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絨蒿與熊峰
絨蒿與熊峰
兩人在等下課的幾分鐘裏又聊了起來,但大部分都是岳渟淵在說鬧,沈槐安含着笑看他。
“對了,我聽大白說請假這三天你每天都來班上蹲我啊。”
“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點頭。
岳渟淵‘撲哧’笑出聲:“大白都和你說我請假了,你怎麽還天天來,他都被你弄怕了。”
“你沒和我說,他都知道我卻不知道。”沈槐安垂着眸,聲音自己耳畔傳來,有些許落寞。
他趕忙解釋:“哎呀,我們是同班嘛。”
“再說了我也沒和他說,是他自己去問班主任的。”
沈槐安:“你和柏南星……很要好嗎?”
“對啊!就像你和謝熠、你和池寒柯那樣,诶喲~下課鈴響了,我們得回去了。”
下課鈴在他們頭頂響起,岳渟淵拍拍他的肩膀就轉頭要回班級卻被沈槐安叫住。
“渟淵。”沈槐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什麽事,一定要和我說。”
他心中一暖,附聲:“好。”
幽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岳渟淵的身影,直到對方消失到樓梯拐角,眼底被一片陰霾籠罩,看不清任何情緒。
岳渟淵本以為和母親搬了家,馮偉會就此作罷,沒想到馮偉到家後看見空空如也的房間勃然大怒竟跑到他媽的工廠去找人。
“我都說了,張蘭今天沒上班,你快走吧!”老板娘顫顫巍巍地看着眼前拿着棍子兇神惡煞的馮偉。
“把張蘭那個賤人給我叫出來,今天找不到她老子不走了!”
說罷還把棍子狠狠往旁邊的門上敲擊,發出巨大的響聲,岳渟淵放學過來等他媽下班,就看到這幅虛張聲勢的場景。
他一陣鄙夷,馮偉遠遠就看見他人,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瞪大,原本就凸出的眼球,此時顯得更加面目可憎。
“還說張蘭不在?這賤人的兒子都來了,你們敢騙我?”
怒氣中燒的男人揚起棍子作勢要向老板娘砸去,岳渟淵快步上前将馮偉踹翻,馮偉吃痛失了力,順着倒進門口堆積的麻袋裏。
附在面上的灰塵被彈起,嗆地馮偉直咳,嘴上還不願落下風:“他媽的,咳!你這賤人敢踢我?”
岳渟淵仰頭傲視:“叫,繼續叫!最好把警察也叫來。”
男人撐起上半身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笑:“警察?你把警察叫來啊!讓大家夥都知道知道你們……”
話語還未說完,岳渟淵便不顧老板娘的阻攔沖上前甩了男人一巴掌,揪起男人的衣領,半眯的眸子危險地探不到底,眼神中滿是輕蔑。
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森冷地說道:“你以為我不敢叫警察嗎?我給你兩條選擇,要麽我報警把你的那些事都抖出來,要麽給你一筆錢閉上你的嘴,以後也不許來鬧事。”
馮偉從牙縫裏惡狠狠擠出氣音:“你、敢?”
“我敢不敢,你應該清楚的很。”
帶着譏笑從兜裏掏出身上現有的全部紙幣,狠狠砸在他臉上的那一刻,岳渟淵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滾。”
馮偉的胸腔不斷滾動,上下打量着他,随後想到什麽似的,不斷從鼻腔裏發出氣音,嘴角挂着詭谲的笑。
“岳渟淵。”聲音又啞又幹:“我可太稀罕你這幅模樣了,好好等着我。”
被這番話惡心地眉眼緊蹙,忍不住惡心地多踹了他一下,一句一句叮囑道:“記住了,別再來找我媽的麻煩!”
***
寂靜無聲的巷子裏不斷回蕩着腳步聲,今天老師拖了課,班主任又反複啰嗦了幾句,已經過了他媽下班的點。
夕陽的餘晖在此刻被漆深的黑夜驅逐,人煙稀少的巷子口斷斷續續閃爍着破舊的燈光。
岳渟淵停下腳步後,聲音并沒有戛然而止,而是在他停過後幾秒鐘內響起匆忙的踢踏聲。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出來。”
他轉過身,對着空空如也的巷子說道:“一周了,以為我是聾子瞎子看不見也聽不見嗎?”
巷子裏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岳渟淵直呼其名:“沈槐安,我看見你了。”
沈槐安這才慢吞吞從昏暗的角落裏踱步出來,悻悻道:“你沒看見。”
他掀唇道:“現在看見了。”
迎着沈槐安怨念般的眼神:“一周了,你想幹嘛?”
“保護你。”
他先是一愣,看着沈槐安鄭重的神情,忍不住彎起眼眸,笑吟吟地:“哥,你怎麽這麽可愛哈哈哈哈哈。”
“你當你是保镖嗎?小少爺,你會打架嗎?”
沈槐安點頭:“學過。”
“你快回去吧,我哪需要保護啊!”他搭着沈槐安的肩膀就要把他往外推。
沈槐安順勢牽過搭在他肩上的手:“可我需要,渟淵我很害怕,很需要你的保護。”
“讓我送你回家,好嗎?”
掌間的溫度不斷從沈槐安手中傳來,令他不自覺地頓在原地,心口長芽般絲絲癢癢的。沈槐安的手真的很大很暖,在如此溫柔的觸碰下,他鼻尖泛酸眼眶不由己地續着盈盈淚水。
岳渟淵抿唇想要努力憋住,他不知曉此刻突然的委屈因何而來,明明自己不是一個矯情的人,卻每每在認識半年多的沈槐安面前抑制不住各類情緒。
面前的人裝作沒看見他的眼淚,溫柔道:“搬家了?”
岳渟淵低下頭,淚珠在垂眸的一瞬跟着下墜,他悶悶地‘嗯’了聲。
沈槐安嘆着氣将人的臉捧起來,用拇指輕柔地拭去他的眼淚:“你哭了,我都不好再生氣了。”
“嗯?”為什麽要生氣?
部分水珠迷惑地盤旋在眼中,朦朦胧胧地用淚眼望着沈槐安,還有的已經順着眼角滴落被男人的指尖拂去。
看着眼前被自己在心裏稱作撒謊精的人,沈槐安喟然道:“沒事,繼續往前走吧。”
經過一周的摸索,沈槐安明顯已經懂得了自己家的方向,在他将岳渟淵送到水泥房旁邊那條窄巷口時。
岳渟淵:“好了哥,就送到這吧。”
“我看着你走進去。”
他靜默地着看沈槐安,緩緩将額頭抵住他的肩膀緊着喉嚨說道:“哥……下一次,你別來了。”
方才的安撫令他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差一點他就沒忍住想要将一切和盤托出,可他忍住了,他不要讓沈槐安知道那些被陳舊爛布遮隐下的敗蟲爛蠅。
這個人應該要坐落于雪峰裏沾染金輝的絨蒿,是他這只自卑又落魄的熊蜂不可企及之物。
埋在他的肩頭就能聽見沈槐安心髒穩健的浮動頻率,心跳聲不絕于耳,如此安心定神。
“好,那我偷偷跟着你,下一次不叫你發現了。”
頭頂被沈槐安的下巴抵住,後背上緩緩的拍撫被尖銳的叫聲劃破。
“岳渟淵!!!”
尖石利銳地投向已經出現裂口的玻片,所有的一切轟然坍塌,他最害怕的事情最終還是沒能逃過。
他臉色一變,弓起身子迅速從沈槐安懷裏退出,唇色白發地愣在原地。
被病态憤怒包裹着的面龐早已扭曲不易,那雙骨碌碌的眼睛散着駭人的厲光。
馮偉呲着牙,看着眼前萦繞在一起的兩人,在看清沈槐安的面容後瞳孔猛縮,怪笑起來:“哈哈哈哈,岳渟淵原來是他……原來是他。”
“你這個賤貨有什麽好清高的。”
“你這個爛貨和我從本質上有什麽區別?”
“你不是也和我一樣,喜歡男……”
男人還要繼續張口,腹部鋪天蓋地的劇痛和重擊帶來的慣性令他脊背着地,椎骨傳來火辣辣的疼。
“岳……”本以為是岳渟淵打的,可看清眼前的人後他悚然止聲。
少年深邃的雙眸吸入晦瞑的夜色深不見底,渾身散發的冷漠氣息使本就冷淡的目光寒意更深。
馮偉吞咽一口,繼續展開瘋言:“岳渟淵的身子很軟吧!哈哈哈哈我也抱過。”
“我不止抱過他,我還……啊!”
眼前的少年勾起一抹冷豔的笑意,用腳踩着他的手臂重重碾壓,痛的馮偉額角直密冷汗。
“看來渟淵之前還沒打爛你的嘴,是他太心軟了。”
馮偉仰視着站在昏暗路燈下的人,沈槐安沒有一絲表情,眼底卻閃着銳利的寒光。
“這張臭嘴毫無用處,不如我幫你洗一洗?”
說着便松開腳,目光流轉至一旁的石子,撿來比對一番尺寸,将正欲起身的男人重重拉下。
“你他媽的,你要做什麽?”
沈槐安不顧他的掙紮,用膝蓋頂住男人的胸膛,用力捏住男人的兩頰迫使他張大嘴。
拿着石頭的那只腕骨突然被一陣冰涼的手掌包住。
他轉過頭,漠然的眼神還未來得及收回,便撞上了布滿淚痕的雙眼,岳渟淵搖着頭眼裏有說不清的無數情緒。
他顫聲制止:“別這樣……哥。”
方才沈槐安的話瞬間讓他從恐懼與自卑中原地驚醒,看着他拿着石頭認真的神情,以自己對他的認知。
他相信如果不及時加以制止,沈槐安很可能會釀成大錯,他不能這麽自私地讓沈槐安也留有污點與他在沼地裏共同淪陷。
沈槐安垂眸片刻,仿佛在認真思考,馮偉警惕地盯着沈槐安,同時還不忘挪動身子企圖逃跑。
他把手上的石頭狠狠向牆上一砸瞬間散成好幾片,彈回的其中一塊砸到沈槐安的額角,鮮紅瞬間溢出。
岳渟淵撲過來驚呼:“哥!”
他用手将要來查看傷勢的人擋住,掐住地上的馮偉:“這張嘴給我閉緊了,如果再來找他們母子麻煩……”
沈槐安的力道收緊,馮偉喘不上氣,不斷嘗試掰開那雙手:“如果我從別人嘴裏聽到關于他們母子的議論,我就來找你!”
“滾。”他放手時還順帶踹上一腳。
馮偉嗆聲不斷,圓溜的眼珠子毒毒看着沈槐安,坐着不斷後退,直到遠離他一段距離,确保自己安全後才灰溜溜起身跑走。
目送馮偉逃走後,岳渟淵瞬間失了力道,滑落在用石板堆砌的牆邊,無力地閉上雙眼,崩塌的淚珠也咕嚕滾下,沿着少年好看的輪廓落下懸空,最終粉碎在石路上。
他體內所有的枯枝敗絮都被馮偉掏出,血淋淋地擺在沈槐安面前,他想要用力辯解卻在自尊被重擊的情況下抖着嘴唇,不知該如何說起。
“抱歉,被我吓壞了吧?”率先開口道歉的人竟是沈槐安,他用袖口小心拭去岳渟淵額角的冷汗。
“我沒有……”岳渟淵微微張唇,小聲辯駁:“哥,我沒有。”
“嗯,沒被我吓壞就好。”
見沈槐安會錯了意,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抓住他的手:“哥……他說的,不是真的!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少年顫抖地拼命解釋着,聲音像是随時飄散的羽毛般微弱,鋪天蓋地的心痛沉的他無法呼吸。
他把岳渟淵擁進懷中:“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很厲害,我親眼見過的。”
“沒關系,我在。”
沈槐安将承諾重重壓在他心頭,試圖撫平他所有的不安情緒,少年在他的臂窩裏埋頭哽咽,漸漸沾濕他的校服。
勇敢的孩子會得到上天的嘉獎,沈槐安想,如果像他這樣習慣黑暗的人,如果有一天能成為神明的饋贈,那麽打開潘多拉寶盒的那個人只會是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