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畜生一樣的夫君,原來貪慕的是她昔年的手帕交,嫁至齊州的筱娘。
自此石靜宜開始疏離連鶴天,不成想對方虛僞至極。他非但趁勢毫無顧忌的納妾,而且每位妾室樣貌都有幾分像筱娘。痛不欲生的石靜宜甘願枯等白頭,只要連鶴天不傷害筱娘一家人,哪知她錯估了對方的無恥。
起初連鶴天還做些表面功夫,待他們石家一朝衰落,他便肆無忌憚的袒露本性。平素不僅在內宅嬌寵妾室,還對她愈發苛刻。
某年寒冬,一直裝病的她生了痢疾。氣息微弱之際,他竟狠毒地命人停掉她的炭盆,北風呼嘯中,唯有的薄被亦被他扔掉。
記得那是并州罕見的大雪纏綿日,瘦骨嶙峋的石靜宜深知對方所想,他迫不及待地盼她死!
回天無力,冤屈何訴!
他在衆人面前吃齋念佛為她祈福,背地裏卻故意打翻燭臺,而後将房門緊鎖。任由大火燒了三天三夜,若非有位叫“白芨”的雲游郎中客居府上,世上早就沒了石靜宜。
同在并州,惡人始終沒有得到上蒼的懲罰。
街頭巷尾乞讨流徙,她親眼目睹他喜氣洋洋的續娶王侯之女,也聽說他生了很多子女……每個平淡痛苦的不寐夜,她都會反複問自己,當真就這樣放過他?
可這種畜生,憑什麽活得如此心安理得。于是她化名來到連府,憑借勤懇做事,以及投其所好的忠心,很快得到對方的重用。
蟄伏的歲月裏,她無一日不想報仇。苦于力量懸殊,沒有辦法,只能暫時銜恨留在他身邊。
苦海無涯,令她最恨的仍是他宵想無辜的筱娘。依靠着奉承貴人們,虛僞矯飾的他與筱娘一家刻意結為姻親,背地裏卻時刻在籌謀奸計……
既已圖窮匕見,石靜宜又何惜性命!熟料這次她還沒來得及行動,府內早有人替她完成心願。
子夜時分寒星伴月,石靜宜斜眼觑着地上哀嚎不停的男人,沉默許久,面無表情地掏出成疊的油紙,随後一如往常閉門離去。
寒夜驟風細雨起,花木搖晃格外寂瘆。
陳室死寂,唯有微燭輕燃。蘇清歡正在收拾行囊,突然房門大開,渾身滴水的連心無聲站在廊下。
她臉色蒼白好似閻羅,鬓角水珠無聲劃落,黑眸布滿濃郁的殺氣。
“你去哪了?”蘇清歡執起她的衣角,語氣難掩憂慮。
仿佛自己身上藏有什麽秘密,連心冷眼不語地盯着她,直到蘇清歡忍不住擡腳後退,連心方紅唇緊抿,用力地鉗住她的下巴:“今夜陪我。”
如蛇吐信,耳畔的柔聲細語令蘇清歡倏地戰栗,掙脫不得,她垂眸輕喃:“原是該報答你!”
溫暖的浴房裏,煙霧缭繞玉音婉轉,一截皓腕死死扣住橫木,蘇清歡擰眉低吟:“疼。”
身後無人回應,只有水花激烈的濺起……一炷香後,蘇清歡仰面望着懸梁,切身感受到對方情緒的失禁。某一瞬,她竟生出個石破天驚的邪念。
在一起,又何妨!
見她失神,身後人猛地将她反轉,暴戾邪肆地按住她的肩頭:“縱使你拿到和離書,也改變不了你始終是我的人。所以呢,你打算去哪裏?”
蘇清歡微微一頓,無比懊恨自己一葉障目,連心這種人,怎能去愛呢!
“回萬州。”
“癡人說夢!我已吩咐吳媽,明日一早她伴你去姑蘇。”連心瞬間散發冷冽的氣息,神色陰鸷沒有一絲溫情:“我是對你有興趣,但這并不意味着你比其他人特殊。”
血海深仇未報,自己竟自甘堕落,頃刻間蘇清歡胸口窒悶,反手掴在對方嘴角:“你囚禁我?”
連心指腹輕浮地劃過軟唇,木人石心的嗤笑:“你未免自視過高,我只是舍不得你這副身子罷了。”
“你——”欺人太甚!
蘇清歡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蒼白如紙的臉龐竭力仰起,眼尾泛着潮潮的濕意。
“難不成你愛上我了?”連心把玩着她的細頸,頭埋在她的耳邊,惡劣道:“你這副欲哭無淚的模樣兒,倒有幾分像珠兒妹妹,怎麽不說話。”
雷震幫的少主要來山莊,蘇清歡早有耳聞。那個叫雷珠兒的少女,表面與連奚打成一團,實則是為了連心而來。
親密且疏離,蘇清歡揚起一個怪異的微笑。逢場作戲誰不會,她雙眸似水盈光閃潤,弓腰抽離,雪臂外露。今夜過後,她連一絲迷離都不會再有。
這般想着,清窕身影倏地堕入水中,繼而融進無比熾熱的脔巢。下沉糾葛,難以壓折。
階前殘花半宿雨,新桐嬌蕊兩相發。
蘇清歡離開并州時,孔雀山莊正在舉辦葬禮。
連府的少莊主因病亡故,發妻慘遭和離被逼遠走。莊主連鶴天更是悲憂過度,夜間打翻燭臺燒成重傷,而今躺在榻上痛不欲生。
孔雀山莊群龍無首,連家幾位公子小姐互相诘難,不知誰能笑到最後。
江湖風雲一朝起,幽州雷震幫率先發難,朝天下第一門派清風閣問責。言說尹千雪縱容閣徒仗勢欺人,雲都公子亦從旁搖旗助威……
野澗潺潺,幽谷藤枝蔓芽,倦鳥喳鴉作響,落英缤紛順水飄零。
是夜月光似水,天際熒光點點,忽有紅衣女郎,悄入林深處。
“清風閣危在旦夕,你當真要去?”說話的白衣女子神情譏诮,正是不久前繼任莊主之位的連心。
“我自有分寸!”尹千雪擡頭望向蒼穹,可惜冠高遮天蔽月,唯有萬條垂下綠絲縧,薄光稀微:“祁陽侯欲圖天下廣發英雄帖,時勢迫人,焉能自保。”
“夏至的江湖大會必然魚龍混雜,沒準兒謀反就在一念之間。你何必孤身闖虎穴,幹脆棄閣遠遁,與你家秦姑娘逍遙自在。”
“聒噪!”
連心黑眸澄澈,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美人愁苦,倒令我忍不住大發慈悲。”
尹千雪聞聲一怔,接着下巴劇痛,冰涼藥丸“咯噔”入喉。
“聽聞聖上特派星月公主前往祁陽安撫,若那祁陽侯英雄惜美人,天下指不定重獲太平。”
“靠女子舍身,這樣的天下不要也罷!”
迎上尹千雪的冷目,連心兀自嘆了口氣:“你倒是有骨氣,記住!答應我的事莫食言,至于你師姐,倘若訊息無誤,她該在祁陽。”
四目相對的剎那,尹千雪難得局頓:“多謝!那你以後——”
“少多管閑事,如今上官逸颠倒黑白欲置清風閣于死地。大廈将傾,勸你好自為之。”
尹千雪聞聲輕阖眼簾,随後提劍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淄陽懸崖洞內,秦若影夢呓的輕呼:“小雪、小雪……”
低頭不語的青城,咬唇睇着懷中人不安的睡顏,側影格外落寞。
“可憐人吶可憐人!你說這沒日沒夜的圖什麽,到頭來不過自欺欺人。”豔二娘揉着胸口的傷處,憤恨地瞪着她們。
三日前,若非六娘這小賤人臨陣倒戈,同那詭計多端的十八娘設下陷阱,她怎會行走困難。罵咧不休,直到口幹舌燥,對方仍充耳不聞。
氣悶至極的豔二娘繼續挑釁,暗中運力調息:“反正她沒幾日可活,六娘怎得一味執迷不悟!”
“再不閉嘴,休怪我翻臉無情。”
青城罕見的兇神惡煞,豔二娘惹不起躲得起,咒罵聲中背身假寐。若非功力受限,她早讓這兩人肝腸寸斷。
星河垂暮,雲霧籠罩。
姑蘇妙善堂,匾額上的朱漆已然脫落,牆垣斑駁髒污。坐堂的郎中早不知何去,徒留燕雀無聲飛過。距離此地百裏之遙的深山裏,大石上斜躺的少女忽然睜開了雙眸。
“什麽?”白胡子老翁沉聲質問。
跪在地上的年輕男子臉色鐵青,內疚的回到:“請外祖懲罰,都怪我粗心,竟沒有留意到小妹的行蹤。”
“唉,柳兒神智尚未恢複,此番只怕兇多吉少。這件事不可驚動你的母親,接下來這裏就交給你了。”
“外祖?”
“月末将有貴客遠來,屆時按你心姐姐的囑托去做。我白芨愧為‘聖手’,而今合該遠游。”
一語畢,老翁背起藥箱飄然無影。
祁陽水牢,漆黑一片裏忽然亮起燦燭,瞬時刺得那血人氣息微抖。
“今日還未受刑,不知殷女俠考慮好了嗎?”說話的絕色女子徐徐轉過身來,雲鬓烏黑芙蓉面,梨渦相對嫣然一笑,宛如明媚晴日。
鐵索貫身,殷千陌依舊不改傲骨,頭也不擡到:“原來全是你!”
“為了那孩子,就連樓北容你也不在意?”
女子執起烙鐵,忽輕忽重的覆在她身上,空氣中頓時彌漫一股焦味,可惜殷千陌就算痛到五髒六腑都不堪一擊,仍噤口不語。
“你們都以為我要害了她,怎麽可能呢?畢竟……算了,同你說這些無用。”
話音未落,殷千陌難掩滔天怒火,額角細汗直冒:“你口口聲聲不會害她,卻教她背叛武林,甚至明知她為人孤傲冷清,卻偏要将她唯一的熱枕置于死地。”
“好一個‘唯一的熱枕’,你師傅都阻擋不住,就憑你休想毀掉我的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