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秦若影醒過來時,山洞內僅餘她和豔二娘。
“我師姐呢?”
白眼當即橫掃,豔二娘斜倚着石壁微微喘息,沒好氣道:“誰知她死哪了,三天兩頭的沒影兒,老娘早餓的頭昏眼花了!”
外面漆黑一片,師姐會不會遇到危險……秦若影懶得再理會她,索性背身以對。
見狀,豔二娘忙眼底閃過一絲陰鸷,而後蹑手蹑腳的朝前挪移。未免驚擾,她甚至不時僞聲相欺。直到不遠處的人影躁動,嫌惡不堪地捂住耳朵,她才抿唇會笑。
“十八娘?”
豔二娘突然拉長音調急切呼喚,雙手卻趁機緊握住随身攜帶的小匣子。停頓片刻,發現秦若影始終不肯回首。于是立刻飛速将匣子打開,而後笑容陰險的将毒毛蟲抛擲。
然而尚未等她出手,不料秦若影霍地起身。反倒吓得她心虛,手上動作沒由來的使出。臉上癢痛難耐,那些滾動的毛蟲瞬間四處亂爬。
“若非看在師姐的份上,我才不管你!”
秦若影雖然受夠了她的卑劣,但始終沒存害人的心思。聽她一直喊餓,于是不耐煩地四處翻找:“喏,你不是饑腸辘辘嗎?這有些果子,勉強可以——老天爺,你的臉!”
簡直令人驚悚,只見欲哭無淚的豔二娘,悲憤地伸出一雙腫手,沒多久臉也鼓漲得像發面饅頭。
此刻秦若影哪裏還不曉得因果,故而恰腰呵斥:“真是恩将仇報,如今四野茫茫,呵……等死吧!”
話音未落,雙眼通紅的豔二娘恨不得撲上去将其千刀萬剮。适才全怪十八娘這賤人一驚一乍,不然毒毛蟲怎會全部揚到她自己臉上。
“我殺——”
“話都說不利索,省省力氣,屆時還能死的體面些。”
如今大仇未報,豔二娘神情恍惚,目光更是恨怨,她緊盯住秦若影道:“老娘現在是可憐,但早早晚晚輪到你。”
……
子夜時分,青城滿身污血的狼狽歸來。
“師姐,你怎麽了?”
秦若影忍着身上的劇痛迎過去,關切不已的想要攙扶她。
青城卻冷若冰霜的将她推開,一臉排斥:“貫會惹禍,如今城內大街小巷皆是你的追殺令。四海雖大,你能躲到哪裏?”
肯定是上官逸搞得鬼,既如此,她不由得萬分擔憂:“那小雪呢?”
青城面色格外蒼白,她神色黯淡無光,垂眸輕聲譏諷:“堂堂清風閣閣主,與你雲泥之別。莫說可以自救,亦有閣徒為之奔走呼號。何況江湖近傳,祁陽候欲收她為養女,現下指不定正在侯府中逍遙自在。”
刺耳話語,難聽至極。青城不動聲色地凝神暗瞥。待窺得十八娘滿臉落寞,她一顆懸心倏然揪起,竭力咬唇,眼角兀自滾下晶淚。
“菩薩保佑!”
秦若影雙手合十,濃睫蒲扇,随即點頭自喃:“倘若真這般,我倒放心了。”
“如此這般,你們地位愈加懸殊。”攥拳緊捂着腹部,青城突然笑得古怪:“将來某一日,誰還會在意你。”
不同于秦若影的沉默,豔二娘怒不可遏的狂吼:“什麽……六娘所言句句屬實?”
豔二娘死也不肯相信,明明清風閣倨傲不就,祁陽候依計将其清除,現在怎麽要認幹女?
那以後,誰還能替她為小蘋報仇呢!
四野茫茫,洞內寂皚無聲,唯有藤枝老鴉嘲哳。
祁陽候府,後宅西花廳。
一身碧衣的清窈女子,獨倚欄杆,立于繁茂豔麗的花藤下。她容顏華美,細腰側傾,揚眸似在遐思。
绮窗內的人方要開口,反應過來的女子則瞬間神情幽冷,傲梅疏漠地瞪着她們。随後一把丢掉手裏的花,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廊角。
“這女郎忒不識好歹,小姐救她于危難。她倒是心安理得,絲毫不知感恩。”說話的婆子乃祁陽候夫人的乳母。
一旁攥帕的雍貴婦人,雖保養得當,但整張臉難掩憔悴。她一直游神天外,此刻聽到乳母的話,雙眸頓時憂傷:“乳母莫要多言,這孩子實屬不易,想來終是心頭苦悶。”
乳母含笑勉強敷衍,心底卻不以為然。她怎麽都想不明白,一直專心禮佛不與世俗的小姐,偏何這般在意一個江湖女子。不提別的,甚至為了對方,得罪數年相敬如賓的夫君,以及嫌惡痛罵自己的親生兒子。
小姐一反常态,難道……乳母腦海中霎時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主仆二人四目相望,窗戶随後被悄然關上,室內斷斷續續傳出細微的抽噎聲。
天下風雲一朝起,成王敗寇萬事空。
祁陽行宮,內殿珍珠榻旁端坐着一位兩鬓斑白的中年男子,他唇邊挂着淺淡笑意,心境卻不複當年。
白駒過隙,時光荏苒無情。周遭的一切都在變化,但眼前的美人卻好似谪仙,數年如一日的驚豔絢爛。
“我睡了多久?”絕色女子蛾眉婉轉,柔嗔着素手绾發。
見她徹底醒來,上官弘毅方溫言細語的回到:“公主近來身體可好,臣過些時日再派人送去些丹參——”
“你對我總這般細致,倒教我如何回報?”
言畢,李星月擡腕攬住上官弘毅的厚肩,繼而愛戀地依偎在他胸膛,纖指彎曲緩慢繞圈,翹鼻微皺,神情楚楚可憐。
“臣對公主永遠忠心耿耿。”
歸成三年冬,禦街上跪爬的貧寒青年,布衣褴褛雙腳生瘡。若非途徑的貴人垂憐,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從未懷疑你,只是……”星月公主忽地蹙眉,委屈的冷哼:“父皇開始疑心你我,且天下誰不知你祁陽候重權在握,據六郡遏要塞,兵強馬壯一方獨大。”
“您的意思是?”
這些年來,上官弘毅雖仍舊愛慕公主,但權力向來是一個人最好的靈丹妙藥。潤物細無聲中,他将娶不了公主的苦澀,無法稱霸一方的野心,由權勢訴諸在其他地方。
而今交權,無異于斬他左膀右臂。
眼前的女人,冷豔似險峰上的雪蓮,哪怕歡愉嬿婉時,都令他覺得此生難以逾越。然而彼時她香肩半露,雙頰殷粉含情脈脈,漫不經心地托起他的下巴,俯身在他耳畔嗤笑:“并州交由我來處理,弘郎盡可放心,你我還需如此介懷嗎?”
頃刻間,他極強的理智開始潰散,遽驚于她的主動,卻又稍稍自抑:“公主不懂帶兵,并州時局一向錯綜複雜。不久前孔雀山莊剛換了新主,多事之秋,臣惶恐不易管從。”
嘴上正人君子,手下卻肆無忌憚,上官弘毅無數個隐于黑巢的念想,驟然跳出鉗籠。
懷中人嘤咛不休,秀面強忍痛意,嘴角輕揚:“既如此,我便更需借機立勢。太子黨一味逼迫,難道你忍心作勢不理?”
“臣冤枉,只今夜難得,公主該不會要與臣讨論一晚的政事。”
對方的得意輕狂,皆看在李星月眼裏。她恍若無知無覺,纏緊他追問:“令牌呢?即便你不為我考慮,就不想想逸兒嗎?”
游走的大手頓時停住,上官弘毅不可置信地擁住她,情緒罕有的激動:“殿下考慮臣的建議了?”
“呵,你口口聲聲信我愛我,如今看來分明作僞!”
言罷,李星月雪臂長伸,悄然勾起散落的外衫,接着徑自邁下軟榻,披衣冷笑:“時辰不早了,祁陽候該回去了。”
“公主,是惱了臣?”
上官弘毅作勢生撲,卻不料背對之人驀地躲避,回眸冷淡朝他使性:“不得令牌,休要我再見你。”
“好公主,臣知罪。”他試探着牽住她的細腕,意味深長道:“令牌就在臣身上,公主想要,拿去便是。”
昏燭搖曳,一室歡笑。
半個時辰後,裏面傳出女子森寒的聲音:“玉姬,進來侍奉。”
一人高的銅鏡前,兩道殊影并肩而立。
“主子,委屈您了!”
玉姬看她身上青紅一片,剜了眼榻上昏死的男人,不覺憤恨:“只待來日,奴婢定将他碎屍萬斷。”
萬分惡毒的話語,瞬間激起李星月的鬥志,她語氣凜厲:“世間男人沒一個值得憐惜,待本宮大業告成,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主子放心,早晚而已。”
“對了,藥快用完了,俾莆呢?”李星月一眼不眨的望着鏡中,莫名生出萬般感慨:“還是老了,細紋不知不覺就有了。”
玉姬當即哄勸:“主子風華絕代,如何都勝過凡夫俗子。至于俾莆大人,大概有事——”
“好端端的鬧脾氣,莫不是你們走漏了風聲,叫他曉得了什麽?”
“奴婢罪該萬死,他知道您約見了上官弘毅。”
李星月旋即明了,俾莆素來厭惡她谄媚別的男人,此番又是含怒出走。
“我離不開藥,馬上将他尋到。”
玉姬應聲退下,但還未邁步,卻聽公主又愁苦地嘆氣:“尹千雪的一舉一動必須逐日彙報,她性子桀骜慣了,眼下毀不得殺不得。”
“明白!”
“再者,俾莆決計不能遇上她。當前勢必以大局為重,無論是誰,若敢阻撓本宮,一律殺無赦!”
“奴婢遵命,不過……那個秦若影該如何處置?”
李星月眼簾半阖,不虞地揉着太陽穴:“一介蝼蟻,命阿團随手殺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