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另一面
另一面
周齊打坐片刻毫無睡意,以靈力傳音給蕭遠傳了消息,也好讓他安心盡快開始下一段人生。然後又趁着月光出來走走,幾個宮人寸步不離的随侍在側等候差遣,讓周齊覺得好生別扭,于是便打發他們去休息,自己閑逛。
而蕭譽從晚宴一回來就鑽屋內認真的看書,更難得的居然不是閑書,侍女小禾懷疑小王爺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月底才書考呢,而且以往書考他也根本不會當回事,考個墊底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小禾是蕭譽的貼身侍女,伺候他時間最久,蕭譽與她最親近,她難以置信的反複确認了蕭譽手裏的真的是詩書,問道:“小王爺今日怎的如此用功?”
蕭譽頭也不擡道:“我爹回來了。”
小禾點頭:“宮裏人盡皆知。”
蕭譽道:“你覺得他會不會問起我的功課?”
小禾明白了。
蕭譽繼續道:“我如果一問三不知,你覺得他會不會把我打死?”
小禾好言相勸道:“我聽聞王爺不是嚴苛之人,早年身居太子之位素有仁德之名,應當不會……”
“應當不會容忍自己的兒子游手好閑,不學無術。”蕭譽不等小禾說完,已經想好了下文。
小禾道:“說是這麽說,可學問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成的,小王爺還是要注意身子,別太費神了。”
正說着,周齊已來到門口,他見正殿燈火通明,門口還有數位小宮女當值聽差,便知蕭譽還沒睡,過來看看。
聽到守在門外的宮女喚“王爺”,屋內兩人對視,給彼此一個“說什麽來什麽”的眼神。
蕭譽從已書桌後站出來,恭敬的擡手行禮:“爹爹。”
周齊進屋道:“不必多禮,怎麽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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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常睡的會比較晚一些。”蕭譽如實回答,他這個不用早起上朝的閑散王爺,一向晚睡晚起。
周齊不假思索道:“看你宴席上沒怎麽吃,要不要給你做點東西吃?”
“啊?”蕭譽和小禾四目相對,下巴驚的差點掉下來。
周齊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問的有點多餘,因為他看見蕭譽桌上擺着兩盤精美的小食,還有一盅冒着熱氣的海參羹。
蕭譽好奇的問道:“爹爹會做飯?”
周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看着眼前這個養尊處優的小王爺,他爹自然有過之而無不及,哪裏會做飯啊。周齊尴尬的笑了一聲:“出門在外,多多少少學了點。”
蕭譽問道:“爹爹會做什麽?”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周齊沒有後悔藥可吃,做就做吧,詢問道:“你喜歡吃什麽?”
蕭譽看了小禾一眼,小禾會意,拿過來幾張紙給周齊,周齊打開一看,“小王爺飲食注意事項”,滿滿三大頁,有一些是不喜歡吃的,有一些是因為有病不能吃的。周齊感覺自己通了個馬蜂窩,他說道:“要不你直接告訴我你能吃什麽吧?”
蕭譽一臉無辜:“除了這些,都吃。”
周齊:“……”
蕭譽看到周齊為難,道:“要不……”
周齊突然湧起莫名其妙的好勝心,不服輸道:“你等着。”然後轉身就走了,蕭譽和小禾再次四目相對,雲裏霧裏。
蕭譽還沒坐穩周齊又回來了,問:“廚房怎麽走?”
蕭譽伸手指了指:“出門右轉走到頭。”
周齊點頭:“好,等着,餓了就先吃點墊墊。”
蕭譽終于安穩坐好,啞然失笑。
小禾道:“王爺一回來,小王爺心情好了很多呢,像變了個人一樣。”
蕭譽:“有嗎?”
小禾:“小王爺比平時更愛笑了呢。”
“是嗎?”
“是呢。”
“有這麽明顯嗎?”蕭譽尴尬的咳了一下,“我心情好是因為叔父說我明天可以不用去跪宗祠了。”
“那小王爺可真是雙喜臨門呢。”小禾感慨道:“王爺他金尊玉貴,居然會做飯,不知在外受了多少磨難呢。”
“是啊。”蕭譽忍不住上揚的嘴角終于落下,“十七年來的經歷,想必是不堪回首的日子吧。”
周齊一頭鑽進廚房,居然真的仔細研讀了那三頁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項,他讀到“不飲茶”的時候忽然想起阿諾,阿諾以前在浮龍山也是不喝茶的。
這個小王爺和阿諾有着一樣的面容,一樣的喜好,難道真的只是巧合?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麽關系呢?
周齊按照阿諾的喜好給蕭譽做了一碗魚羹。他端着餐盤來到蕭譽屋內,見之前桌上的吃食已經被撤走了。周齊正心虛呢,因為他做的魚羹和那兩盤精致的珍馐相比實在不堪入目,簡直不應該出現在宮裏,更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挑剔的小王爺桌上。
周齊暗自松了一口氣,拒絕了小禾來接,親自放在蕭譽面前,滿懷期待道:“快嘗嘗味道怎麽樣?”
蕭譽嘗了一口,嘴角上揚一副幸福的模樣:“很好吃。”
周齊欣喜:“真的嗎?”
蕭譽一本正經道:“真的。”
周齊心裏樂開了花。
盡管嘴裏說着好吃,但蕭譽也只是吃了幾口便讓小禾撤了下去。周齊以為蕭譽說喜歡只是勉強客氣一下。
小禾寬慰道:“王爺,這就是小王爺正常的食量。”
周齊暗罵一聲,這小東西是怎麽活命的,吃的跟個貓似的。
小禾收拾完畢桌面,蕭譽話鋒一轉,嚴肅道:“爹爹,我想說說叔父罰我這件事。”
周齊疑問:“怎麽突然願意說了?”
蕭譽解釋說:“因為爹爹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我以為爹爹是嚴肅刻板的,可是現在只覺得溫暖。我想試試,爹爹這麽一個溫暖的人,會不會生氣?生氣的樣子是怎樣的?”
周齊笑了:“那我要真生氣了呢?”
在蕭譽看來,這個明朗的笑容已經足以讓他安心了。
蕭譽講述前因後果:戶部典史李正海的兒子李源去年中了進士,一直在候補官職。李正海有意為兒子打點關系,向主管分職的朱江行賄。朱江是有名的學究,不愛金銀,唯獨喜歡字畫,李正海便投其所好送了一副賀壽圖給他。那幅賀壽圖的作者是國畫大師何無才,享有盛名。朱江喜不自勝,每每有聚會便拿出來與大家共賞,衆人溜須拍馬無不稱贊。
因為李源曾在馬場與蕭譽賭球急過眼,言語不敬,蕭譽有意拿此事做文章。賀壽圖真跡在蕭譽手中,有次聚會,蕭譽派人指出朱江手中的是贗品,分析的頭頭是道,證據确鑿,朱江顏面盡失,一氣之下羞憤而死。李正海自覺有愧,便重金尋找真跡。
“我見他找的實在辛苦,便将手裏的真跡命人給他送去了,沒想到他拿到畫當夜直接吓的自盡了。”蕭譽很平靜的敘述,就像是在講今天吃了什麽一樣随意。
為一點小事搭上兩條人命,這個仗勢欺人的纨绔,皇帝怎麽沒把你打死。周齊感覺眼前這個孩子并不如他外表一樣是個毫無攻擊力的小乖貓,只是,今天第一天見面,他怎麽就把這麽深的心機說給我聽了呢,真的不拿我當外人嗎?
蕭譽看到周齊漸漸沉下來的臉色,心裏也忐忑起來,很識相的起身離開座位,在周齊面前跪下等候處置。
一瞬間,周齊任何責怪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如果這副皮囊是蕭譽的武器,對周齊來說真是太可怕了,他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只接繳械投降。況且,他是真的不想參與這裏的任何事,什麽典史什麽官職,都與他無關。周齊平靜的說:“起來坐。”
蕭譽楞了一下:“爹爹不罰我嗎?”
“見你這乖順的态度想必已經認識到錯誤,我也不再多說什麽。皇帝已經處罰過了,這件事就過去了。而且你也說了,不希望我們父子相認第一天就在斥責中度過。”
蕭譽怯怯的回到座位上,爹爹這麽在乎我的嗎,就因為我說不想挨訓,剛正不阿的爹爹居然連原則都沒了?蕭譽欣喜中泛起一絲忐忑。
“其實這件事也并不完全怪你,是他自己行賄在先,心中有鬼。若他行的正坐得直,又何懼東窗事發。但是日後,你莫要再這樣恐吓人了,他違法亂紀自有官府處置,你身處廟堂之高,該為百姓謀福利才是,不要成為一個仗勢欺人的惡霸。”
蕭譽乖乖應聲:“是。”
周齊很溫和的拍了他的頭,“好了,不責怪你,別有心理負擔了。”
蕭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被偏愛的滋味:“爹爹為什麽沒有早一點回來?”
周齊溫柔一笑。
周齊走後蕭譽直接換了書,他感覺這個爹不會逼問他的功課的,就算真的問了,估計也不會罰他。他把手裏的詩書給小禾收好,拿出抽屜裏的《枕上黃粱夢》津津有味的欣賞起來。
周齊躺在床上想着這個讓他潰不成軍的孩子,他是個不幸的人,他出生那天母親身亡,父親死不見屍。他也算個幸運的人,皇帝對他極盡疼愛,皇後對他視如己出,太子與他兄友弟恭,皇宮朝堂随他自由出入。他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不用承擔任何責任。所有人都羨慕者他,卻又害怕成為他。
他跟阿諾真像,無父無母,備受寵愛,卻又不像。
阿諾是要強的,是狂傲的,但蕭譽卻是柔弱的,需要被呵護的。
不知怎的,周齊只覺得心裏癢癢的,睡不踏實。夜深人靜,他為了避免打擾到值夜的宮人,悄悄以靈力化形出來轉轉。
鬼使神差的,竟然就不自覺的朝蕭譽的房間走去,反正也無人察覺他這個隐形人,便随性而為,進去了。
蕭譽的屋裏留着昏暗的夜燈,外間有守夜的人在假寐,蕭譽在裏屋睡的也不安穩,他眉頭隐隐約約皺着,偶爾能聽到一聲淺淺的□□。周齊施展法術,用靈力幫他弱化痛苦,待他眉頭逐漸舒展,呼吸逐漸平緩均勻,才滿意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