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桑向來有些怕老夫人。且那些流言也的确是關于她和澹臺流珠的,她不在乎,可澹臺家卻不能不要名節。
她不知道還能答什麽,便只低下頭應了聲:“是。”
老夫人似乎并不滿意她的回答,但大約見她态度誠懇,也就不好再為難。又轉向澹臺流雲,“你還有什麽說的?”
澹臺流雲平視前方,劍眉星目襯得那張側臉越發英姿不凡。秦桑沒有去看他,只聽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孫兒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好一個無話可說。”丫鬟攙扶着老夫人向前一步,又兩聲輕微的咳嗽,才聽老夫人繼續說,“既然無話可說,那今晚你就收拾東西,給我搬回正殿去住。”
秦桑和澹臺流雲的目光終于在這一刻有了交彙,而那個交彙點上不約而同都打了疑問的符號。
秦桑仰頭看着老夫人,“奶奶......”
“你閉嘴!”老夫人打斷她,“這些日子那混小子幹了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又看向澹臺流雲,“客房那邊今晚讓多安排幾個下人過去伺候,你必須給我回房。”
“潇潇她是為了我......”
“是為了什麽她自己心裏明白,只有你才糊塗。縱然是有天大的恩情,來日也有法子報回去。”
老夫人那手杖險些就要落在澹臺流雲的背上,卻終因體力不支,被丫鬟攙扶着坐下。
“我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還能有什麽所求。可你們的路卻還長,日後......澹臺家終歸需要香火。”
這是老夫人最後的囑咐,也算是對兩人的警示。而從始至終,對于澹臺流珠的事,對于這些日子的流言,她卻只字未提。
離開的時候,澹臺流雲先一步出門,老夫人忽然叫住秦桑。秦桑回過頭來,老夫人由丫鬟攙扶着走到她面前。
“流雲不懂事,你別太跟他計較。以後若他給你什麽委屈受,你只管來告訴奶奶,只要奶奶在一天,這個公道一定給你讨回來。”
秦桑站在門口,逆着光,墨韻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只過了好半晌,才見她點頭,“是。”在老夫人面前,她似乎從來只有這一個字。
但這一個字裏的意思,她明白,老夫人也明白。
老夫人欣慰地點點頭:“你這丫頭,從小奶奶看着就是極好的。”
老夫人這話大約是真心。
墨韻從前以為,這個家裏大概只有秦桑是活得明白的,可現在她才恍然,這偌大的澹臺家,比秦桑更通透的竟是這位老夫人。
傍晚的時候,老夫人派了貼身嬷嬷過來。這位嬷嬷墨韻是見過的,在她第一次進入朱武宮的時候。
那輛刻着三足金烏徽印的馬車,她說她是澹臺流雲的乳母,在這朱武宮中想來也是有極高的地位了。
老夫人做足了功夫,澹臺流雲違背不了祖母的意志,只好卷了被子乖乖回到流雲殿的正房中。
秦桑已經洗漱好,換了綢緞的袍子出來,見澹臺流雲抱着被子站在貴妃軟塌前失神的模樣,不由好笑。
之素抿着嘴笑,小心地走出了房間。
九扇的錦繡落地屏展開來,正好将房間隔成兩個空間。秦桑過來接過澹臺流雲的被子,“既然是奶奶的安排,我們便也只好認命。”
她的話裏有七分認真三分調侃,澹臺流雲的手臂微微收緊,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半晌,像是不信般輕笑一聲:“桑兒是肯輕易認命的人嗎?”
秦桑的臉色微微怔住,收回手,只望着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終于只是收回手。#####
【29】歹毒
秦桑的臉色微微怔住,收回手,只望着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終于只是收回手。
錦繡堆雪的被子掉到地上,其實澹臺流雲根本沒有使力。他又俯身拾起被子,在貴妃榻上鋪開,“睡吧。”
桌上是花開并蒂的蓮花盞,燭火高照,端正得幾乎要燒紅半邊天。墨韻想起了他們成親的那個夜晚,他挑開那方蓋頭,小小的天地豁然開朗,秦桑擡頭,正看到他對她笑。
那晚的燭火也很盛,老人說,燭火燃到頭新人便能白頭到老。那時秦桑大約以為,他們是可以白頭到老的。
可不是,她嫁給他就是為了跟他白頭到老。
她舉起酒杯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睫,“流雲。”
他接過來,眸中亦有十分的笑:“或許你叫我夫君,會讓我更開心。”
“那你可得先叫聲娘子來聽聽。”
他輕輕一笑,“桑兒倒是不肯讓自己吃虧。”
那晚的一幕一幕從墨韻面前跳過,她有些恍惚,秦桑卻已經吹滅了燈。屋內陷入短暫的濃黑,她只聽到衣料摩挲的窸窣。
以後的每天,澹臺流雲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回正殿,但也不過略坐片刻,嬷嬷不會守到天明,他也會很快離開。
他與秦桑之間,幾乎再無別的話可言。
但幾天以後,澹臺流雲卻怒氣沖沖地出現在秦桑面前。身後的下人将托盤放到桌上,又垂手退了出去。
月色微涼,漆盤安靜地躺在桌上,躺在靜谧無聲的夜裏。
“這就是你給潇潇送的補藥?”澹臺流雲逼近秦桑,蓮花盞中的火苗微微跳動,仿佛要跳進他的眼裏。
秦桑的目光從漆盤上掃過,在那素色的青瓷碗裏停留了片刻,輕笑:“原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她轉身往那雕花的床榻邊走去,泠泠的聲音回蕩在跳動的燭火裏,“這不是什麽補藥,我也從來沒說過這是補藥,她若真把這當成補藥,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太蠢。”
在床邊坐下,眼裏的笑意輕盈了些,仰頭看着澹臺流雲,“可她自己不也沒吃麽,不僅沒吃還讓你給我送了回來,這樣好的手腕我可沒有。”
秦桑這些話說的風輕雲淡,墨韻卻實在猜不出她在想什麽。縱然是晶瑩剔透的七巧玲珑心,大約也會有心結纏繞郁郁不得解的時候。
秦桑的記憶連着她的神識,她知道,那個姑娘現在很難過。
她很難過,可是已經不會在像從前那般全無保留地告訴那個男子。
澹臺流雲的眼裏有越來越盛火焰在攢集,然後燃燒成燎原之勢。他向她走來,仍是當年朱武宮外那個黑衣黑發的少年,眼裏卻不再有慈悲和憐愛。
“你到底想要什麽,澹臺家對不起你,這些日子我也放任着你,可是你怎麽能變得這般歹毒?”
他俯下身來,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告訴我桑兒,你到底想要什麽?還是非要看着澹臺家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你才會罷手?”
秦桑許久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任由下巴處的疼痛一點一點傳來。從血肉到骨頭,再一點一點滲透到心髒。
就在這樣的疼痛裏,她卻忽然開口,鮮紅的唇,面色如紙一樣剔透:“你以為春宴上的事都是我做的,澹臺流珠也是我殺的?”
眼睛裏有酸痛湧上來,但也只那麽一剎她又笑起來,紅唇輕勾,仿佛又回到那個夜晚,他挑開那張喜色的羅帕,她眼前那片小小的天地豁然開朗起來。
“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
原來他是這樣想她的!
秦桑說出這句話,墨韻忽然明白過來。這樣一個通透的姑娘,有些話不是沒有機會開口,只是她終不願說給不懂她的人聽罷。
“那我該怎樣想你?”面前的男人居高臨下,眼裏醞釀出笑意,仿佛浮光掠影一閃而過,“桑兒說要證明給我看,這些就是你證明給我看的嗎?”
“你要證明?”秦桑終于忍不住那樣的疼,站起來,“好,那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她繞過他往桌邊走,澹臺流雲轉過身,她的背影停在他的視線裏,伸手端起漆盤上的碗,“你說我歹毒,那我就真正歹毒一回給你看。”
忽然仰頭,将半碗濃稠的藥汁全都喝進了嘴裏。
“你幹什麽!”澹臺流雲幾乎是一個箭步沖過來将碗打翻,捏住那纖細凝白的脖子,“你瘋了,快吐出來。”
秦桑掙脫他,被嗆得一陣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但她卻看着他笑得嬌嬈:“你看,你還是在乎我的。”
澹臺流雲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對着門外大喊:“大夫,快去叫大夫來。”
之素第一個沖進來,聽到一陣咳嗽,秦桑的嘴角漸漸有血滲出來。之素驚慌失措,過去扶住她,“夫人,夫人您怎麽了?”
“快去叫大夫!”澹臺流雲推開她,額角有青筋隐現。
之素亂了方寸,連滾帶爬地跑出了房間。秦桑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覺得自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她知道是他,他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她,說出那些刀子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