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雨過天晴,日頭正盛,山花野桃相映紅。
秦若影被雷珠兒連拽帶扯的掩在樹後,不遠處的淺溪畔,滿臉堆笑的連心正側身洗馬。莫說雷珠兒瞧的狐疑,就連秦若影都懷疑連心是不是中了邪。
“我辛辛苦苦的萬裏追尋,神醫倒好……一路的閑情逸致。”小丫頭咬牙切齒地撕着桃葉,抱怨不絕于口。
“不過是買了幾包點心,選幾件衣裳罷了。”
“哼!大姐姐站着說話不腰疼。”
聞聲語滞,秦若影又見她神色難堪,心道不該同這鬼丫頭出來胡鬧,語氣遂轉:“你徒弟望眼欲穿的等你呢,咱們早點回去吧!”
死活不願離開,雷珠兒眉頭緊縮,目光難掩晦澀:“神醫從不喜旁的顏色,定是她有了惦記的人。”
四目相對,小丫頭歪着腦袋,猶如雨後嬌花。
如此悶悶不樂,亦激得秦若影不知所措,忙慌促地拉着她借故閑逛……小丫頭一路沉默,直到途徑一家包子鋪,才略微打起精神:“我那徒弟愛吃包子,大姐姐等等我,我去買幾個。”
“這才對嘛!欸,莫小氣多買兩個素三鮮的。”秦若影笑顏動人,壞笑着壓低肩膀頂了頂她。
邠州官邸裏,尹千雪頭戴玉冠着一身月牙白男裝。她雖女扮男裝,但卻任誰都瞧得出這是個極标志的絕色佳人。
“尹某奉命前來,不知殿下有何——”
她話音未落,石壁上的排燈瞬暗,眨眼功夫僅餘一盞蓮燈泛着幽光。
“殿下?”左手悄然搭上劍鞘,尹千雪凝神側瞟,繼而冷聲斂眉:“既無人應答,請恕在下無禮,告辭!”
然而未等她落穩,一道寒光即不由分說地閃到她面前。
尹千雪忙擡臂奮力相抵,哪知暗處忽有軟鞭撲纏繞頸……第一劍尚且勉強揮出,糾纏打鬥中第二劍遲遲未放。不容她松懈,泠泠作響的快斧倏然驚乍,趁其不備狠厲地從左側劈下。
敵在暗,她在明。
細腕不停的揮動,縱使疲于招架,尹千雪仍眼觀六路辨出了張角,以及外號落紅鞭的方巧巧,至于另一位,她寒眸漸深終究不敢确信。
以一敵三,即便她在劍尖運足了內勁,亦免不了真氣急瀉,心跳加速以至細音急喘。尹千雪生平罕有如此憤慨,此時她彎腰躍起趁勢沖出包圍,接着長劍疾刺,徑而奔向那作壁上觀的男人。
就在關鍵的一刻,眼前忽然跳出張熟悉面孔。美目瞬間怔然,随之局勢陡變,對方的短刀毫不猶豫地砍在她左臂。
“大膽!”
上官逸再也坐不住,急切摔杯站起,随後一盞盞燈悉數重燃。
衣衫殷紅的尹千雪勾唇冷笑,暗道上官逸好大膽子,膽敢借星月公主之名,以朝廷密旨為引誘她前來。思及種種,她倍感恥辱。
平生游走江湖,頭一次遭到如此禽獸算計。
眼見心上人花容折損,上官逸不由得兇光目露,甚至暴戾的重掌狠扇在那青衣女子頰上,直到對方嘴角鮮血直流,他才音如寒冰的怒喝:“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賤婢急于救主,謝公子寬厚。”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樓北容。
原來上官逸赫赫有名的四大影衛裏,竟會有她。
尹千雪厭恨地擡了擡眼皮,鄙夷冷笑,“呵,怎麽四缺一?”
“雪妹想知道?”上官逸刻意壓低聲線,偏過頭想要湊到她近旁,卻被她橫劍相擋。
“這便是你上官逸的君子之道。”
“旁人與你,自是不同。”他眸中翻騰着異樣的情緒,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其他人忙垂首退去。
深深看盡她玉顏,上官逸雙眸深谙似狼,喉結跟着上下滾動,随後調笑着點亮一盞紅蓮香燈。
“下作!”
周身褪得只餘輕薄裏衣,欲念不覺沖到顱頂,上官逸長指輕解衣襟,語帶粗粝:“知好色則慕少艾,人之常情罷了!”
尹千雪恨不能一劍穿了他,然而她渾身開始酥軟,整個人不受控的發燙,“卑鄙……”
“雪妹音容一絕,罵起人別有風情,愈發令雲都為之傾懷!”他雙手妄圖從她肩上輕撫,不料她竭力将劍鞘擊在他門面。
沉寂的室內,上官逸雙眼赤紅,陰鸷狠戾地盯着她。
“你得到的,不過一具軀體。今日你不殺我,他朝我定将你碎屍萬段。”
“不識好歹!若非本公子施愛,誰會将你這樣的女子放在眼裏。”
面對尹千雪死命掙紮,他隐秘的邪念蔓草般瘋長。于是他反指劃過自己的傷疤,發狠的将手攥得骨節劈啪。
鑽心痛楚猛地席卷而來,尹千雪渾身戰栗,瞳仁驟沉地咬牙隐忍。
“疼嗎?”搖曳的暖燭下,上官逸放肆的在她耳畔愉笑。
即便小臂被他生生折斷,尹千雪依舊秀眉上揚,冷傲的怒唾:“滾!”
“今夜你我共赴巫山,若收改下刁蠻野性,沒準兒本公子顧念情分,允你留下一兒半女,來日擡進侯府還能做個嬌妾。”
接着她身子一輕,整個人被抛到榻上。
後退半步的上官逸,則背手自以為是的勸誡。嘴裏說着引誘的話,希望能夠迫使其就範。
然而思來想去,他心頭陰霾終難消。數日前密探來報,他方知尹千雪竟不顧羞恥地與一女子形影不離。若非當時政務纏身,他定早将其捉住嚴懲。
尹千雪自有的受,那個妄圖糾纏她的賤女,更是殺一百次都不為過。
仿佛孤雁悲鳴,尹千雪深陷絕望,她反複念着秦若影……縱依依不舍,亦萬般無奈。她霍然閉眼,一滴熱淚旋即淌落,內裏氣息淩亂似波。
“膽敢自殘——”
舌破之際,意圖靠近的上官逸沒由來的重重栽倒。昏沉的她下巴遭人強開,視線昏黃看不清什麽,唯有口內異物灼得難耐。
“你也有今天?”冷嘲熱諷的熟悉嗓音。
尹千雪弓起的脊骨莫名歸位,她微微定神,擡頭粗撇一眼,一身白衣的連心神情格外譏诮。
“為什——”
“出息!堂堂清風閣閣主淪落到咬舌自盡,莫說宣揚出去,就連我看着都覺得可笑。”
連心快語打斷了她吃力的回答,随後耐心全無:“能走嗎?”
竭力攏護好領口,尹千雪勉強拄劍站起。
“你因何來?”
“少自作多情!專門來救你?別傻了,本姑娘從不做虧本買賣。”連心見她藥力未退,就連吞咽都極其折磨。皺眉煩躁的将她架起,動作看似随意,卻極為小心翼翼。
此地看守森嚴,連心卻入無人之地,曲折迂回別有洞天。
“你來過這兒?”
“話真多,舌頭怎麽沒掉。”陰陽怪氣的譏笑,連心不悅的當即停住,深凝着她的眼睛惡毒道:“我只當尹閣主幾多硬骨,原來不過裝清高。”
依然習慣對方的無禮,尹千雪懶得計較,轉念擔憂地問:“秦若影沒事吧?”
死到臨頭還念着談情說愛,“她能有什麽事,無非滿城尋笨蛋。”
“你——”有必要這麽咄咄逼人。
連心黑眸不帶任何情緒,借一抹清冷的月色斜睇着她:“我們從前是朋友,記得嗎?”
“忘了。”尹千雪頓覺胸口發悶,粉唇緊抿地轉過頭去,融在黑暗裏的燦瞳透着疲憊。
“甚好,畢竟我也記不清了。”連心指了指前面的暗角,皺眉叮囑:“暫且等候,我落個東西要撿。”
尹千雪來不及阻攔,那道清窈身姿已消失在拱門處。百感交集五味陳雜,她不覺肺腑生痛,一口鮮血忽地噴出。嘴角滲血快速擦去,她沒由來的輕聲笑喃:“萬事小心,笨蛋。”
恍惚郁綿,思緒瞬回幼時。
那些本該同師父一起封藏于底的記憶,此刻毫無征兆的揚塵清晰。她想起獰山上落寞孤單的練武小人兒,以及某天忽然闖入蓮花坊陪她玩耍的小采茶女……
她們曾是最好的玩伴,在她鮮少溫情的童年裏留下斑斓。鬥轉星移,她們拉鈎約定好的事情,對方竟全部食言。
很多年後,幽州重逢,總角已成妙齡。
她執掌清風閣愈發不近人情,而記憶裏那個愛笑的小采茶女亦搖身一變,不僅身份尊貴,還同她陣營相對桀骜疏狂……
“東西尋到了?”尹千雪漫不經心的問。
“多管閑事!”連心懶散的怼到,冷若冰霜的啓唇:“湊過來,我要你辦的事須得仔細聽清。”
耳畔好一陣細語,明明交代完畢,尹千雪卻遲遲沒有反應,氣的連心睫毛半垂:“怎麽不說話?”
原來……“你才是徹頭徹尾的笨蛋!”
客棧到了,黑影一閃消失在墨色中。
“小雪,你可算回來了!”苦守在廊下的秦若影孩子般攏住她,直到手黏潮才發現不對勁:“誰傷了你?”
“無事,遇到個瘋狗而已。”心潮洶湧澎拜的尹千雪,實在顧不得疼痛,她單臂擁緊秦若影的薄肩,繼而伏頸無聲啜泣。在秦若影視線不及的地方,眼淚大顆大顆砸落。
隔了很久,她鼻音低啞:“秦姑娘,抱抱我。”
秦若影動作輕柔地拍着她,垂眸親昵依戀,“別怕,我一直都在。”
假如有一天……“我們要是分開,你——”
長指死死堵上她的軟唇,尹千雪再也發不出一句話,此刻耳畔驀地響起秦若影的磨牙威脅:“小雪若再這般,你的秦姑娘可就要胡作非為了。”
……
兩日後,去西市買果子的秦若影,竟碰上個不該在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