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尹千雪向來冷傲自持,很少有任性妄為的時刻,不成想秦若影偏是她的意外。
顯然察覺到對方有些晃神,秦若影遂勾唇壞笑,媚态十足地嬌嗔:“看來,還是我不夠用心。”
言畢,她攬過榻旁的酒杯,側身執起對方的柔荑,安撫地輕揉慢捏,繼而擡腕一飲而盡。
“好喝嗎?”輕喃癢蝕。
滿口生津,尹千雪臉頰殷粉:“秦姑娘膽子越發大了。”
“嗯?”嘤咛纏綿,即便留戀不舍,秦若影還是一如往常的點到即止,随後她體貼地托起懷中人,憐惜的無以複加:“你的傷還沒好,再者……”
尹千雪肉眼可見的失落,眼底亦劃過一絲羞澀,“其實——”
“歡愛自有時,如今能夠淺嘗辄止,已萬分感激。”秦若影單臂攬住她的脖頸,眉梢眼角盡溫存。
她忍不住想起蘇清歡,心底不由得感慨萬千。江湖事了,待與小雪正式結姻,如此才不算辜負。
“傻瓜!”
凝神細細打量,彼此目光交融,千言萬語皆在不言中。
兩日後,她們啓程上路。本該直通并州,豈料秦若影破天荒的提議休整,于是一行人暫留汐州。
此地瀕海,風土人情很不同于內陸,當地百姓多捕魚為生。漁獲,美景,海船,乃其三大特色。
雷珠兒孩子心性,自是無比歡喜,不停叫嚷着要帶徒弟去看美景吃佳肴……尹千雪因閣中有事急辦,遂向衆人告辭。
正值落日黃昏,極目遠眺,海天相連。碧波彩霞,人面相照。紅彤彤的夕陽景,深深記取眼簾。
許是這裏安靜美好,令尹千雪停住了前行的步伐,她情緒倏移,難忍的心悸忽如潮漫。
走在前面的秦若影猶在皺眉自語,略顯聒噪的切聲囑咐……地上雙影成對,尹千雪趕忙輕躍與之驀然交疊。
待其驚詫回眸,左肩早就探出張美人面,不及秦若影開口,臉頰旋即溫熱,耳畔随之響起:“等我。”
與此同時,三五成群的漁民嬉笑而歸,遠處嬌俏能幹的船家女正浣衣揚歌,濕潤的空氣裏充斥着腥鹹。
風吹雲動,水推船移。
望着前面有說有笑的身影,秦若影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這裏雖是汐州,但記憶卻陡然回溯。
約莫一年前,四處閑逛的她,無意在秦川橋邊遇到個投江自盡的落魄婦人。
幾番相救,甚至與之長談,秦若影依然沒有挽回那婦人的性命。
據婦人自述,她本生在域外的某個海島。那裏民風淳樸,雖不如中土繁華,卻是宜居的勝地。
某年有個身負重傷的年輕劍客,被寨子裏的村民從海邊救起。由于她略懂些醫術,這劍客便委托她來照料。
劍客生的俊朗不凡,在島上養傷期間,更是投桃報李熱心幫扶鄉鄰……
婦人的家鄉,女子多生的膚黑嬌小,唯有她高大面白,莫說談婚論嫁,鮮有男子與之攀談。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劍客深受島上女子傾慕,二人實在是雲泥之別。
但劍客與她相處,不僅從未如其他男子般戲谑她,甚至言語間清朗溫和,二人不遠不近的相處。一切始于篝火節,不了解當地風土人情的劍客,在大家故意誘騙下從樹上摘了她的花包。
就這樣,本該毫無關系的兩人被迫牽連。就在衆人嬉笑劍客不會娶她時,那落拓不羁的劍客卻坦然地按他們中土風俗聘她為妻。
婚後數年,劍客體貼敬愛她。偶爾夫妻夜話,劍客論起自己的身世。自言為竹水幫的少主,雖有家財萬貫,但他皆施貧苦……盡管不過武林一凡夫,懲惡揚善他仍熱血激蕩。
一朝有個叫馬三的長臉男人尋至海島,跪地哭訴幫內大亂,江湖宵小害他家破人亡,請求劍客出島相助。劍客聽後拊掌長嘆,只因愛妻身懷有孕,不免情義兩難。
寝食難安,晝夜沉默。
婦人憐惜丈夫,便在艱難的天人交戰後,鼓起勇氣選擇義無反顧的随夫遠行。
後來在離島的無數個平淡日子裏,她曾目睹夫君救助孤老,幫扶因財物慘遭同伴觊觎推下河的異鄉人,也保全住身懷六甲的無依女子,甚至在餓殍年景庇護幼童……
可惜丈夫未存防人之心,那馬三作為屬下早已竊取幫主之位。他非但設計害死忠心的長老,還蓄意挑撥劍客與其他武林人士的紛争……最後以家母大壽為名擺下鴻門宴,将好心前來祝壽的劍客亂刀砍死。
世上終究善心多,無辜婦人幸得馬三老母相助,倉惶無助下帶着一雙幼女流徙躲避。幾經奔波,未苦盡甘來,卻不幸感染時疫。
奄奄一息之際,婦人既恨雪恨未仇,又怨上天涼薄令她無法養大幼女,萬念俱灰只得求死。
秦若影從橋邊蘆葦蕩裏找出兩個小丫頭時,一個個瘦的皮包骨,裂開的小嘴裏哭着喊娘……
思及淚垂,秦若影不知不覺走到鎮子裏,繼而神色冷漠的伫立。
傍晚鄉野炊煙成片,嘈雜聲中裹挾着誘人至極的飯菜香。遠處晚歸的漁民則帶着收獲急匆匆地下船,一旁守候已久的妻兒立刻圍了上去……
明明是俗世最普通的畫面,卻看的她百感交集。
海邊風雲突變,徹耳霹靂瞬引萬絲珠雨。
傾盆而下的暴雨,嘩啦啦地打在她光潔如玉的臉龐上。眨眼功夫雙目被淋得睜也睜不開,即便如此,她依舊不管不顧地挨家苦尋。
蟄伏數個時辰,街角才終于出現個腳步踉跄的醉鬼。
跟着對方走了很遠很遠,待行至僻靜暗隅,她憤然挺身死死盯着他,随即迎着強勁的雨勢追趕上去,“馬三?”
“誰啊——”醉鬼應聲回頭,長臉嘴下痣,細長的眼裏瞳孔驟圓,“又是你這娘們——”
“花言巧語讓你跑了三回,這次閻羅鐵定收你。”
“我與你無冤無仇,姑奶奶何苦不依不饒。若能高擡貴手,我自有萬貫家財……”
“少廢話,你還記得朱世舉嗎?”渾身濕透的她,嗓音凄厲,整個人險些站不穩。
馬三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眼見四下無人,歹念瞬起:“那可是我大哥,我們曾經的少幫主,馬某自然銘記于心。既然小娘子同大哥是故交,這麽一來咱們也算是親人。”
“無恥之徒,你怎能害他!”
未等她說完,馬三立刻不幹不淨的罵咧,随即從懷裏掏出短匕,面目猙獰地沖她陰狠刺去。
秦若影奮力閃躲,不依不饒的追問:“你可知錯?”
刀鋒從鼻尖擦過,馬三輕蔑的淫·笑,毫無悔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又沒讓他朱世舉為我,誰讓他慣作英雄。”
聞言,心底一陣悲涼,秦若影摒棄優寡,擡臂揚出毒粉毀了他的雙目,緊接着更是奪下匕首,練字般深深淺淺刺在他身上。
凄厲的哀嚎,炸裂地痛穿耳膜,那種極致的痛苦在雨夜被放大千萬倍,鮮血殷紅涓流遍地。
“黃泉地獄,你不配見昔日兄弟。淩遲而死,方為因果得報。”
馬三驚恐的掙紮嘶吼,四肢不停抖動求饒……秦若影森眸寒徹:“你該死!”
諸事既了,她步履蹒跚的來到一戶破敗的漁家舊院。遙望着頹房內的一豆燈火,她悲憫地抿了抿唇,随後将一包碎銀隔着栅欄抛到窗下。
冤有頭債有主,婦孺何其無辜。
涼意透過五指沁入髒腑,她的手在雨中發白澀皺,但此刻心卻極安。
尹千雪尋來時,幸得夜色遮蔽,她狼狽不堪的模樣才未被對方捕捉到。雨中沉默,她極力抛擲腦後的複雜情緒,忽地烈火般複燃。
“你身上有血!”
一直很安靜的尹千雪,沒由來的按住了她。
“哦,适才觀人殺魚了,你都不知道多——”
“秦若影,你連我也要欺瞞嗎?”忽然有些難以纾解的氣悶,尹千雪冷眸微揚:“若是如此,我們何須牽絆。”
“我……”
“啞巴了?”厲聲譏諷。
“替大丫二丫報仇去了。”
“傻瓜!”武藝稀松,竟半點不懼。
伴随着低冽的微辭,尹千雪的臉在微光之下顯得有些模糊。
秦若影平靜地阖上雙眸,竭力扯出一絲笑,“我的确是個傻瓜,小雪莫惱,我自有分寸!”
“原來當日不僅編故事诓我,還欺瞞小孩子。”尹千雪迅速褪去自己的外衣,強制披在她身上。
“大丫二丫做個普通人就好,她們的娘寧肯自己走上絕路,也不要孩子染時疫,知曉爹爹如何慘死……我更不想這樣做。”
“那你寧肯自己沖動冒險?”為何不告知她呢!
這世上從沒人為自己如此揪心,秦若影莫名鼻頭酸漲,話要出口卻忍不住佯裝無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慣愛逞能,夢想做個潇灑的大俠。”
……
你一言我一語,相互扶持的兩人,很快在雨中漸行漸遠。
并州孔雀山莊,一彎新月劃過高牆。
華貴精美的軟毯上兀自擱置着青銅獸鼎,此刻裏面點着幽香。
身着豔麗紅衫的侍女們,則面帶薄紗并排站立。她們頭頂皆盤有高髻,周身戴着清脆的黃銅鈴铛……
高座之下,那樣貌端正的中年男子,掩須含笑:“這些,公子可有瞧得上的?”
“連莊主費心了,中間那個留下。”
既如此,連鶴天旋即識相的跟着退下。
一室寂靜,除了內室衣料的悉索……守護在暗處的張角,頗為麻木地半閉眼眸。
然而沒過多久,女子凄厲的尖叫聲驟地乍響。
“滾,廢物!”
“小侯爺?”張角話剛出口,軟枕即抛到他臉上。
“那天的事還沒查出來?”上官逸面色鐵青,再無往日的風度翩翩,鸷眸咒恨:“尹千雪被誰帶走,我……到底是誰!”
張角膽戰心驚的應付,依舊免不了辱斥。
畢竟誰能想到,風雅潇灑的雲都公子喪失了男人根本。
連鶴天不知底細,私以為美人不合貴人眼緣,因此愈加絞盡腦汁的搜尋,妄圖谄媚的貪欲驅使下,他竟将目光放到自家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