讓紀祈寧管眼前的人叫哥哥。
所以這些年,在她眼裏,江少珩和紀祈川是同等的存在。
回憶被叫停,江少珩的語調緩慢,卻透着股涼意。
“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樣的人?”
這挺難回答。
在這種時刻,身側還有燈紅酒綠的環境烘托着,她實在難以說出太煽情的話。
“總之,不是好人。”
挺中肯的,也難反駁。
江少珩淡笑了聲,難得願意往下聽:“還有呢?”
“啊?”
紀祈寧愣了,讓他稍等,随即那邊傳來噠噠腳步聲,緊接着是呼嘯的風。
她在濂珠江附近。
冬夜,江風蕭瑟,整個水面卷起一層又一層白浪。
紀祈寧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外套,出聲道:“你今天不太對勁。”
兩個人同時沉默。
幾秒後,紀祈寧主動開口:“如果你是因為錦棠才來找我這個問題的,那我只能說,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們根本都不算在一起過。”
江少珩或許真的對錦棠上過心,但對于一個普通女孩子來說一切都不真實。
仿若蕉鹿之夢。
“我當初就說過,你可能會後悔。”
一語成谶,紀祈寧微微閉上雙眼。
如果她是錦棠的朋友,不認識江少珩,那此時此刻,絕對做不到心平氣和說這些。
“你既然認為家族興衰大于一切,那就不應該為之前的事後悔。”
“可如果你想把人追回來,那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女孩子都是需要安全感的,可能在你眼裏,我們兩個人沒有任何關系,但錦棠不是聖人,她看到的只有婚約和你們之間的差距。”
紀祈寧說,安全感這個東西,只要對方沒有感受到,無論當事人怎麽潔身自好,那都是沒用的。
“你清楚明白的事,不一定她也會懂。”
……
二月,進入年關。
錦棠在畫展廳加班,早出晚歸。
勉強賺到了去巴黎做交流學習的費用,她松了口氣。
齊姐給員工發了年貨,是些鹵味和花生油。
錦棠說她用不到,齊姐嘆了口氣,多往她手裏塞了五百塊錢。
“新年紅包,拿着吧。”
錦棠笑笑,揣進兜裏,“謝謝姐。”
“沒地方去的話,要不晚上跟我過年?”
錦棠擺手:“不用了,您給了紅包我就得幫忙看館。”
上下三樓,今天就她一個人。
“行,那我把鑰匙放在前臺抽屜裏,你到時候鎖門。”
錦棠點頭說了聲“好”。
今天逛展的人也不算多,樓下有監控室,她只負責盯着就行。
托着下巴,養着門口進進出出的兩三個客人,錦棠拿着手機刷朋友圈。
阖家團圓的景象在眼前停駐,沈悠宜似乎也回了南城,家裏燒了一桌子菜。
兩個人不在一起工作後,聯系也少了。
下午六點鐘,蘇煙寧的發紅包如約而至。
【蘇煙寧】:這錢別存,去吃頓好的。
新年得有點儀式感。
她說,算自己請的。
【錦棠】:我還的還沒有你每次給我的多。
【蘇煙寧】:一碼歸一碼啊,我就是有錢,不花怎麽讓別人知道。
她沒戳破蘇煙寧。
以前聽楚聿白說,他們寧寧就喜歡錢,也并不大方。
用楚聿白的錢給當事人買條領帶都要心疼挺久。
【錦棠】:謝謝。
【蘇煙寧】:跟我客氣什麽。
三言兩語,她告訴錦棠,楚聿白也是前段時間剛回京城的。
【蘇煙寧】:本來想讓他帶你回來,但是你已經找了工作。
這麽長時間,她也了解了錦棠的性格,關于賺錢的事,這人從來不松口。
蘇煙寧說,等過幾天她就要來拍戲了。
【蘇煙寧】:放心吧,我一定周末找你。
絕對不打擾忙人工作。
錦棠看着她的消息彎彎唇角,忽地,臺前傳來一陣叩桌聲。
仰起頭,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卻多出了幾月前沒有的滄桑。
是裴梵。
笑容盡收,對于這個人的出現,她心裏升起陣警惕。
“裴總,新年期間,館裏不提供講解服務,您可以自由逛逛。”
背住手,她意識到屏幕還停在蘇煙寧的聊天界面,側目,她按到了語音通話。
瞬間,降低了所有音量。
錦棠有預感,他這次的目的沒有那麽簡單。
“錦小姐,我不看展。”他的眼睛微眯着,一個長櫃臺之隔,他慢慢俯身,“我是來找你的。”
錦棠不由自主往後靠了靠,只能倚在冰涼的牆面。
她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所幸,是翻過去的。
“裴總,我想咱們并不熟。”撐起個笑容,錦棠很明白,此時此刻,并不是和裴梵争論的好時機。
以前的事,她得忍下去。
“是嗎?”
不以為意,他拎了個高腳凳過來,沉甸甸地往地上一放。
随手關了展廳的門。
“可我覺得,咱們之間還有的聊。”
伸手,裴梵翻着她桌面上的筆筒,嘩啦啦的聲音刺耳。
錦棠并不能彎腰去撿手機,現下,她必須要鎮定。
“今天是除夕,裴總,您應該也得回去準備了吧,我們這邊要關門。”
“回家?”裴梵笑了一陣,随後,略帶狠勁的目光掃過來,“我的公司破産,老婆也沒了。”
他什麽時候結了婚?
錦棠記得,當初在博物館,裴梵逢人就說自己單身。
生意人出門在外,隐婚也帶來不少商機。
裴梵的創業資金就是一位富家千金投的,後來兩個人不了了之。
想來,這其中肯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裴總,但這和我無關。”
“你想把自己撇幹淨?”裴梵顯然并不打算放過她,“是你自己說的,和江少珩不認識。”
結果,他公司沒了。
裴梵不信這位少爺會為了個只一面之緣的女人做到現在的地步。
半個月,他公司的股票大跌。
有些人就是能不費吹灰之力終結別人半輩子的心血。
江少珩甚至只需要一句話。
房和車子,全部抵押變現,裴梵欠了銀行上千萬。
錦棠懂了。
彼時,她的心跳加快,一旦到了窮途末路,根本讓人想象不到會做什麽。
夕陽的昏黃透過玻璃窗落進館內,裏面已經沒了客人。
“錦棠,你說如果我給江少珩打電話,說你在我手裏,他會怎麽樣,嗯?”
裴梵從兜裏拿出手機,在錦棠眼前搖搖晃晃。
不知是不是光有些刺眼,她的頭昏沉。
“裴梵,你太看得起我了。”
她對江少珩來說,沒有那麽大的影響。
“要不我們試試,試試才知道。”裴梵的笑讓人毛骨悚然。
錦棠覺得眼前這個人恐怕是真的瘋了。
雙手捏成拳,她往旁邊的花瓶掃了一眼。
如果在情況緊急的條件下,錦棠得為自己尋條出路。
“你先冷靜一下。”
“我怎麽冷靜!錦棠,我欠了很多債,要不你給江少珩打電話,讓他幫我還錢。”
咽了口氣,錦棠伸出顫抖的手,“好……我給他打。”
“你以為我傻嗎?”
這通電話,還不一定是打給誰的。
“裴梵,你到底想幹什麽?”
“別急,你應該知道,我對你也挺有興趣吧。”他的手臂搭在櫃臺上,從上到下把人打量個遍。
“這樣,你陪我睡一覺,以後,咱們之間就一筆勾銷。”
錦棠緩緩起身,他的目光也跟着走。
擡手,在裴梵毫無防備下,重重甩了個耳光。
“你做夢。”
側着臉,她這一巴掌是用了全部的力氣。
也徹底激怒了裴梵。
男人手臂很長,也有勁。
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惡狠狠道:“錦棠,反正我現在活着死了沒區別,帶你到地下去陪我。”
她抓着裴梵的手指,怎麽都掰不開。
錦棠閉着雙眼,呼吸困難。
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發燙,耳邊,一陣鳴音。
朦胧眼眸闖進一個身影,她沒瞧清,只在一陣猛咳中坐在地面上。
前面,櫃臺擋住了她的視線。
只聽見人倒地聲。
帶着愠怒的男音闖進館內,錦棠垂胸口的動作突然頓住。
江少珩直接脫了腕表扔給韓助理。
他接到了蘇煙寧的電話,那邊人挺急,支支吾吾也說不清楚。
而後,江少珩推了孟總的酒局。
進館,他踹到裴梵腹部,後者吃痛悶哼,周圍,花架和雜志散了一地。
一場鬧劇,難收場。
左手袖扣崩到了很遠的沙發下面,江少珩蹲身,黑色人影籠住地面。
他很不高興。
江少珩松了松領帶,揪住面前人的衣領,狠狠提起來。
青筋兀起,他深邃的眼眸染上冷漠。
“裴梵,你想死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