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大哥?”
仇盈盈神色難掩驚懼,此刻她狀似無意地避開對方的寒眸,而後才将目光落在他身後的随侍上。與往日的妙齡婢女不同,眼前這少婦雖體态翩纖,但細瞥之下仍可瞧出真實年紀。
“三弟妹,因何在此?”久病氣虛的連淞不時攥拳重咳,沒多久整張臉便腫脹不堪。
聞聲驟地回神,仇盈盈遂勾唇柔笑:“大哥有所不知,盈盈奉公爹之命特來慰問大嫂。”
“既如此,你且早些回去同爹交代。”言畢,連淞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美·少·婦旋即上前推着他入內。
連淞同蘇清歡一向不和,仇盈盈不由得擔憂屋內兩人。左右為難,人微言輕的她終是被迫離去。
臨窗持卷,蘇清歡烏發披兩肩,白皙素手同碧綠瓷盤相輝映。宛如一幅工筆仕女圖,蠻腰半探,纖指輕拈紅梅,動作雅致極為誘惑。
眼前一幕令連淞難忍情熱,反正今夜有備而來,于是他不動聲色地示意身後人。可帷帳堆疊,仰面對視的蘇清歡竟口脂半花,只一眼連淞即磨牙怒喝:“賤婦!她在哪兒?”
“毫無長進的東西,嘴還是這般臭。”簾後應聲步入一個高挑女郎,連淞立刻止不住的顫抖,少女則面無表情的揚掌揮去,直打的他嘴角漬血。
“連心你不得好死,将來定像你娘——”連淞不甘的狂罵,随後更是扭頭大吼:“老子都快死了,你還杵在那裏做什麽?”
“少莊主兄妹頑笑,我一個外人怎敢造次。”
女人話音未落,連淞肩膀猛一沉,耳畔瞬時響起漾笑:“七小姐貴為神醫,卻不肯為少莊主醫治,當真令人心酸。”
“多事!”
一陣暴雨梨花,頃刻間數枚銀針悉數射進翻騰的軟鞭裏。連心疑惑的擡眸,女人卻借機手腕翻轉,繼而毫不猶豫地将軟鞭撲向一旁的蘇清歡。
“落紅鞭方巧巧!”
掩護好蘇清歡,連心單手攥鞭,鮮血順着衣袖流下。
“七小姐若不收手,鬧到最後大家都不好看。”
“誰派你來的?”
“雲都公子來此探望連莊主,出發前侯爺特囑我親自照料少莊主,七小姐還有什麽要指教的?”
好一個只手遮天的祁陽侯,連心驀地有些憤懑。
“大哥久病纏身,自幼羸弱糊塗。這樣的蠢材,怎能擔得起重任。實不相瞞,我爹早有意将山莊傳于我。”
角落裏的蘇清歡倏然變了臉色,暗嘆連心為虎作伥。整個人思緒極其淩亂,若非尚存最後一絲理智,她早就以卵擊石了。
“賤人,你撒謊!爹從沒說過這樣的話,你一個女子妄圖——”連淞雙眸似噴火。
“女人只會比你這個臭男人做的更好。”實在礙眼,連心索性藥暈了他。
作壁上觀的方巧巧,此刻不依不饒道:“七小姐畢竟是女流之輩,焉能比得上少莊主。雖說侯爺很是欣賞您的醫術,但莊主之位還望您三思。”
“也罷!”
連心揉了揉太陽穴,下一刻霍然騰起,鬼魅般閃到方巧巧跟前。不過視線相及,方巧巧頓覺渾身酥麻,緊接着右臂劇痛,寸步不離的鞭子更是被一腳勾去。
“七小姐下了毒?”
連心難得嫣笑,慈悲心腸是留給菩薩的,她絕不會一忍再忍。
“殺了我,就不怕侯爺怪罪?”方巧巧沒料到對方如此難纏,本着好漢不吃眼前虧,語氣忙軟了三分:“祁陽侯與孔雀山莊歷來交好,倘若七小姐執意莊主之位,侯爺那裏我定多多——”
“你口口聲聲‘祁陽侯’,卻忘了真正的主子是誰。”
“什麽意思?”
“送你下黃泉!”
連心挑眉絞了絞細鞭,而後擡腕輕揮化屍粉。
蘇清歡着實不忍,将頭撇了過去:“殺了她,對你有什麽好處!”
“擔心我?”連心彎腰點燃熏香,側身支窗會笑:“祁陽侯風流不羁,雲都公子未必同他一心。”
數年前連心曾為祁陽侯的正妻診治過,雖聞其寥寥數語,卻足以窺見侯府玄機。
父子龃龉屢見不鮮,可祁陽侯就這一個獨子,蘇清歡皺眉嘆息:“血親終是不可磨滅。”
“是嗎?不過死了個禍害。”
連心話音剛落,恰好一旁的連淞悠哉游哉地醒來。
“和離書,現在就寫。”冷冰冰的話語乍響在耳畔,連淞四處尋找方巧巧,正要開口卻聽:“還有三息。”
往日都是他折辱旁人,如今連心一個眼神就足以震懾他。
“磨蹭!難道要我親手把着你?”
聞聲,連淞哆嗦不停地攥起筆,頭也不敢擡的迅速寫好,臉色慘白地将和離書交到她手裏,“七妹妹,咱們到底打斷骨頭連着筋吶!作大哥的,莫說少莊主之位,就是妻子也可以送給你——”
好一個“送”,連心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昨夜你房裏又擡出個少女,連淞,你活的夠久了。”
“爹不會饒了你,啊……”他再也不能開口了。
安頓好驚懼的蘇清歡,連心這才不慌不忙的去見連鶴天。
高堂之上,連鶴天寒眸幽深,沉着臉怒叱:“淞兒瘋了嗎?蘇家滿門遇害,這個時候提和離,豈不令武林恥笑我孔雀山莊!”
“蘇家對你早無用了,來之前我特意昭告武林,言說大哥沉疴多年終不忍累及無辜,這才決意和離。”
“此事攸關大計,你怎能擅——”連鶴天極為不滿。
連心鄙夷地斜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到:“我要的莊主之位,你考慮的如何?”
“我是你爹!你這般不管不顧,當真沒什麽在乎的。”連鶴天意有所指的拍桌暴喝。
迎上那雙寒眸,連心冷聲暗諷:“從小到大,最恨別人要挾我。”
盯着她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龐,連鶴天手腳霎時冰涼:“我是你親爹,你膽敢罔顧人倫。”
“人倫?連鶴天,你早淪為貴人們的棄子。”連心睨着他,忽然想起了什麽,神色愈發厭煩:“作為你的女兒,我不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現下府內皆我的眼線,我勸你識相些,免得運功毒發身亡。”
連鶴天手臂青筋必爆,而後高高舉起:“你個畜生,當年就該餓死你——”
“罵的好,自古龍生龍鳳生鳳,你這個畜生也只能生畜生了。”
瘋了!連鶴天徹底怕了眼前這個女兒,遽憤的同時,不得不穩住她。
“心兒,莫說少莊主之位,就是現在讓爹把孔雀山莊給你都行。常言道,上陣父子兵,你給爹解了毒,爹保證不生你的氣。”
曾經意氣風發到可以決斷自己生死的人,如今乞犬般哀聲求饒。漠然如連心,某一瞬亦記起太多細碎過往。
八歲那年,他随手賞她一只幼兔,即令她倍感歡喜。然而一覺醒來,小兔子卻被連淞活活摔死。委屈憤懑,她不顧所以的找他傾訴,不成想換來對方的一腳飛踹。
再後來,本就不受寵的生母無意惹他不悅,在大夫人挑唆下他竟将……連心曾發誓,此生不會再為這個該死的男人落淚,然而此刻她眼角滾下一滴盈珠:“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見她神情可怕,連鶴天惶恐不安的讨好:“爹真的錯了,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心兒……”
“我好恨她,當初非要死心塌地的找你。”連心半蹲下身子,音色冷厲:“你該死啊!”
“你——心兒,給爹一次贖罪的機會吧!”
“這輩子,無論是枕邊人,還是手足兄弟,你都恨不得榨幹他們的骨血。孔雀山莊擁利數百年,早該塵歸塵土歸土。”言畢,她迅速撐開他的嘴巴,将整包藥粉倒入其中,之後漠然地欣賞他猙獰的醜态。
這藥十分陰毒,不出三日服用者舌頭會化水,繼而食不下咽。除此之外,秣薿香更令他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連心揮袖走到門畔,邁步的一瞬,忽然沖愣神的吳媽道:“勞你費心,我将他留給你。”
“七小姐不打算執掌山莊嗎?”
眼前溝壑欺面的老妪,誰能想到這曾是蜀中第一美人。
“這些年,衆人皆以為你是他的忠仆,你為何要拆穿一切?”
若非對方自爆,恐怕至死也無人知曉,連鶴天的老奴竟是他早年枉死的發妻。
吳媽枯井無波的笑了笑,一瞬間依稀顯年少芳華,“筱娘死了,畜生連兒媳的主意都要打……我老了,裝不下去了。”
吳媽原名石靜宜,本為蜀地富商之女。十五歲那年,她與孔雀山莊的少主喜結連理。婚後夫妻相敬如賓,直到第二年有江湖豪俠攜嬌妻來訪,雷雨夜那秀美小娘子含淚哭訴,她這才在暗室裏發現夫君的秘密。
那個表裏不一的卑劣男人,竟為一己私欲殺害別人的丈夫,甚至還道貌岸然的将小娘子囚禁于密地。石靜宜望着滿壁畫像勃然大怒,待經小娘子好心提醒,她才震驚地發現畫中人另有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