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槐花沾衣
槐花沾衣
三日後的上午,祁君奕如約去了落槐巷。
落槐巷在皇城的東南角,位置有些偏僻。那條巷子裏家家戶戶都種着槐樹,茂盛的枝葉遮擋了所有陽光。灰白色的石板上落滿了雪白的槐花,空氣中的香味甜得膩人。
祁君奕是一個人來的,她低着頭,盡量避開地上的那些槐花。有些槐樹的枝丫很低,雪白的槐花便垂在了巷子裏,層層疊疊的,祁君奕小心翼翼地用手掀開,生怕就給弄掉了。
一路走來,她的衣袖上似乎都沾染了槐花香。
巷子的盡頭是一戶朱紅大門的宅子,門前用三塊青石板做着臺階,許是因為長久沒有人來,石板上已經長了不少青苔。
祁君奕拾階而上,輕輕叩響了略微褪色的大門。
敲門聲不算大,但卻似乎傳遍了整條安靜的小巷,吓得一旁的槐花抖了抖,落了不少花瓣。
門很快就開了。
“見過六殿下。”
開門的是一位成熟穩重的女子,祁君奕不認得,但看她的穿着,似乎是傅錦玉身邊的丫鬟。
年秋側開身子,道:“殿下請,我家小姐正在院中等您。”
祁君奕颔首,緩緩走進門中。
院中種着一棵大槐樹,那一襲紅衣的女子正坐在樹下,聽見腳步聲後偏頭看來,眉眼一彎。
“殿下,好久不見。“
祁君奕恍惚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坐在她對面,淡道:“傅小姐,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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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又道:“不知傅小姐找我,所為何事?”
傅錦玉撇撇嘴,嗔怪道:“沒事就不能找殿下了嗎?”
風吹着槐花在頭頂搖曳,花香膩在鼻尖,甜得醉人。
祁君奕愣怔了一下,險些道出一句“可以”,但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覺得手心似乎出汗了,忍不住蹭了下袖角,但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男女授受不親,皇城人多眼雜的,教人看見了,難免壞了小姐清譽。”
傅錦玉最讨厭她說這句話了,當即不耐煩地反駁道:“你也知道,是壞我的名聲,你怕什麽……”
她話音一頓,定定地看着祁君奕,突然湊了過來,緋紅的唇瓣輕啓:“殿下,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離得近了,祁君奕能看見她琉璃般的眸子裏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只有自己一個人。
祁君奕忍不住放緩了呼吸,向後仰了仰,故作鎮定道:“傅小姐,請你自重。”
“是麽?”她輕輕挑了下眉,垂下眼簾,桃花眼中似盈着一汪秋水,清清柔柔,“殿下,你不要自欺欺人哦。”
祁君奕又向後仰了一下,但一個沒穩住,倒在了地上。
“殿下沒事吧?”傅錦玉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既無奈又好笑,趕緊過去扶她起來。
“不、不用了。”祁君奕縮了一下,躲開她的手,扶着桌子站起來。
傅錦玉看着她像是躲洪水猛獸一樣躲着自己,不滿地道:“殿下!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
祁君奕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怕什麽,她只是覺得傅錦玉挨自己近了,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不是害怕,也不是歡喜。
是……心跳得很快。
“你就那麽讨厭我嗎?”傅錦玉看着她,委委屈屈的,似乎下一刻,眼裏就要溢出淚水了。
“不是的,”祁君奕突然很慌,生怕眼前的人就哭了,“我沒有讨厭你,我……我真的沒有……”
傅錦玉垂下眸子,似乎在強忍着淚水,她抿了抿唇,語氣落寞:“你不必勉強自己了,我知道我很不讨喜的,從小到大,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就連皇城最熱鬧的望燈節,我都一直是一個人過的……本來,我以為今年殿下可以陪我,但……但殿下怕是不喜歡吧?我一個人……”
“我沒有不喜歡,我願意陪你過望燈節。”祁君奕見不得她這樣子,當即便脫口而出。
“那就這樣說定了!”
傅錦玉立馬開口,擡起頭來,哪裏有半點的委屈和難過呢?只有眼裏狡黠的笑意罷了。
祁君奕:“……”
她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騙我?”
“這怎麽能叫騙呢?”那紅衣女子得意洋洋,“不過就是‘真誠’地邀請殿下陪我一起過望燈節罷了。”
真誠?
祁君奕快被她氣笑了。
“那叫‘真誠’?”
傅錦玉理直氣壯道:“我是真心誠意地蒙你的,怎麽不算?”
祁君奕:“……”
不過,哪怕祁君奕被騙了很生氣,她也沒有說出拒絕的話,一副“認栽了”的樣子。
傅錦玉眨巴眨巴眼:“兩日後的望燈節,我就在這兒等殿下,你要快點來。等久了,我可是要生氣的。”
祁君奕心裏答應了,但嘴上卻道:“那傅小姐就生氣吧。”
傅錦玉聞言也不惱,反而笑嘻嘻道:“殿下,你就那麽想看我生氣嗎?”
祁君奕撇開臉:“傅小姐想多了。”
傅錦玉哂笑,突然伸手摸向祁君奕的耳朵:“可是殿下,你耳朵都紅了。”
耳尖突然碰到一抹溫熱,祁君奕吓得連連後退,耳朵上的緋色霎時染到了臉上。
“你……你……”
祁君奕看着她,被吓得說不出話來。
傅錦玉聳了聳肩,無所謂的樣子,嬉皮笑臉道:“殿下別害怕嘛,我錯了還不行麽。”
可話雖如此,她面上卻沒有半點悔意。
祁君奕抿唇不語。
“好了好了,”傅錦玉後退一步,對着祁君奕作了一揖,“我給殿下賠個不是,希望殿下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小女子的輕浮。”
“年秋!”她沖着屋內喊了一聲。
那開了門就識趣離開的丫鬟從屋內走出來,手裏還提着個小竹籃,她停在傅錦玉面前,把籃子遞過去。
傅錦玉走到祁君奕面前,笑道:“這籃子裏有剛摘下來的槐花和一些槐花糕,殿下帶回去嘗嘗吧。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最後一句話,她放軟了聲音,宛如撒嬌一般。
祁君奕看着女子豔麗的臉,沉默了一下,道:“我沒生氣。”
“不管你生沒生氣,這籃子你都得給我接着。”傅錦玉蠻不講理地說着,把籃子塞進祁君奕懷裏。
“槐花是我親手摘的。”
祁君奕推搡的動作一頓,最後還是把籃子接下了。
“多謝。”
傅錦玉伸手摘下祁君奕不知何時蹭到衣襟處的一片槐花,眉眼皆是笑意:“殿下客氣了。”
祁君奕的目光從她手上的槐花一閃而過,随後看向女子,道:“若無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殿下慢走。”
祁君奕颔首,提着籃子朝門口走去,手剛碰到門扉,女子悅耳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兩日後的望燈節,殿下莫要忘了!”
祁君奕回頭,只見那一襲紅衣的女子站在樹蔭下,清風吹過,紅衣随着滿地的槐花飛舞。
紅如朱砂,白如冬雪,如此分明。
祁君奕忍不住彎了唇角。
“不會忘的。”
如此鮮明的顏色,如何能在記憶裏被磨滅呢?
傅錦玉目送祁君奕離開,輕輕摩挲了一下那朵槐花,汁液暈染在指尖,那香味一下便濃了。
過了片刻,門突然被推開,着鵝黃小裙的女子走進來,恭恭敬敬道:“小姐,老太爺正在書房等您。”
傅錦玉點頭,帶着年夏和年秋從後門離開。
那前門的小巷窄,馬車過不了,但後門卻寬多了,停一輛馬車綽綽有餘。
傅錦玉上了馬車,很快就到了傅家。
傅明旭眼下在宮裏處理政務,所以沒人過問傅錦玉去哪兒了,她示意年秋和年夏回院裏,獨自一人去了傅楓的書房。
傅楓正在書房裏琢磨一盤殘局,手裏捧着棋譜,看得極其認真。
“祖父!”傅錦玉也不怕,直接就喊了一聲,在他對面坐下了。
傅楓擡頭,被打擾了也不生氣,反而放下手中的棋譜,笑容慈祥:“玉兒來了啊,累不累?”
傅錦玉點頭,委屈巴巴道:“累,特別累,所以祖父要吩咐廚房給我做芙蓉肉。”
“已經吩咐廚房做着了,”傅楓失笑,為她倒上一杯清茶,“快喝口茶吧,上好的竹葉青呢。”
傅錦玉端起來喝了一口,的确是很清香。
她眼珠子一轉,把茶杯放下,冷哼道:“祖父小氣,有這般好喝的茶,現在才給我!”
傅楓無奈道:“這是徐家剛剛送來的,我已經給你送到你的聽雨院了。”
“徐家?”傅錦玉聞言并不算高興,反而眉頭微蹙,“怕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吧?”
傅楓不置可否:“徐家提了一嘴望燈節。”
傅錦玉懂了:“她這是要收買我?想讓我在望燈節那天陪太子殿下一起賞燈?”
不等傅楓說話,她就直接拒絕:“我才不幹!我那天已經約了人了!”
傅楓笑着問:“六殿下?”
傅錦玉但笑不語。
傅楓又道:“放心吧,我以你父親為借口,幫你回拒了。那天你出門時,記得派丫鬟注意一下周圍,免得和太子碰上。”
“祖父您就放心吧。”
傅楓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你覺得六殿下怎麽樣?”
傅錦玉随口道:“好看。”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特別好看。”
傅楓失笑,搖了搖頭:“你啊。”
傅錦玉撚起一枚白子,盯着棋盤,片刻後,莞爾一笑:“真正怎麽樣,還得看林鐘節。”
她落下白子,沖傅楓一笑。
那盤棋活了。
傅楓撚着胡子,哈哈大笑。
“後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