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與墨

第4章 鹧鸪天

鹧鸪天

馮致畢竟還有主業，劇拍攝到了後期，她只是偶爾來看看。十一月的晚上很冷，這場夜戲之後，樓新月就殺青了。馮致披着樓新月買的卡通毛絨睡衣坐在監視器前，喝着熱茶。

一個和馮致不錯的編劇有些猶豫的走到馮致面前，拿出一個平板“馮老師，宣傳海報王導想用繁體字，但我們才疏學淺，怕寫了錯字鬧笑話。這方面您是專家，您幫忙看看？”

馮致拿過已經設計完了的海報圖片，認真的放大看。她知道校對不是王導的意思，海報制作已經出來了，才讨論錯字嗎？估計是編劇已經發現了錯字，自己不敢和導演說。在劇組的時候，她已經無數次的改正那些不合史實的細節了，只是太多了，改不過來。這些東西她不說，就無人在意，說了大家也只是忌憚張總的委派，給她個面子，做做樣子。她劃拉着屏幕，已經習慣，短短二幾十個字，第二個就開始錯。可能是吹了一夜風，也可能是這幾個月晝夜颠倒，馮致有些頭昏腦漲。

“陳編，能麻煩幫我找下紙筆嗎？”

這場戲是文戲，樓新月的桌案前就有紙筆。那邊已經拍攝結束，馮致接過樓新月遞來的宣紙和毛筆。

“馮老師之前和我說會寫書法，給我們看看呗。”馮致私下和她交流劇本之餘，也會談些別的，樓新月看着穿毛絨睡衣握筆的馮致笑着想，她只是看起來冷，談到喜歡的東西，抒發起來是很熱烈張狂的人。這些，整個劇組，應該只有她見過。所以讓馮致寫字，其實不免有些和旁人炫耀的意味。

馮致似乎也感受到了樓新月的目光，她飛揚的筆，不打算只做方正的修改了，而确實打算書法一下。她在不太好的道具宣紙上，墨透了紙。她的字總是力量十足，每一筆都殺伐果斷。

她的神情那樣恣意，清瘦的腕子唰地揚了起來“寫的潦草，估計不能做校隊之用了。”

樓新月的心也随着那飛起的紙頁，飛了起來。這四個月的戲，她入戲了，卻沒這一刻深，她演的下鄉的知青林雪剛剛也拿着這只筆。但遺憾，寫字的确是文替，這一刻，看着馮致，她覺得馮致就是她，她就是馮致，她的最後一場戲此刻似乎才演完，這才叫殺青。

馮致的鋒芒只是短暫的露了一下，那片紙在收獲了大家的掌聲吹捧之後，馮致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随手丢在了一邊。謙遜的在另一張白紙上，公正的寫下了清晰的校對。

樓新月在看熱鬧的人散去後，坐在馮致身邊，拾起了那張紙“這個給我吧，馮老師的墨寶。”

馮致看着她笑了一下“少取笑我了。”

“真的，給我吧，我拿回去裱起來。”樓新月晃了晃馮致的胳膊。

“嗯，拿走吧。”

看馮致的神情，她其實挺自信自己的字的。樓新月繼續賣乖“一會兒殺青宴，吃完飯，我就去裱起來。”

殺青宴馮致是不想去的，許是樓新月的吹捧，鬼使神差還是過來了。她想着以後不會再接觸這些人，這個圈子，也不會再見樓新月。馮致用舌尖抵着上颚感受紅酒的酥麻看向燈影下的樓新月，她承認，她愛上樓新月的美了，從楊柳池，到桂花夜，從藍旗袍，到紅睡裙。美的事物總讓人心馳神往，馮致自然不例外。她感覺自己的舌頭在不受控制的舞動，心也是。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大，在嘈雜的環境裏，大家三五成群的迷醉。不在劇組，不是顧問，這種場合誰會想聽老師說話。

但樓新月側了耳朵過來“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她被貼着耳邊的熱氣燙了一下，睜大了眼睛。“你……背什麽詩。”

馮致笑了笑，看到樓新月有些躲閃的目光。“這裏太吵了，出來就告訴你。”

樓新月借着燈光，看馮致緩緩的起身，她是微醺，鏡片下的眼睛比平時多出了一份水汽。馮致當然是很普通的長相，但樓新月此刻卻漏了一拍心跳。什麽普通的皮相，也蓋不住那華彩的氣質。樓新月隐約覺得，馮老師也是個風流的人。

“是什麽詩？”

沒了晃眼的紅綠燈光，馮致的眼波更讓人心蕩，樓新月的臉也紅的更明顯，她後悔跟出來了。

馮致輕笑了一聲“我忘了。”

樓新月詫異的擡頭“什麽？”她從沒想過會在這種事上被馮致調戲。

“抱歉，看到你，我就忘了。作為賠罪，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你可是古漢……”樓新月看着馮致逐漸靠近聲音越來越小。馮致身上還是淡淡的皂香，不知道是酒熱情動蒸的，原本清淡的皂香，多了一絲蠱惑。樓新月呆在原地，紅唇微張。

“馮老師！”她猛的推開馮致，驚懼的看向那扇沒有開的門。她聽錯了？她又看向馮致，眼底的驚恐還沒收起來。

馮致靠在牆上，看見樓新月慌亂的神色，笑了一下“抱歉。”

“……馮老師。”樓新月也很無措。

“我喜歡你，我以為你也有好感，我可能誤會了？”馮致用了疑問句，她不應該用。

樓新月低頭想了想“馮老師……”

“你已經叫三遍老師了，再不告訴你是什麽詩，我都對不起這幾句老師。是晏幾道的鹧鸪天。”馮致看着低頭的樓新月打趣。見她也不回話，馮致又問“知道是哪幾個字嗎？”

樓新月搖了搖頭

“自己回去查吧。”馮致整理了一下襯衫，她今天穿的深藍色，牆灰蹭了不少。

“啊？”樓新月望着整理好衣服，也散了微醺的馮致，馮致今天讓她出乎意料了兩次，這才是真正的馮致嗎？

“我先走了。”

樓新月望着馮致的背影，她深藍的襯衫上還有一些白灰沒擦掉。小聲重複了一下“晏幾道的鹧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