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松手
第41章 松手
翌日清晨, 錦棠的眼裏多出道刺眼的白光。
窗簾沒合嚴,她擡手擋了擋。
太陽穴周圍一陣疼,
惺忪睡眼, 昨夜的記憶片段錯亂,她只記得裴梵多敬了兩杯酒。
此時此刻,她身處陌生環境。
房間很大, 陳設考究。
垂眸,她發現自己身上衣服被換過,掀開被子, 赤腳觸碰到地面。
忽地,身後傳來陣敲門聲。
她一驚, 往那邊看了眼。
“錦小姐, 我可以進來嗎?”很有禮貌的女音,話音剛落,沒收到回應就等在外面。
“請進。”
門把手“咔嚓”一聲, 女人穿着樸素, 看着不過四十歲。
似乎是這邊的管家。
“少爺讓我叫您去樓下吃飯。”
微蹙眉,錦棠的腦海中迅速閃過昨天在餐館的畫面, 她隐約聽見裴梵說的話。
Advertisement
如果她現在猜得沒錯, 那份大禮,應該是自己。
名利場頻發的事, 錦棠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碰上。
她有些喘不過氣。
為了讨好江少珩, 裴梵真的無所不用其極。
在淺顯的喜歡面前, 他更重視自己的生意。
短暫整理過情緒,她故作鎮定, “我知道了。”
站在門口的女人替她重新關好門,室內, 重新恢複一片寂靜。
錦棠壓着一口氣,給裴梵撥電話,無人接聽。
心裏,那個想法更強烈幾分。
無論喬姐知不知道這件事,她都不會在館裏待了。
走進洗漱間,冷涼的水拍在臉上,她雙手撐在臺邊,一擡頭就看見鏡子裏的自己。
臉上很白,嘴唇沒什麽血色。
十分鐘後,錦棠拎着包下樓。
上次,她只遠遠看了這個公館一眼,壯觀精致,像是法國畫家眼裏的宮殿。
客廳上下兩層落地窗,采光很好,整一層都看不到頭。
陽光灑進來,給冬日平添了幾分暖意。
側邊,男人雙腿交疊,坐在餐桌前。
緩緩放下手中的黑色文件夾,江少珩的目光遞過來。
“吃飯吧。”
“我還有事就不吃了,得先走。”一眼看過去,又移開,錦棠把包拎在腿側,作勢離開。
“等等。”
被叫停,錦棠背對着他,輕閉了閉眼睛。
沒回過頭,耳邊傳來陣腳步聲,不急不慢,錦棠意識到他的靠近。
淡淡紙莎草味道擦過鼻尖。
“以後離裴梵遠點。”江少珩的話落在耳畔,氣息溫熱蔓延。
昨夜,她醉着。
難以想象,如果今天在這個公館裏的人不是他,又會發生什麽。
江少珩的神色冷了冷。
夜晚的高級公館,燈火通明。
那通電話後,江少珩就有隐隐預感,直到韓助理拉開裴梵的車門。
錦棠輕偏着頭,雙目微閉,因為沾了酒,她臉上染着片紅暈。
俯身,他把人從車裏抱出來時,錦棠甚至沒有把手搭在他肩上的力氣。
身後,裴梵想叫住他,“江……”
可卻被當事人先一步打斷了,“韓助理,把這解決一下。”
“好的,少爺。”
他跟了江少珩這麽多年,該怎麽做,只需要一個眼神。
至于裴梵以後能不能繼續做生意,他不關心。
錦棠被抱到樓上主卧。
她聰明,清醒,但畢竟是個反抗能力有限的女孩子。
沒什麽根基,出了事總得自己扛着。
擡手,江少珩幫她別過擋住眉眼的碎發,動作極輕。
本質上,他不算是個太好的人。
但乘人之危這事,實在沒品。
輾轉的回憶很沉,在她微涼的聲音中被叫停。
“知道了。”
哪怕江少珩不說,她也不會再和裴梵有任何交集。
這樣的事,如果有證據,錦棠會選擇直接報警。
但奈何,她昨晚壓根沒什麽防備。
話音一落,她往門口走。
忽地,手臂多了道力,錦棠的心下一沉,緩緩回眸。
只有一個模糊的側臉,暈在眼底。
“您還有事嗎?”
她的語氣很輕,疏離感卻極強,想掙脫又只能僵持着。
江少珩的目光鎖在她身上,深邃又幽沉,“錦棠。”
“我一直都在這邊。”
他的話很熟悉,在京城剛遇到那會,江少珩說,他在老洋房住。
自己可以去找他。
糾結和猶豫後,錦棠從心給他撥了電話,或許就是個錯誤。
所以今時今日,她沒有再回頭的想法了。
無論江少珩身在何處,她都不會主動去找這個人。
以前沒發現,原來自己和這些富麗堂皇的宮殿真的有很深的溝壑。
就像江老爺子說的,不是一幅漂亮的畫就能挂在他們家。
嘆了口氣,她甩開了江少珩的手,遲遲沒回身。
“那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來。”
……
臨近元旦,小雪剛過。
錦棠剛結束兩門考試,宿舍裏,祁遙在查南城那個寺廟最靈。
說是走前得去拜拜,防挂科。
“這怎麽都是求姻緣的啊!”宿舍內,她劃着手機屏幕,啧啧不平,“當代年輕人明明更想發財才對,棠棠,你說是不是?”
一邊,只戴了半只耳機的人緩緩停筆,朝她點頭。
至少,她是這麽想的。
姻緣簽,怎麽都靈不過天光寺,但奈何江少珩不信這些。
他們也就沒有什麽結局。
前些天,錦棠去孟總的展館做講解,只見過江少珩一面,匆匆兩眼,兩個人之間距離太遠,連打招呼都突兀。
錦棠的筆尖在紙張上暈成個黑色墨點,思緒一停。
下午,她還得去導師辦公室提交這學期最後一份報告。
錦棠做事不喜歡拖着,群裏消息一發,她就聯系了導師。
宿舍外,陽光明媚,把前些天堆積的雪都融成了水。
南城多雪。
錦棠拿着專業書,在宿舍樓下掃了輛自行車。
辦公室在整個校園的最東邊,十分鐘後,微信自動扣了兩塊錢。
直接上五樓,錦棠把打印稿和電子版放在一個文件袋裏,站在辦公室外,她擡手敲了敲門。
而後退了半步,站在中間。
在一片嘈雜聲中混進句“請進”。
辦公室收拾得幹淨雅致,角落裏養了幾株吊蘭,整面牆都是往年的榮譽證書。
他們都是帶了一屆又一屆優秀畢業生的老教授。
正對第一個桌子,近五十歲的女人喝着茶,見錦棠來了,她放下杯子。
“孫老師,我來送報告。”
“放這吧。”
桌上厚厚一摞,都是她沒來得及翻看的。
錦棠想放下就離開,奈何孫老師示意她搬個椅子過來,說是要跟她講點事。
“錦棠,你應該知道吧,咱們院裏每年一直會送優秀學生去巴黎。”
和那邊的大學有合作,作為交換生,得待三個月左右。
算是個不錯的機會,能了解到國外的文化。
今年,她把這個名額留給了錦棠。
但具體去與不去,還是得看眼前人的意思,“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寒假之後給我個答複。”
他們做文物修複工作的,就是不能執着于書面上那點東西,得去看看世界。
可錦棠猶豫了。
她很想去,但費用方面是道坎。
還了蘇煙寧的錢,她身上不夠一萬塊,明年還得交學費。
寒假不過短短一月,她賺不了太多的錢。
而且,國外的消費甚至比以前的京城還勝一籌。
錦棠垂在一邊的手捏成拳,又無奈松開,她的聲音裏透着慢慢疲憊,最終還是沒直接拒絕,“謝謝老師,我一定會好好考慮的。”
還是不舍得直接放棄。
她似乎值得擁有一切,又偏偏什麽都抓不住。
……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後,其他三個人開始收拾行李。
那天,剛好是跨年夜。
錦棠已經習慣自己度過,她收到了不少祝福,蘇煙寧發了個大紅包給錦棠。
她總是在明裏暗裏幫錦棠,連六一兒童節都沒落下。
錦棠心裏是明白的。
【蘇煙寧】:我聽楚聿白說,江少珩這段時間都在南城。
盯着電腦屏幕上的招聘界面,她回了個“嗯”字。
這一年裏,關于他,蘇煙寧很少提。
兩個人都會刻意避開的名字。
【蘇煙寧】:你們是不是見過了?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特別準。
【錦棠】:寧寧,無論我在不在南城,他都是要來的。
有沒有見過面,真的不重要。
江少珩從來沒因為她做過什麽。
那邊的人沒反駁,默認了她的話。
兩個人的聊天終止于楚聿白要帶她去城郊看一場煙花表演。
在其他人的祝福中,錦棠禮貌回複。
一句“謝謝”就能結束對話,只有韓晨文還在繼續問她,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錦棠】:你還沒回京城嗎?
【韓晨文】:明天中午的航班,所以,錦老師給我個面子。
現在天色還早,夕陽暈染天邊。
錦棠拿了件厚外套出門,兩個人約在南大門口,正是旅游旺季,車也漸漸多起來。
韓晨文給她帶了一杯溫奶茶。
站在旁邊的公交站牌下,他穿了身淺色休閑裝。
“等很久了?”錦棠朝他笑笑,伸手接過奶茶,道了聲謝。
韓晨文搖搖頭:“沒有,我也剛到。”
幾秒前,她不小心摸到韓晨文拎奶茶的手,是冰的。
錦棠沒揭穿他。
兩個人沒有走遠,就在學校附近的美食城找了家店,元旦期間,烤肉七折,果汁免費。
老板生意不錯,以為他們是學校裏的情侶,多送了兩份冰激淩。
“不好意思啊,他可能誤會了。”錦棠把筷子燙好遞給對面的人,伸手指了指老板的方向。
“沒關系。”
韓晨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裏面暗含了太多情愫。
正巧,錦棠問他:“你要不要喝點酒?”
“好。”
錦棠沒陪他,還是拿了瓶果汁。
那天的事,盡管什麽都沒發生,可終究還是有點難以釋懷。
黑夜降至,煙火不停升空,在眼前炸成五顏六色的風景。
這是她成年以來,第一次有人陪着跨年。
“韓老師,謝謝。”
這句話在對面的人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四目交彙,他看見眼前人端着杯子。
擡手,玻璃相撞的聲音清晰明了。
錦棠眼裏有淚光,偏偏沒落下來,“謝謝你陪我過新年。”
韓晨文的聲音混在一波又一波的煙花中,很微弱,“以後,我都可以陪你。”
“什麽?”
錦棠湊近了點,剛才完全沒聽清他的話。
當事人笑了,自顧自喝了口酒,嘴裏泛起苦澀,“沒事。”
室外,周遭很熱鬧。
人聲鼎沸,很有新年的氣氛。
一陣涼風驚起,昏黃路燈下,忽地飄起雪,紛紛揚揚。
老板忙着在攤位上支起棚子,遮擋住了眼前的純白。
韓晨文問她冷不冷,錦棠搖頭。
盡管得到了答案,他們還是沒有在這邊多待,準備回去時,這條街正熱鬧。
雪勢加大,兩個人走到南大門附近。
街道兩邊的樹枝搖曳,影子疊在紅磚路面,韓晨文走在她後面。
“錦棠。”
回眸,她的眼睫上吹落片雪花,很快就融化。
韓晨文身後,是大雪紛揚,沒有停歇。
這一聲,帶着沙啞和克制。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才有勇氣開口。
“剛才在店裏,我想說的是……”他頓了頓,而後擡眸,看向眼前人,“以後的新年,我都願意陪你過。”
“你應該聽得懂我的意思。”
時間靜止。
她的發梢落了幾片雪花,韓晨文伸手,想替她掃去。
然而,錦棠後退了半步。
凍得快沒知覺的手停駐在空氣中,他忽然覺得眼前人離自己很遠。
“我先回去了。”
逃避般的,她直接轉身,卻在下一秒感受到了手上的溫熱。
韓晨文牽住了她,眼睛裏泛着紅,喃喃問道:“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她沉默了。
遠處,灰白色的賓利車剛巧停下。
隐在雪夜中,前方照明燈點亮一片紛揚景象,下一秒,直接熄滅。
“少爺。”
後排,男人擡了下手,聲音戛然而止。
他今天有場應酬,喝了酒。
在回公館的路上,煙火點亮了整個南城,忽然有那麽一秒,江少珩想到了錦棠。
他讓韓助理繞道去了南大。
然而此時此刻,江少珩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降下半邊車窗,江少珩的目光眺過去,落在兩個人牽住的手。
他對這個男人有印象。
在京城博物館裏工作的修複師,錦棠以前的同事。
把玩手中的打火機,忽明忽暗的光燃在指尖,最後,突兀蓋上。
他的心情算不上好。
擡手,江少珩拉開車門。
“在車上等我。”
留下這麽句,關門聲重重響起。
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路燈把人影拉長,他停在錦棠身後。
一步,兩步。
韓晨文看到他時,眼神裏閃過瞬間錯愕。
伸手,他從後面摟住錦棠的腰,把人往懷裏帶了帶。
神色不悅,語氣比今夜這場雪還要涼,“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