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琮寧第一次見到韓刻是在他八歲那年。
那日皇宮中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懵懂的他一直問母妃到底是要召見哪國使臣。玥妃告訴他,是父皇親自設宴要為剛打完勝仗凱旋的将軍接風洗塵。
皇帝高居正位,大儒百官環坐左右,酒席擺得豐盛絕倫。等了許久許久,主角才姍姍來遲。
琮寧只見一位少年将軍一身戎裝,風塵仆仆地踏入宴會大殿。将軍雖年幼,卻神采奕奕,英姿煥發,仿若天神般站立在大殿正中央,引來萬衆矚目,贊嘆聲此起彼伏。
等待多時的父皇非但沒有生氣,卻在見到少年将軍第一眼便走下臺階,對着殿內文武百官大聲道,“歡迎我們的韓大将軍凱旋。”
“恭賀韓大将軍凱旋。”頓時響徹整個大殿。
韓刻那時年方十六,數月前率領着一支規模不大的軍隊出征西域。當時西域強國聯合,精銳無數,堪稱朝廷最強大的敵人。韓刻不但戰術高超,而且他率領的軍隊戰鬥勇猛,很快便令敵方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很快,整個西域地區被攻陷,許多王公貴族被俘虜。不僅如此,這場戰争還為玄漢國打開了新的貿易機遇。
皇帝親自在臺上宣讀了他的戰功,韓刻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他環視殿堂,目光恰巧和琮寧相接,這一眼埋下了日後無數次的為他偏心。
琮寧知道韓刻每日早朝的時間,所以日日在他必經之路等他,纏着他教自己武功。韓刻對他有求必應,即使整個朝廷數他對自己脾氣最差。
一個夏日,太子薨,九歲的琮寧失蹤,韓刻瘋了一樣到處找人。最終讓他在藏書閣的桌子下找到了受驚吓的琮寧。他歇斯底裏地把人摟進懷裏,和他一起渾身發抖。
“我殺了太子…”幾日前,琮寧不小心聽到皇後和人商議要滅口韓刻。因為只要有韓刻在,就算他日太子登基,他也可能會擁護琮寧稱帝。
九歲的琮寧殺不了皇後,所以當他和長他三歲的太子獨處時,殺心一起,把太子推下高臺摔死了。他自知已經釀成大禍,謀殺太子是死罪,渾渾噩噩四處逃竄,打算一死了之。他不怕死,可是想到死後再也見不到韓刻,他又遲遲不敢自殺。
“琮寧,我韓刻,永遠都是你的人。”十七歲的韓刻跪在琮寧面前,發誓守護他生生世世。
韓刻用他的威望讓所有人相信琮寧與太子一道被奸人所害,卻得以僥幸逃跑,但由于年幼且受驚吓過度,已經記不清事情經過了。
三年後,皇帝駕崩,琮寧繼位,成為慶言帝。
“皇上怎麽樣了?”一道急召,韓刻不願萬裏回朝複命。
“回大将軍,皇上最近高燒不斷,禦醫只道需安神靜養。可皇上近幾年時常做噩夢,經常淺眠,長期下來病情一再加重。”傅铎是琮寧身邊的宦官,從小伺候在旁,深得皇帝和韓大将軍信任。
韓刻二話不說推門進入寝殿。緊緊抱住虛弱的琮寧,柔軟的心裏全都是他。
那天夜裏韓刻沒回韓府,年幼的琮寧把自己交給了他。漫長的黑夜,虛弱的琮寧用身體緊緊困住韓刻,一遍又一遍。韓刻紅了眼,就算極度隐忍也差點把琮寧震碎。
天亮了,韓刻抱着幼小的琮寧輕輕地把人裏裏外外都親了個遍。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激生命。
後來,只要韓刻不出征,琮寧便不再獨自過夜。琮寧夢裏沒有了死去的太子,取而代之的是韓刻給他數不勝數地澆灌愛意。
可後來,韓刻疏遠了琮寧,他對他說皇帝要有皇帝的作為,如果一直不寵幸後宮,不繁衍子嗣,天下是要造反的。琮寧不聽,依然任性妄為。
後來,韓刻與一位叫林嫣的女子成了親,卻可惜好景不長,林嫣體弱多病,長年卧榻不起,才過三年便香消玉殒。
琮寧以為韓刻會像從前般再抱他,可他卻一直逃避。琮寧心灰意冷,開始懲罰般地讓韓刻東征西伐、南征北戰。随着戰事越來越頻繁,國家經濟深受拖累,琮寧也就成了人們口中的狗皇帝。
一日韓刻在軍帳中商議戰略,突然聽到帳外有人禀報捉拿奸細,揭帳一看頓時傻了眼。他大驚失色,一把把人拉過,摒退衆人。他一轉身,二話不說把那傷痕累累的“奸細”摟入懷中,差點把人抱碎。
“你一定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你要是死了玄漢國便沒有了君主。”
“他們才不稀罕我這樣的君主。”琮寧凄聲笑着,“天下人都讨厭我,他們恨不得将我碎屍萬段。這天底下已經沒有人在乎我了,連你也不要我了。”他哭了,鮮紅的傷口不叫他疼,眼前失控的韓刻才叫他生不如死。
這麽多年來,他好想他。他的哥哥為什麽再也沒有抱過他了,他甚至都不願多看他一眼。他如行屍走肉般,只能在回憶裏度過無數萬念俱灰的日夜。他打聽到韓刻打仗的山嶺,冒着必死的決心孤注一擲拼他一個回心轉意。因為如果韓刻再不要他,他就不活了。他從不想當太子,他從不想執政,正是為了救韓刻殺了太子,他才陰差陽錯地當了皇帝。從頭到尾,他想要的只不過是韓刻罷了。
那天在軍帳中,任性的皇帝拒絕就醫,“哥哥,再抱抱我好嗎?”
隐忍多年的韓刻強忍撕心裂肺的心痛,對受傷的琮寧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最後體力不支昏迷過去,才收拾了一下床褥,命人入帳替他看傷。
好在無人識得高高在上的皇帝,只道定國大将軍有一不為人道的癖好。
“韓愛卿,你若是不出兵禹政王,休怪朕不手下留情。”
“皇上,禹政王确是狼子野心,但眼下不是攻打的最好時機。若貿然出動,只怕驚動那沉睡的雄獅,對皇上百害而無一利。”
“何時才是好時機?韓愛卿,這個問題我三年前就問過你了!”
“禹政王最近在平川河流域一帶鼓勵農業的發展,提倡休養生息的措施,保證了農民的收入,結束了農民之間的戰争,平定了平川河流域的混亂局面。如今正是深得民心之時,眼下也沒有謀反的風聲,若陛下貿然出兵,只怕會導致民怨四起。”
“說到民心朕倒要跟你讨教讨教。”
“臣不敢。”
“兩年前皇兄出師漠南僥幸成功,朕已經試圖限制他的權力。結果你說這個時候應該對他采用明升暗降的辦法剝奪兵權,調離軍隊,朕聽了你的。兵權交給齊越,朕也聽了你的。可為何朕最近聽說禹政王和齊越二人越走越近?齊越與你乃過命之交,而眼下你又要保禹政王,韓愛卿,你們三人是不是有什麽朕不知道的事?”
“是臣愚昧未能及時幫助陛下限制禹政王的勢力,但齊越總督和臣對皇上忠心耿耿,不曾有絲毫謀逆之心。末将對皇上一片赤誠,日月可鑒。”
“一片赤誠,日月可鑒?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心到底是從來沒有向着我。二十年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你說過會寵我愛我,可你的心早就已經沒有了。你是不是盼着我早日垮臺,好讓你雙手給那只野狼送份大禮!你說是不是,你說!”琮寧掃落滿桌紙筆,像個孩子朝韓刻發脾氣。
“皇上請息怒,臣對皇上一直很尊敬和感激。”韓刻依然跪在地上。
“你別給我來這套!我要你去打那只野狼,你去是不去?”琮寧繞過案桌,來到韓刻身邊。
“皇上,不是臣不願意!但時機尚未成熟,此番攻打出師無名,極有可能引起各方不滿,反而會危及皇上您的安危。請皇上三思!”韓刻音量逐漸提高。近年來,琮寧因禹政王的事與韓刻争吵了無數遍,兩人的關系時好時壞。
琮寧走到韓刻正對面,席地而坐,“我不三思,我就要打他,你幫不幫我。” 琮寧在韓刻面前總容易無理取鬧,不依不饒。
“臣這是為了皇上的安危和江山考慮,這兵出不得。”韓刻看着席地而坐的琮寧,語氣放軟卻立場堅定。
“你…”琮寧氣得說不出話,眼睛開始泛紅。“別人都說你要叛君了!別人議論你什麽時候倒戈你以為我沒聽見嗎?可我一直假裝不知道,因為我相信你。現在看着那麽大只野狼要來殺我了,而你,你一直拒絕對他出兵。韓刻,你竟然幫皇兄那頭野狼而不幫我!”委屈的眼淚漱漱落下。
“皇上…”
“不許叫我皇上!” 琮寧開始順不過氣來。
“…琮寧,你知道我是為了保護你。” 琮寧知道,每當韓刻叫他名字時,心便會軟。韓刻聲音果然溫柔起來,“以往的戰争再難再險,就算出師無名,只要你執意讓我去,我都會去,因為最差的情況無非就是我戰死沙場。但這次不同,這一次萬一失利,禹政王定會順勢奪權,到那時,他是不會留你性命的。這個風險我冒不起,你的命比什麽江山都重要。”
琮寧語塞,流着淚要韓刻抱住自己。清瘦的皇帝跨坐在高大威猛的韓刻懷裏更顯嬌弱。琮寧一邊哭一邊在人唇上輕啄,“比哥哥的命重要麽?”
韓刻對他的攻勢向來無可奈何,任其在自己身上動作,“從來都比我的命重要。”
“可哥哥若不答應我攻打那頭野狼,我會氣死。” 琮寧的唇稍稍離開,輕喘幾聲,很快又附了上去。
“琮寧,不許說死。”韓刻聲音有了黏度。
“可是我的哥哥才不會輸!哥哥可是我的戰神。” 琮寧抓緊韓刻寬厚的肩膀,喘息加重,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琮寧乃是天子,不得胡說。”韓刻輕輕揉開琮寧臉上的淚痕,只差告訴他,禹政王雄才大略,得民心者得天下。縱是他對皇帝一再包容同意出師,可禹政王深得民心,再加上齊越總督的四十萬精銳,這場仗裏外都是輸。待禹政王殺入皇城,到那時在一片讨伐昏君聲中,琮寧恐怕性命難保。可若不出師,未來還能讓禹政王保他一個廢帝的性命,移居邊城便罷。可他知道他的琮寧是聽不得真話的,尤其這幾年,常年累月的噩夢困擾已經讓他從精神焦慮變成了嚴重的郁症。
“哥哥不愛琮寧!琮寧只是哥哥的玩物罷了!” 琮寧停止了動作,眼淚又開始滑落。
“我便是過度溺愛你才會讓你變得此般無法無天!”自那次之後,多少年來他韓刻在外行軍打仗,琮寧總是偷溜出宮,喬裝打扮不顧生命危險到軍中尋他作樂,簡直昏庸至極!韓刻強忍想說的話,翻身把琮寧壓倒在地。
許久,被折騰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的琮寧昏睡在韓刻身上,任憑全身上下粘膩得一塌糊塗。
韓刻輕輕扶起皇帝,整理好他的衣衫,橫抱起他走出禦書房。一路上守衛們都已見怪不怪,對此不聞不問。
回到寝殿,韓刻把琮寧輕輕放到塌上,幫他蓋好被子。看着他沉沉的睡顏,韓刻輕撫他稚氣的臉頰,“你若不是天子,那該有多好。”
可惜一切已成定局。這麽多年,他與琮寧已經虧欠天下百姓太多,天下需要一個更好的政權,那便是禹政王。他無法說服琮寧交出江山,可民心所向,禹政王奪權只是時間問題。以禹政王對他的賞識,定不會殺他。但廢帝不死,而大将軍在世,那就有重新奪回政權的危險,縱使禹政王同意,那些用性命為他拼下江山的将士可不會同意。所以,若要禹政王名正言順地留琮寧性命,他韓刻便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