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玉落見狀迅速把身後的包袱随意找了個縫隙塞了進去,人便沖了過去,“兩位大爺,小的和舍弟此行是要去汴京求醫,眼看夜已經深了,外面下着雪也是在不好在外露宿,路過這個房子以為早已沒有人家,便想在此借住一晚。要是給二位爺添麻煩了,我們這就走。”說完想招呼韓子過起身。
“這是我家老舅娘的宅子,年頭發病死了便一直空着。你們說投宿,錢呢?”其中一個較矮的粗漢一把推開玉落,盯着他沒藏好的包袱徑直走去。
“大哥…大哥輕點!”玉落看人拿起包袱沒個輕重全撒地上,便過去欲制止。被人橫了一眼,不想惹是生非,口氣軟了下來,“我們也沒什麽值錢東西,您看着拿,剩一些給我倆換點吃的就成。”又堆起了他慣有的假笑示弱,以期能夠安全渡過這一危險局面。
“這混亂的世道,要麽出現世皆贊嘆的英豪,要麽出現趁火打劫的強盜。”
話音剛落,兩個醉漢紛紛向角落裏說話的韓子過看去。
“你什麽意思?說我們是強盜?”那個兒矮的丢下手裏的東西,怒火沖沖地朝韓子過走去。
眼見形勢不妙,玉落趕緊沖過去擋在兩人中間,先服軟道,“舍弟生病脾氣不好,是我們擅闖民宅有錯在先,請不要為難他。”
為轉移注意力,他從地上随手撿了個玉石遞給醉漢,“這個這個,咱家家傳的玉石,真真是家裏最值錢的東西了,小的雙手給二位奉上,還請二位爺消消氣!” 一副谄媚的模樣,眼睛眯成一條縫。
醉漢若有所思,拿着玉石開始仔細“端詳”。
那是一個小京官打賞給玉落的,頂多值個幾十兩。在南風館呆了三年,鑒別玉器玉落還是在行,這玩意兒看起顏色白皙卻不夠純淨,油脂光澤卻含有雜質,并不是什麽值錢東西,倒能唬唬這門外漢。
韓子過遠遠地瞄了一眼,心想這破東西以後玉落也用不上,又見眼下玉落着急于息事寧人,他便也不好再将形勢激化,于是偏過頭去默不作聲。
看着形勢對自己有利,玉落趕緊順水推舟,又拿了一袋拆出來的錢袋走到門口,塞給另一個比較高的醉漢,“大哥,你們行行好吧,要不我和舍弟立馬就走,您看成不?”
那醉漢接過玉落的錢袋,還順勢摸了他的手一把,吓得玉落急忙把手縮了回去。
對此玉落再熟悉不過了,南風館裏多的是這種毛手毛腳的客人。以往碰上他心情好的時候,他把手抽回,用眼神警告,對方收斂他可以作罷;若剛好碰上他不開心了,他随時都會小事化大,大事化白事。畢竟老爹給過他承諾-玉落,只要你開心就好。
然而,現在的玉落心虛地不敢大聲抗議,生怕引來韓子過的注意。他害怕韓子過對他心生厭惡,害怕他會為他的身份而看低他。
玉落偷偷朝後撇了一眼韓子過,只見他正惡狠狠地盯着另一個翻箱倒櫃的醉漢,沒發現他的異常,于是玉落偷偷籲了一口氣。
那高個兒的醉漢借着月光湊近了看玉落,發現這人竟長得像個仙兒,頓時心裏樂開了花。剛才又摸了他的小手也不見他反抗,便生了歹心。
他朝裏屋喊了一聲,那個翻箱倒櫃的矮子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兩人交頭接耳地聊了幾句,便齊刷刷地看向玉落。
玉落一時沒弄清他們到底目标是屋裏的錢財還是自己,那個兒矮便走過來一把把玉落往外一推,緊接着 “嘭”一聲把玉落身後的大門從外面鎖上。
玉落和韓子過幾乎同時喊了出來,卻為時已晚。
高個兒的醉漢死死把玉落抓住,矮個兒的抄起門外的鐵鍁把門卡死。
“放開他!”韓子過從裏面使勁拍打着門,“敢傷害他你們就死定了!!”。他看不見外面的情形,但無論如何,接下來發生的事是他不敢想的。
玉落的聲音顫抖着穿過初雪的空氣,傳到韓子的耳中。他的聲音充滿了冰冷的絕望,仿佛将要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
韓子過發了瘋般砸動大門,門外玉落的喊叫聲仿佛消失在了無邊的虛空中,韓子過的心一下沉入谷底。門被卡得紋絲不動,他慌忙開始找別的出口。
情急之下,韓子過突然看到地面上有積雪,擡頭發現屋頂有個不易察覺的缺口,于是他把屋裏的桌椅疊起來,全然不顧腳上的傷,爬到最頂把屋頂砸開一個大洞逃出。為了不讓完好的右腿再受傷,他跳下的時候用左側吃的力,雖然施展了一些輕功卻也還是加劇了腿傷。
蕭涉下手之詭異刁鑽,讓他一個習武之人耗費将近一個月也沒治好腿上。
他急不可待橫沖直撞地去找人,生怕遲一秒玉落會遭受更多折辱。他的思緒紛亂,擔憂和恐懼像利刃一樣割裂着他的內心。
這村子說大不大,可是雪地的痕跡過得越久就越難被發現。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還是沒找到玉落,韓子過內心越發害怕。
玉落的聲音在門外消失的那一刻,他心急如焚仿佛回到将軍府被滅門的那一夜。那天他來遲了,所有的一切在他想拼命之前就已塵埃落定,無可挽回。所以現在的他很害怕,要了命地害怕。
好不容易在一處虛掩的民宅找到了那兩個醉漢,他們渾渾噩噩地還在吃着酒。可現場散落的物件和他倆衣衫不整的樣子分明是已經得逞的證據。
“他人呢?!”韓子過環視一周見不到玉落的影子,發了瘋地大吼。
恐懼與絕望交織,韓子過內心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害怕想象玉落受折辱的模樣,韓子過的憤怒幾乎無法被抑制,他的眼神變得冰冷而兇狠。看着眼前的罪魁禍首,憤怒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
兩個醉漢看見“弟弟”來了,相視一笑。還是那個矮個兒的先說話。他伸手掏了掏那邊,心滿意足地咯咯樂了起來,“小子,你哥手藝不錯,把爺伺候爽了。這第一輪剛結束,一沒留神讓他逃了。不過別擔心,我們很快就會把他抓回來,讓他用嘴,用身子給咱爺倆伺候幾遍。等咱哥倆舒展舒展,輪番糟踐幾遍,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們兄弟倆以後還敢不敢擅闖民宅!”說畢兩人露出淫I邪的笑容。
自小父親為了防止韓子過像他一樣東征西讨,便鮮少帶他去操兵練馬。但作為大理寺評事,日常掌平決诏獄,面對的多是重案要犯,為了避免私下尋仇被害,韓子過還是習得非常精湛的近戰術。雖不能像父親熟讀兵法,精于排兵布陣之道,但對付區區幾個鼠輩之流他還是游刃有餘,更何況此時的他內心壓抑的暴戾和破壞欲望正蓄勢待發。
韓子過抄起案板上的一把利刃,在手中把玩起來,“你們犯的事若放在大理寺,又剛好遇上當事人想息事寧人,我尚且還能勉強判個罰作罷,”那兩人一聽大理寺的名號,腦子稍稍清醒過來,開始上下打量韓子過。
韓子過雖只有十七歲,在大理寺掌管刑獄案件審理,他執法公正,邏輯清晰,決斷英明。尤其是他語言平緩卻毫無破綻的辦事風格時常讓所有年長者,無論同僚或是犯人都生出一股顫栗來。
他眼下卻抛開素日裏的冷靜平緩,語氣變得愈發陰鸷,“但很不幸,今天我這哥哥,偏是你們惹不起的!”
短刀乃近戰之王,韓子過眼神犀利清冽,“我就站在原地,你倆一起上,別耽誤時間。”
那個沖動的矮個兒酒鬼顯然不相信自己會打不過跟前這個瘸腿的少年郎,于是抓起一個酒壇罵罵咧咧地沖向他。在他擲出酒壇洋洋得意自以為得手的瞬間,酒壇被韓子過用手臂打碎。韓子過手中的利刃破開碎片,迅速在那酒鬼的喉嚨切出一道細長的口子,鮮血瞬時噴湧而出。
他再切換手勢,利刃化身一道銀光飛出,直直紮進了那人背後那個高個醉鬼的額頭正中央。
“一不小心做了個現場判官。”就算死刑都難以緩解韓子過心頭的恨,可是他不願玉落為此背上人命,所以收了力。“這傷口都不知名,如若在半個時辰內止血,或許還有救,下次再欺負弱小,小心我把你們碎屍萬段。”
那兩個醉鬼吓得直趴在地上求饒,“謝謝英雄開恩,謝謝英雄開恩!”然後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奔去找大夫了。
韓子過修長的手指将濺到眼角的血漬抹掉,眼裏的怒火随之慢慢褪去,眉間漸漸升起一抹急不可待的焦慮。
他拖着受傷加重的左腿跨出門檻,在地上撿了根較為結實的樹枝給自己作支撐。
地上的足跡已經被越下越大的初雪掩蓋,這黑燈瞎火的村落織構出一張會吞噬人的網,韓子過由內而外地感覺到了慌了。
玉落,你去哪裏了?
韓子過真的慌了,他怕他受委屈,害怕他尋短見,怕他再也不出現。他只想快點找到他,确認他毫發無傷,想抱住他。好想抱住他。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隐約聽到河流的聲音,韓子過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循聲而往。焦灼的雙眸剎那間就盈滿了溫柔,他看到了那個人孤獨的身影蹲在小河邊。
他小小地縮成一團,雪已經在他背上覆蓋起了不厚不薄的一層又一層,最底下的已經開始融化,沁出一片深灰色水跡。
看不清他的動作,但韓子過從背影便知道他在洗手,用力搓了一遍又一遍。
他緩慢靠近,見他在地上抓了把沙子又繼續搓...
這個傻子!!韓子過趕緊踉跄着跑過去,拉着玉落的手臂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你在做什麽!”
韓子過對上玉落滿臉滿眼的倔強,借着月光堪堪看清他右臉微腫的淤青。
“他們打你了?”韓子過拉起那人的雙手,看了一眼被沙子摩擦至血肉模糊的手掌,再擡頭時眼圈卻紅了。看着韓子過滿眼的心疼,玉落倔強的眼淚終是沒噙住,掉了下來。
韓子過心慌意亂,小心翼翼地把他拉過來抱入懷中,在他耳邊只知道重複着,不停地說“對不起”。
玉落天生本就不是軟弱之人。從小到大見閻羅爺的次數比得到的施舍都多,生死邊緣蹚渾水是他的命。所有遭遇他都來不及害怕,因為他心裏從來只有一個信念,不能輕易死去。所以他一直都是勇敢的,堅韌的,無畏的。
可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玉落害怕了。方才被那兩個醉漢帶走後,他被人逼着做了讓他不恥的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懼和自卑,第一次那麽想在一個人面前做一個幹淨、驕傲的人。
玉落很害怕,不知道那個像白雲一般高高在上的人,會如何看輕像塵埃般卑微的自己。可是當他看見那人滿眼疼惜地來找自己時,他眼裏的疼惜不假,他異常溫柔的對不起不假,于是玉落終于感到委屈了。他想,或許除了自己,還有人疼。
玉落越想越委屈,竟然哭出聲來。這一哭把韓子過給吓着了,他把人從懷裏拉開,上下打量是不是還有哪兒受傷了。
玉落這錯手打開的水閘一發不可收拾,任由韓子過如何安慰,除了嘴上機械式地應着“沒事沒事”眼淚硬是停不下來。覺得自己窩囊極了。
韓子過只能眼見着這人從梨花帶雨哭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淚。
哭累了就開始喊口渴,又開始接雪花吃,韓子過被他鬧得哭笑不得,默不作聲牽起他的手往回走。
第一次這樣牽着玉落的手走路,韓子過覺得初雪确實挺浪漫的。
“那個,剛剛那個人哭的事… 你能不能忘了。”在韓子過享受這靜谧的浪漫之時,玉落幽幽地在一旁嘀咕,聲音之小,仿佛那說話的不是他。
“哪個人?”這呆子終于知道說話了,韓子過怎麽能放過他。
“唉,剛剛那個人!”冷靜下來的玉落為剛才的失控悔得腸子都青了,拒絕承認那是自己。我玉落,不曾哭,嗯嗯!
“哦,那個吃雪花的傻子?”韓子過一臉疑惑地努力回憶。
“呵呵,可,可不是嘛… 就那個…(傻子)”得,又多了一條黑歷史。玉落踢了一腳路上的小石子,“一件小事,記來做什麽。”
“說一說這怎麽就是件小事了呢?”韓子過和那兩人交過手,清楚明白裏面發生過什麽事。他只是好奇,作為南風館男伶,這種擦邊球的事不是司空見慣嗎?更何況玉落長相這般不俗,打他主意的人肯定不在少數。而玉落這種不伏燒埋的性格,怎麽能為這等“小事”哭上幾刻鐘。
玉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突然的失心瘋,張了半天嘴,呼了兩口氣放不出半個屁來。
“那我有個疑問,”韓子過停下腳步,和玉落面對面,輕輕翻開他受傷的雙掌,“玉落在南風館時,不曾做過那樣的事嗎?”
“沒…一開始也遇到過惡人。有段時間老爹好長時間不在館裏,有一次是我把人給打了,還有一次是我直接跳樓了,事情鬧挺大的。後來老爹怕我再出個好歹,就告訴南風館上上下下說我不用伺候客人。再後來偶爾也還是會遇到不規矩的客人,無非就是我把人揍了,老爹再揍我。”老爹可不少收拾他丢下的爛攤子。再加上南風館裏願意伺候客人拿打賞的大有人在,而他雖長得俊俏,卻成日刻意擺出一副吊兒郎當,沒點正形的聒噪模樣膈應人,弄得許多客人也看不上他。
性格竟是這般剛強,韓子過指腹輕輕揉了揉玉落紅腫的眼。
韓子過默默地對這位“老爹”留下了好印象。他情不自禁又把玉落擁入懷中,“改天我要好好答謝這‘老爹’。”
“那你能忘了嗎?”玉落不死心地追問。
“暫時還不能。”
“何時能?”
“等忘了我就告訴你。”
“啧,你當我真傻呢!”
韓子過淺笑,牽人的手不經意換成了十指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