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色青青
柳色青青
“小姐,道觀裏不适合玩彈弓,若是教老爺知道了,定會生氣的。”小丫頭如此勸道。
她叫年冬,自幼便跟在傅錦玉身邊了,比不得傅錦玉生母留下來的年秋和老太爺傅楓給的年春年夏,她膽子小,瞧着傅錦玉這般動作,臉都吓白了。
“怕什麽!”傅錦玉面不改色的,“他眼下不在長明觀。”
傅錦玉今年十九了,除去十三歲那年在長明觀自在些,便也就眼下能得片刻自由,她自然不會聽勸,怎麽樂意怎麽來。
年冬怯怯地勸:“可聽說太子殿下他們也會來道觀中,您……”
“你就放心吧,我都打聽好了,他們明日才到,我爹随他們一起來,到時候我會收斂的。”
傅錦玉是一天前到的,本來傅楓應該和她一起來的,畢竟昨日是她生母祁敏的祭日,按照規矩,理該來長明觀供上一盞燈。可臨到出發時,傅明旭被一道聖旨傳入了宮中,似乎是事情有些棘手,反正到最後說是要留幾天,和太子他們一起來。
傅錦玉聽見這消息差點沒笑出聲來。
“好啦,你不用擔心,我技術很好的,不會傷到人的。”
傅錦玉拉起彈弓,對準柳樹上的一只肥肥的小白鳥,片刻後松開手指,石子如箭,“嗖”地一下便射出去,只聽見一聲慘叫,那小白鳥便栽了下來。
傅錦玉得意沖年冬笑笑,沒管小丫頭吓白的臉,兀自過橋去撿“戰利品”。
這長明山有條河,長明觀修建時引了條支流穿過東側,說是什麽“活水養氣聚靈”,又在上頭建了好幾座紅木橋。這是其中一個,周遭栽了不少柳樹,又因一句“河畔青蕪堤上柳”,得了個“青蕪橋”的名字。
那小白鳥落在橋邊不遠處的柳樹下,傅錦玉三步并作兩步,彎下腰剛撿起來,卻聽見一聲輕靈如風拂楊柳的聲音。
“姑娘,這是在下的鳥。”
傅錦玉轉身看去,卻是一位年輕的的公子,才及弱冠的樣子,着一襲淡青錦袍,身姿纖細單薄,膚白若雪,玉骨清隽,襯着青青柳色,宛如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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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色璀璨而澄澈,好似從星河中流出的星子,清越奪目。
傅錦玉失神了一下,似記起了什麽,忽而笑了笑:“這小白鳥是公子的麽?”
公子颔首,目光落在小白鳥身上的血跡,抿了下唇,似有不悅,但也沒說什麽。
“公子有何證據?”
公子輕啓唇瓣,聲音輕柔:“小九。”
小白鳥先前閉着眼睛,傅錦玉以為它暈過了,然而聽見熟悉的聲音,它便睜開了眼,吱吱喳喳地叫着,撲閃着翅膀,掙紮起來。
傅錦玉手一松,它便跌跌撞撞地飛向公子。
公子接住它,烏黑明亮的眸子看向傅錦玉,似乎在說“如此可信了”?
傅錦玉彎眉一笑:“萬分抱歉,誤傷了公子的愛鳥。”
公子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無事。”
随後,公子轉身離開,似乎不想與她多說——擺明了是看着她煩。
傅錦玉也不惱,依舊彎着眉笑,桃花眼微微蕩着,似乎在盤算着什麽壞主意。
“小姐,”年冬站在她邊上,一直沒敢吭聲,如今才怯怯地開口,“您打傷了那位公子的愛鳥,不會出事吧?”
“能有什麽事?”傅錦玉看她一眼,面不改色的,只是眼中劃過一絲嫌棄,大概是覺得她太笨了。
可傅錦玉轉念一想,自個兒當初把她留在身邊,不就是喜歡她的“笨”嗎?
自個兒選的人,自個兒受着。
她無奈地嘆口氣:“你曉得那人是誰麽?”
年冬搖搖頭。
傅錦玉覺得她這樣子莫名乖巧,于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輕聲道:“每年四月我們家和皇家都會來人祭拜,長明觀此時不會接外客,而那人穿着雖素淨,可料子極好,想來絕不是下人,如此,便唯有——”
“六殿下。”
這六殿下祁君奕不同別的皇子,雖說生母楚岚夕是貴妃,但極為不受寵。
十多年前楚家本為皇城世家之首,可楚老将軍戰死沙場後被告通敵,證據确鑿,陛下一怒之下抄了楚家。
楚岚夕當時有孕在身,在長明觀休養,消息傳來,直接吓得早産了。念在她是不知情的,陛下沒殺她,但是卻将她和六皇子軟禁在了長明觀。
這一軟禁便是十多年,直到六殿下十四歲,北狄突然入侵,老國師夜觀天象,說是将皇子常年放在外頭會引起禍端。陛下素來敬重老國師,于是便下旨讓楚岚夕和六殿下回宮了。
但總而言之,這六殿下的身份尴尴尬尬的。
可即便如此,小丫頭也還是滿臉惶恐:“那您打傷六殿下的鳥……”
“六殿下如果要追究,剛剛就該發火了,可見這事已經翻過去了。”她頓了一下,又嚴肅了聲音,“先前之事,不許告訴旁人,尤其是我爹。”
“是。”
傅錦玉看着來人離去的方向,柳枝随風而揚,那風好似也染上了淡淡的青色。
她忽而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那六殿下倒是生得俊美,比女兒家還要漂亮。”
年冬聽見自家小姐的話,險些吓得暈倒。
那啥,小姐,妄議皇族是重罪。
——
其實傅錦玉說對了,祁君奕确實是個女子。
當年情況危急,楚岚夕為了自保不得不謊稱她是男孩,左右陛下不會特意派人來查看。本來想着在長明觀安生住上一輩子就算了,沒成想半路殺出了個老國師,又将她母女拉進了宮。
“六殿下。”
祁君奕對着侍女時風點了下頭,指了指手中的小白鳥,輕聲道:“小九受傷了,幫忙拿點藥過來。”
時風看了眼小白鳥,一面去櫃子裏拿藥,一面問:“好端端的,怎麽會受傷?”
祁君奕接過藥,小心翼翼為小九擦拭傷口處的血跡,而後撒上藥粉,仔細包紮起來。做完這一切後,她才擡頭,略帶不悅道:“被一個紅衣女子拿彈弓打傷的。”
紅衣女子?
“相貌如何?”
祁君奕想了想,道:“似乎挺好看的。”
她沒仔細看,那時就一個念頭:這女子真讨厭!
時風了解自家殿下的性子,無奈地笑了笑,沉吟道:“如今來到長明觀中的唯有傅家大小姐傅錦玉,那紅衣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傅錦玉可是皇城有名的貴女,來自皇城三大世家之一的傅家,祖父是太師,教授過先帝,父親是丞相,陛下眼前的紅人,而生母則是當今陛下的義妹,順安長公主。
順安長公主祁敏原本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民間女子,她的姐姐是陛下生母身邊的侍女,為其擋毒酒而死。死後,陛下生母感念她的恩情,便偷偷養着祁敏。
後來陛下登上帝位,按照母親的意思,将其接到了皇宮,收為義妹,封號“順安”,意為“長順永安”。
本來這祁敏是賜婚給了傅楓的次子傅和旭的,但奈何其外出巡視,坐船時碰上雷雨天氣,淹死了。
正好不久傅明旭的發妻方氏病故,他名下只有一個嫡子和一個庶子,且才華橫溢,相貌堂堂,陛下于是就将祁敏嫁給了他。
一年後,祁敏懷孕,生下了傅錦玉。
其實一開始,她是按照傅家的規矩,叫“傅錦”的,但祁敏将她抱入宮後,太後見這奶娃子生得白淨可愛,玉似的,于是又給賜了個“玉”字。
陛下見母親歡喜,于是當即拟旨,賜封傅錦玉為“明琦郡主”。可封號剛下沒多久,小娃子便生了病,日夜哭鬧不休,長明觀的觀主說是因為“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取消封號就沒事了。
于是無奈之下,陛下只好取消了封號。
因此一事,太後對傅錦玉有些愧疚,在世時極為寵愛她,聽說那時要是三四天看不見傅錦玉,便會覺得心裏不舒服。
祁敏為此還帶着傅錦玉在宮裏住了不少日子,後來還是陛下念着小丫頭看不見父親會難過,這才勸太後放她們離開。不過即便如此,祁敏也還是帶着小丫頭三天兩頭進宮看望太後。
太後對于傅錦玉的喜歡也影響了陛下,說不定跟宮裏的公主比起來,這位傅家小姐更讓陛下在意。
時風和自家殿下講了這些,可祁君奕興致缺缺,末了不過一個字——哦。
時風:“……”
她嘆口氣,見祁君奕實在不感興趣,也就不多說了,只是伸出手,道:“我帶小九去窩裏休息吧。”
祁君奕點點頭,小心翼翼将手中捧着的小白鳥交給她。
許是抹了藥,傷口不疼了,小白鳥已經睡着了,換了個人捧着也沒醒。
祁君奕見它睡得香,不由彎了彎唇角,囑咐一句:“小心些,別吵醒它。”
“是。”
時風離開了。
祁君奕洗了手,随手抽出書架上的一本書看起來。
跟傅錦玉她們住客房不同,祁君奕自小長在長明觀,有屬于自己的小院子,書房裏的書也都是自己喜歡的。
可她喜歡的不是什麽講道義政法的正經書,而是些妖魔鬼怪、山野雜談之類的“閑書”。
若說幾個皇子中祁朔最不喜歡誰,那自然是這位六殿下,愚笨也就算了,偏偏還愛看些閑書,沒有半點兒上進心,可謂是夠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