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花灼灼
桃花灼灼
可他不喜關自己什麽事?
六殿下絲毫不在意。
她翻過一頁書,剛看清兩個字,一道黑影便飄了來,不偏不倚落在書頁上,蓋住白澤的圖畫。
祁君奕定睛一看,是一朵桃花。
她順着桃花飄來的方向看去,卻見那一襲紅衣的人正倚着窗臺沖自己笑,肌膚雪白,面容清妩,細長的眉眼輕輕上挑,似院中開得灼灼的桃花。
“六殿下。”女子含笑道,聲音如黃鹂般清脆。
祁君奕愣了一下,而後緩緩道:“傅小姐。”
傅錦玉眉眼彎彎:“殿下終于認出我了?”
祁君奕想說是別人告訴她的,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沒必要和一個不熟的人多說,于是就沉默了。
傅錦玉站直身子,繞到門口走進來,微微一禮:“先前有眼無珠,不小心傷到了六殿下的愛鳥,望殿下莫要生氣。”
若是尋常人,可能要考慮一下她在不足一個時辰前來拜訪,說是道歉,卻又不見得好真誠,可能有別的用意。
可祁君奕沒有,她只是輕聲道:“我沒有生氣。”
她只是覺得這人讨厭而已。
傅錦玉輕笑一聲:“殿下當真寬宏大量。”
這話該是有幾分陰陽怪氣的,可她說得很真摯,似乎真的只是在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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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君奕不想同她多說,只是淡聲道:“缪贊了。”
她想趕這位傅小姐走了,可又覺得對一個姑娘下逐客令不太好,話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心裏不由得有些難受。
偏生傅錦玉似沒半點察覺,上前一步,笑着問:“殿下看的什麽書?”
不待祁君奕開口,她便低頭瞥了一眼,似有幾分欣喜:“殿下也喜歡看《鬼神錄》嗎?”
《鬼神錄》,顧名思義,講那些神獸妖鬼的,算得上是一本長輩眼中最無用的書之一。
祁君奕有些意外:“傅小姐也喜歡?”
傅錦玉莞爾一笑:“那是自然,我自小便愛看這些。”
頓了一下,她又語氣低落道:“可我爹不喜歡我看這些,不久前當着我的面把《鬼神錄》撕掉了。”
如此說來,祁朔倒也算是好的了,至少他在不喜歡祁君奕看閑書,也最多不過冷着臉訓斥幾句,還不至于動手撕書。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要顧着帝王顏面。
“節哀。”
傅錦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殿下當真有趣。”
祁君奕看着她,不知該怎麽接話。
幸而這時候時風來了,她見了傅錦玉,恭敬行禮,眸色閃過一絲驚訝:“奴婢見過傅小姐。”
傅錦玉點點頭,見她要去倒茶,忙道:“不必了,我這便離開。”
她沖祁君奕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目送她離開後,時風看向祁君奕:“殿下認識傅小姐?”
祁君奕搖搖頭:“只有過一面之緣。”
時風皺眉:“那好端端的,她怎麽會過來?”
“不知道,”頓了一下,祁君奕猜測,“許是剛好路過?”
時風看了她一眼,輕輕嘆息一聲,自家殿下哪裏都好,就是這腦子太遲鈍了,對這些事一點不上心,也不怕那傅錦玉害她。
時風道:“明日傅丞相會來,您可千萬別在那時候和傅小姐來往,他為人古板,最見不得女兒和男子有交集。”
祁君奕納悶:好端端的,能和她有什麽來往?
可她還是點了點頭。
時風又道:“明日太子和三殿下會來長明觀祈福,您記得和他們一起,便是裝裝樣子都成。”
每年四月皇家會來長明觀祈福,往年這時候已經完成離開了,可今年太子和三皇子被留下商量事情,以至于和祁君奕撞上了。
往年祁君奕都是在他們離開後才來的,畢竟她不是來為國家祈福的,而是為大哥祁君夜供燈的。
祁君夜是祁朔的長子,也是楚岚夕的兒子,聽聞他過目不忘、聰慧非凡,可惜天妒英才,七歲那年死了。
聽說是被淑妃害死的,那時候祁朔寵愛楚岚夕,更是對這個聰慧的兒子極為喜愛,一氣之下将淑妃賜死了,連其生的四公主也在及笄之後送去了北狄和親。
祁君夜死後,楚岚夕悲痛萬分,若非那時候懷着祁君奕,她估摸着都要絕食了,但即便沒有如此,她也請願去長明觀為祁君夜供燈。
但誰知一去就呆了十四年。
楚岚夕入皇宮後不方便出來,這供燈的任務便落到了祁君奕身上。
一想到今年要和太子他們一起祈福,祁君奕就覺得不大開心,不過轉念一想,太子他們最多留一天一夜,畢竟不是所有皇子都像她那麽閑的。
忍忍就過去了。
祁君奕應了聲,表示自己會去的。
——
是夜,祁君奕提着燈籠,悄無聲息來到了長明觀的後門,手剛放在門扉上,便聽見一道含笑的女聲。
“六殿下。”
祁君奕偏頭看去,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大樹下倚着一個紅衣女子,身姿窈窕,手中拿着一朵桃花,玉蔥似的指尖輕撚着花瓣。
月光皎潔,她眉眼彎彎,似一只狡黠的小狐貍。
“這麽晚了,殿下不睡覺,要去哪兒呢?”
祁君奕淡道:“傅小姐不也沒睡。”
言下之意,跟你有什麽關系?!
傅錦玉手一翻,那朵桃花慢悠悠飄落,在月光下顯出淡淡的白。
她緩步走過來,邊走邊道:“我睡不着,出來走走。”
祁君奕道:“我也睡不着,出來走走。”
傅錦玉笑了:“既然我們都睡不着,不妨一起走走?”
祁君奕不動聲色皺了下眉頭,往後退一步,面無表情地:“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不要了。”
“只是走走而已,又不是手拉手,怕什麽?還是說——”她眨了眨眼,桃花眼微微一挑,“殿下想和我牽着手一起走?”
祁君奕:“……”
她又退一步:“傅小姐多慮了。”
傅錦玉道:“既然不牽手,一起走走怎麽了?我大旬國的民風何時這般小家子氣了,連男女一起走走都要指指點點?”
祁君奕被她說得一噎,半晌才道:“可眼下是晚上……”
“晚上怎麽了?晚上不是更好嗎?四周都沒有人,我們倆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有人看見,更不會有人指指點點的。”
祁君奕:“……”
被傅錦玉這麽一說,她倆好像還真有什麽似的。
祁君奕無奈之下只好坦白:“我不是在長明觀中逛,而是去長明山的樹林子裏抓桃螢,這月黑風高的,傅小姐一個女兒家,難免會害怕。”
“瞧不起誰呢?我又不怕黑。”
“我不是這個意思,桃螢在後山的野茶林裏,眼下天黑路遠的,要到那兒極為辛苦的。”
傅錦玉油鹽不進,只一個字:“哦。”
祁君奕淡淡道:“還有毒蛇蜘蛛之類的。”
傅錦玉笑了笑:“我不害怕那些的,就算真遇上毒蛇了,你怎麽知道它先咬的就是我呢?沒準那毒蛇見殿下你細皮嫩肉的,先咬你呢?”
祁君奕:“……”
這人心态可真好。
既然她執意要去,祁君奕也就不勸了。反正到時候這位大小姐被吓哭了也是她自己的事,跟她沒有半毛錢關系。
祁君奕拉開門扉,提着燈籠走出去。
傅錦玉亦步亦趨地跟上。
長明山上多松樹,一眼看去是一團墨綠色,腳下是一條石板路,風吹過來,是淡淡的冷松香。
走了一陣,祁君奕領着傅錦玉轉入了一條小路。
漸漸的,腳下的小路越發荒涼,甚至都不能稱為路了,雜草到小腿那麽高,密密麻麻一片。頭上的松樹茂密,将月光遮得所剩無幾,風吹過,是無數晃動的黑影。
“六、六殿下。”傅錦玉忍不住開口,聲音微微發顫。
“怎麽了?”祁君奕沒回頭,只是稍稍慢了一點。
傅錦玉忍不住往她那兒靠了靠,輕聲道:“我能拉住你的袖子嗎?”
不等祁君奕回答,她又道:“你放心,我就只拉袖子,不幹別的。”
祁君奕停下來,轉過身,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傅小姐,請你自重。”
“你!”傅錦玉瞪她一眼,“拉個袖子而已,哪裏就不自重了?要真論起來,我是女子,你是……男子,要說輕薄,也是我吃虧,你怕什麽?”
祁君奕也曉得自己的話說重了,畢竟明面上,确實是傅錦玉吃虧。
可……本質上都是女兒家,她能虧到哪兒去呢?
不過祁君奕也不好再繼續談這個,便是換了個話題:“傅小姐想拉我的袖子,是害怕了嗎?”
“胡說!”傅錦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狐貍,當即反駁道,“我才不害怕呢!不過是怕走丢而已。”
“是——麽?祁君奕拉長了聲音,眸子中流露出幾分笑意。
“你……”
一道黑影突然怪叫着從兩人中間穿過。
傅錦玉面色一變。
“啊!”
她大叫一聲,下意識撲到祁君奕懷裏,身子微微發抖,似乎是被吓壞了。
祁君奕不害怕,但卻因為她的“投懷送抱”僵了身子,耳尖在夜色中染上一抹紅,但同時又怕她發現自己的女兒身加速了心跳。
鼻尖是一抹淡淡的女兒香。
祁君奕動了動唇,好半晌才擠出聲音:“不、不要怕。”
可那害怕的人卻在她懷裏彎了彎嘴角,不過擡頭卻是面色蒼白,桃花眼中泛着淺淺的水霧,似是雨洗過的桃花,楚楚可憐,惹人憐惜。
“殿下……我怕。”
這聲音,軟而柔。
如同話本子裏妖精的絮絮低語。
勾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