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攤牌
第40章 攤牌
锢住手的力量漸漸松了。
錦棠往後退了一步, 撐在旁邊的長桌角。
在人來人往的展廳,她自動和眼前的人疏離。
近處,服務人員叫他們去樓下包間。
“孟總已經在等您了。”
話音剛落, 江少珩的目光遞過來,緩緩開口:“走吧。”
彷如剛才無事發生。
寂靜的長廊,兩側有壁畫裝點, 一路明光。
錦棠始終像長安道上的局外人。
侍者把他們引到包間門前,眼前,布置得奢靡。
純歐式風格的建築, 波斯穹頂白得發光,末端有精致的花紋篆刻。
孟總眼神示意旁邊的人上酒。
落座, 眼前的餐具擺了兩份, 江少珩招手,幫她撤掉了刀叉。
“錦小姐喝點什麽?”
服務人員退到一邊,居于主位的孟總才問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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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就好, 麻煩孟總了。”
剛離開的人又折回來, 幫她把茶杯填滿。
有錢人大概就是考究的,杯子該怎麽用, 公筷如何擺放, 都是得注意的。
一頓飯吃下來,身心俱疲。
如坐針氈, 她大概天生就不屬于這兒。
錦棠有些吃不慣這裏的飯菜, 純正的南城風味, 酸甜居多。
連參粥裏都擱了點蜂蜜,她勉強咽了兩口。
江少珩喝了些酒, 但人還清醒着。
“孟總,我聽說您要在這邊辦展, 給您推薦個講解員。”
只對外放開三天,但像這種級別的會所,一小時的工資至少在兩千塊。
錦棠不太懂眼前這個人。
他好像真的是為了交易,可偏偏又說那樣的話。
但細細去想,大概只有江少珩才會開口。
他有資本。
“錦小姐要來的話,我當然歡迎。”
孟總笑笑,無論今天江少珩推了那個人,他都會照單全收。
順水人情,他不在意錦棠到底有多少的能力。
“那咱們就說好了。”江少珩端起杯,擡手示意。
“當然。”
名利場,酒裏不談公事。
在結束時,錦棠都沒參透其中的道理。
應酬确是行之有效的合作方式,但似乎又只是在閑談。
那一句話背後有什麽深意,她看不明白。
深夜,起了陣風。
公館外的寂靜被兩輛豪車的駛入撞破。
錦棠按亮手機屏幕,幾條消息映入眼簾,是祁遙發來的。
說是宿管來查寝,她們遮掩過去了。
眼見着,已經是晚上十二點鐘,學校大門都關了。
車內,錦棠在手機上來回劃動,選了南大附近的酒店。
連帶着今晚的錢,她用計算器加了串數,遞到江少珩眼前。
“一會回去跟韓助理算。”
錦棠皺眉,挑出話裏的兩個字,“回去?”
“你們學校該關門了吧。”
錦棠聲音淡淡,“我訂了附近的酒店。”
就像是篤定主意不再和他有半點關系。
視線交彙,江少珩在眼前人身上找到了些不同。
“錦棠。”
他單手撐着頭,漸漸收回目光。
“跟着我不好嗎?”
江少珩說,他擁有很多,如果錦棠在他身邊,一定會比普通人過得好。
她得承認,眼前人說得這些很對。
可如果這樣,她和展廳那些買畫的人又有什麽不同。
依附江少珩一輩子,永遠在兩個人的差距裏活着。
甚至于,做他不見光的情人。
拒絕是想對得起今時今日努力的自己。
“江少珩,你想讓我一直待在你身邊,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有點興趣。”
錦棠看不透,但她更偏向後者。
“你的興趣能維持多久呢,一天,兩天,還是幾個月,等到玩夠了,你還是高高在上的江少爺,可我不一樣。”
分開後,江少珩依舊可以是千萬人眼裏的天之驕子。
可她的每分每秒都耗不起。
重逢之後,錦棠始終對他用敬稱。
叫他名字,似乎是第一次。
很平靜又清醒地說出這番話,眼前,是江少珩住的公館。
她的手抓着車墊,耳邊,男聲低磁,萦繞飄散。
“送她回酒店。”
……
賓利車內,韓助理不止一次擡頭從後視鏡中看到錦棠。
她微閉着雙眼,頭枕在椅背上。
夜間車少,幾乎遇不到什麽紅燈,一路通暢。
快捷酒店前,這輛車顯得格格不入。
韓助理調轉車頭,落下手剎,沒着急給門解鎖。
“錦小姐,我先把錢轉給您。”
沒什麽猶豫,她要了多少,韓助理就給多少。
“謝謝。”在看到到賬界面時,錦棠準備下車。
“您等等。”
身體一頓,她又慢慢回頭,只看到了韓助理的側臉。
錦棠試探問了句:“還有事嗎?”
“其實少爺很關心您,但他畢竟是江家的人。”
有很多事,身不由己。
江少珩這一輩子沒低過頭,他想要的也從未失手。
以至于現在,還是認為錦棠會回頭。
她出現之前,江少珩沒找過別人,離開來了南城後,他還是自己一個人。
車內,有幾秒鐘的寂靜。
錦棠輕嘆口氣,緩緩出聲:“韓助理,如果不是他恰好來南城,我們剛巧遇到,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他不會主動來找錦棠,而後者也一定不會再回頭。
“韓助理,我呢,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并不想成為權貴争鬥的犧牲品。”
惹不起,但她躲得起。
前排的人沉默了,錦棠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沒有偶遇,他們也會各自安好。
他或許真的對自己有所不同,但就像斯裏蘭卡那夜,有人說的,沒了就沒了。
臨了,她頓住一秒鐘,忽地開口:“其實我從來沒怪他,作為家族的繼承人,他大概也會有很多不得已,所以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吧。”
這輩子,她看過紙醉金迷的風景,也曾待過金字塔頂點,時至今日,心灰意冷後,也該把他還給燈紅酒綠的人間。
一直以來,江少珩對她很好,他只是沒那麽需要愛情。
開門聲響起,錦棠隐入月色。
半小時後,公館客廳。
金色光芒落在旁邊的三腳架鋼琴上,淡淡人影浮在表面。
江少珩坐在沙發上,身後傳來陣開門聲。
揉着太陽穴,他雙目微閉,領帶扯下放在一邊,緩解酒後的不适。
“那家酒店?”
“就在南大對面,您不放心的話,其實可以自己去問錦小姐。”
側目,江少珩的視線移到他身上。
卻沒反駁。
“你回吧。”
韓助理欲言又止,還是上了二樓。
腳步聲漸遠,偌大的客廳又只剩他一個。
牆面上,時鐘走秒聲嘀嗒作響,在偌大空間裏清晰明了。
江少珩忽然想到紀祈寧的話,她說自己會後悔。
那會,他眼裏只有整個江家。
時至今日,他仍舊不清楚,自己對錦棠到底算不算得上喜歡。
以前她沒離開,江少珩也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自認為有很多東西要比虛無缥缈的感情重要很多。
他擁有得太多,相較之下,很多事就顯得微不足道。
就像今天錦棠說的,她的顧慮總不會是空穴來風。
沙發旁,她洗過的西裝外套被整齊疊好。
這種材質不能直接泡在水裏,她應該是花了錢的。
擡手,他反扣住紙袋。
江少珩想,不見,或許就沒有這種所謂的興趣了。
……
臨近考試,錦棠去了一次銀行。
給蘇煙寧的卡裏彙了五萬塊,這是她一年攢下的。
當初如果不是她,錦棠來南城身無分文。
剛出銀行大門,微信消息就彈出來。
【蘇煙寧】:都說了那錢不着急讓你還。
【錦棠】:已經這麽久了,我寒假拿工資再還一些。
之前閑談,蘇煙寧說,她就是被自己的原生家庭拖累了。
如果沒有那樣的父母,錦棠一定比任何人都優秀。
【蘇煙寧】:你假期要留在南城啊?
【錦棠】:嗯。
【蘇煙寧】:我年後有個戲在南城那邊,到時候去找你。
指尖一頓,她的消息發出去。
【錦棠】:你也要來南城?
【蘇煙寧】:也?還有誰?
站在車水馬龍的交界處,錦棠的腦海裏浮現熟悉的臉。
她沒告訴蘇煙寧,只說是以前的同事。
韓晨文這些天也一直在聯系她,奈何錦棠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準備工作的事。
孟總的助理親自找過來,說是這周末就要開展了。
發來份很長的資料,讓她多看看。
“您放心,只是走個過場,到時候還會有專業的講解員在,您不需要真的開口。”
大概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她一小時三百塊那會,喬姐要求挺嚴格,可江少珩本質就像條捷徑。
什麽事都能輕而易舉。
錦棠謝絕了她的好意,只說自己會好好準備。
在宿舍裏看了兩天稿子,錦棠已經有了七分把握。
路邊,綠燈亮起,她跟着行人往對面走。
熙熙攘攘,彙入平凡的世界裏。
兀然,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擡手,錦棠掃了一眼號碼備注。
是喬姐。
以為是工作上的事,她連忙接起來,脫離人群,找了個安靜的地方。
耳邊,還時不時有車鳴笛聲。
“小錦,在哪呢?”
錦棠:“我們南大旁邊的銀行,有事嗎喬姐。”
她以為是要替班,或是談假期兼職的事。
“咱們展廳兩周年了,今晚我請客,想着叫上你。”
平時,喬姐對她不錯。
今晚沒什麽安排,錦棠就沒拒絕邀請。
微信上,她發來一個地址定位,是家魯菜館。
網紅店,位置挺難訂的,但去打卡的人不少,錦棠是第一次到店。
她在地圖上看沿線公交車,還是沒有直達。
這時間,路段要堵一些。
車上人也多,推搡擁擠着,錦棠扶住把手,被逼到角落裏。
耳邊,喧嚣聲不絕。
約摸四十分鐘後,天色逐漸陰沉。
系統女音播報到站提醒,錦棠連說了幾聲“借過”,慢慢擠下去。
呼吸到新鮮空氣,她松了口氣。
距離約定的地點還有一公裏,她選擇走過去。
晚間的風都冷上幾度,吹得她臉發僵。
眯了眯眼睛,擡頭,大紅色的牌子在遠處很紮眼。
關了導航,錦棠朝那個放下一直走。
這家菜館在院裏,棚頂是氛圍燈,夏天賣燒烤,生意興隆。
現如今,大家都在裏面吹暖風。
順着石磚長廊走進去,錦棠邁過門檻,一擡眸撞上了熟悉的身影。
裴梵背對着她,手機附在耳邊。
他也是喬姐邀請來的嗎……
在她進門後一秒,裴梵正巧挂斷了通話,轉身,兩個人視線交疊。
“裴總,好巧。”
當事人笑笑,“不是說了,叫我名字就行。”
“不巧,今晚是你們老板約的我。”
“您是我們的客戶,應該的。”錦棠禮貌點頭,示意他走前面。
至于叫名字,錦棠并不想給兩個人之間增添一份可能性。
一前一後進門,服務生引他們上了二樓。
除了裴梵,還有幾個經常來看展的老板,剩下的就是館裏的講解員。
分了兩桌,錦棠和幾個同事坐在一起。
“錦棠,你喝點什麽?”
她剛想出聲,肩膀忽然搭過來雙手,喬姐俯身靠着她,“喝點酒吧,都是自己人,今天也熱鬧。”
喬姐說她開了車,可以找代駕送錦棠回學校。
她沒拒絕。
跟女孩子比,錦棠酒量不錯。
她們這一桌人開了瓶紅酒,每人半杯。
還沒開宴,她偷偷抿了一口,很澀,她的眉頭皺了皺。
錦棠已經有點忘了上次喝到的紅酒是什麽味道。
似乎是在杳霭苑,和紀祈寧一起。
那會,她們關系挺好的,當初錦棠說出不聯系的話,紀祈寧沒多問,只回了個“好”字。
訂婚,也不是紀祈寧能選的。
從頭至尾,她其實什麽都沒做錯,甚至能體諒錦棠的心情。
另外一桌,三言兩句打斷她的沉沉回憶,錦棠跟着喬姐站起身,象征性端起酒杯。
她其實很排斥應酬,但生活使然,只能順應着俗世的紛擾。
菜很快上齊,玻璃桌徐徐轉動。
錦棠隔幾分鐘看一次屏幕,本意不想停留太久。
隔壁桌的幾位老板來提酒,錦棠跟着喝了兩杯。
她得酒量并沒有好到千杯不醉。
紅酒後勁大,剛入口沒什麽反應,半小時後,才逐漸上臉。
錦棠忽然覺得頭昏昏沉沉。
擺手想拒絕別人的酒,撐在桌上,錦棠尚存一絲清醒。
朦胧中,她拎着包,借口說了聲“失陪”。
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每一步都覺得胃裏翻騰着,像團火在燒。
嘩啦啦的流水打在手心,在摸到臉頰那一刻,迅速升溫。
冷水勉強維持了她的清醒。
錦棠沒喝過這麽多。
不能離開太久,回去時,她剛想推開門,就聽到外面一陣熟悉的男聲傳來。
或者室內的烘幹機運作,她聽得不真切。
似乎是裴梵。
“江少,今晚我把這份大禮送到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