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已經出發往城外去了,秦桑立在城頭,白衣黑發,明眸皓齒。她慣愛白色,墨韻其實不大想得明白,這樣一位紅塵絕烈的女子,為何會偏偏喜歡白色。
但她忽然想起來,在與澹臺流雲第一次見面時,她似乎就穿着這樣一身白色。
馬蹄飒踏而去,很快消失在黑夜裏。
身後有腳步聲想起,秦桑沒有回頭,想了一會兒才問:“你說,他到底是恨我,還是不恨我呢?”
墨韻有些驚訝,這句話也正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
沒有聽到回答,秦桑半擡起手,嘴角劃過一抹笑:“都說愛的深才恨得切,若他恨着我,大約也不是什麽壞事。但我其實很害怕,他連我的面都不願意見,之素,你說他是不是......”
秦桑回過頭,但身後站着的卻赫然是個男子。
“你怎麽在這裏?”
秦桑看着對面的男子,那張英姿飛揚的臉上有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男子雙手負在身後,朝她走過來幾步,仿佛閑庭信步,道:“按家族的規矩,這銅雀臺只有城主和城主夫人才能上來。”
男子的話停了停,又靠近她半步,右手臂擡起來,手指盈盈如玉,“桑兒,你若嫁給我,這份榮耀和顯赫仍然是你的。”
手指的力度很輕,從秦桑臉上劃過,“大哥能給你的,我加倍奉到你面前,如何?”
這樣的場景初見時便震驚了墨韻,就連一貫波瀾不驚的秦桑眼裏也有了震驚之色。但她終究比墨韻沉得住氣,只躲開那只手,看着面前的男子,“別忘了,你該叫我一聲嫂嫂。”
男子輕笑一聲,十四歲的面容早已褪去昔日的纨绔,剩下的是一派氣定神閑地從容,“大哥出城以前也許是,但今晚過後你還敢這麽說嗎?”
城樓上的風很大,而銅雀臺正好在城樓的最高處,不遠處的牆垣上掩映着火光,秦桑卻沒有動,只看着面前這個男子。
今夜的一切,她始料未及。
她的目光掠過火光深處,檐角紙糊的八角燈籠被風撩起,在一輪淺淺的月影裏,在一片沉沉地暮霭中。
她的唇動了動,還沒出聲已經被打斷。澹臺流珠看着她,嘴角仍是那樣不動聲色的笑意,“這四周的護衛早已經換過人,你現在喊也沒有用。”
“是嗎?”秦桑冷笑一聲,袖中的匕首已經滑到手中。
先發制人的一招,想不到澹臺流珠早有準備,身子微微後仰便躲了過去。秦桑緊逼半步,待要使出第二招,手卻忽然被澹臺流珠握住。
匕首落到地上,迸濺出珠玉一樣清脆的聲音。巨大的困意在一剎間襲上來,仿佛蛛絲密不透風,要将整個銅雀臺都禁锢。
澹臺流珠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将秦桑拉入了懷中,他埋下頭,吐息就在她的耳邊,似夜裏的低唱淺吟,“今晚過後,我猜你一定會站在我這邊的,是嗎?”
“除非你殺了我。”#####
【27】疏離(5)
銀針忽從指間生出,但秦桑被他掣肘住了,手還沒擡起來便被握住,“桑兒的暗器似乎使得不錯。”
澹臺流珠在她穴位上一按,手指忽然松開,那些銀針便掉到了地上。
“有人提醒我防着你,看來倒真是沒錯。”
雙手都被他鉗制住,秦桑沒有力氣掙脫,但仍然開口,吐字清晰:“誰提醒你,淩潇潇嗎?她答應給你什麽,我能給你更多。”
澹臺流珠将她拉得近了些,臉上淺笑依然,“嗯”了一聲表示贊同,“你的确能給我更多,但這些東西終究要我們倆一起擁有。”
他俯下身,幾乎毫不費力便将秦桑橫抱了起來。
“你以為,你真的是他的對手嗎?”
秦桑忽然笑起來,嘴角有一抹笑意閃過,卻又虛妄到讓人無法捕捉。
再醒來時,秦桑已躺在床上。是流雲殿的正房,桌上燭火彤彤,之素撲在燭火之前已沉沉睡去。
秦桑喊了聲,覺得口幹舌燥。
之素睡意尚淺,猛然擡起頭,不确信般看着床上坐起來的人,好半晌才走到床邊。
“夫人。”之素的聲音很低,帶着些平日不常見的小心翼翼。
秦桑靠在床頭的屏風上,大約是睡得久了有些乏,但忽然問:“流雲呢?”
之素沉默片刻,那張沒有光澤的唇動了動,終究只道:“夫人渴了吧,我去給您倒水。”
“你告訴我。”秦桑忽一把抓住她,一雙春水秋蘭的眸子裏有灼灼的期待,“之素,你如實對我說。”
不管多悲傷,她要聽到實話。墨韻記得,這個女子從來都是活得明白的。
之素已經轉過身去,只半張側臉對着她,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少主他沒事,他很好。只是.....淩姑娘卻不太好。”
秦桑的手慢慢松開,又以原來的姿勢坐回床上,半晌,閉上眼睛,“淩潇潇她怎麽了?”
之素轉過身來,“淩小姐受了很重的傷,是為了救少主......還有大老爺家的公子,他......已經死了。”
秦桑的手在身側慢慢握緊,半晌問:“怎麽死的?”
很久沒有聽到之素的回答,她睜開眼。之素像是不忍心,将頭別到另一邊并不看她。
“告訴我。”
之素沒有說話。
“告訴我!”
秦桑的語氣赫然凜冽。
之素渾身戰栗了一下,目光慢慢收回來,并不看她,只凝視着三層帷帳上那大朵盛開的雪蓮。
花團簇擁層層綻開,薄紗輕漾拂動一池春水。之素的聲音也随着春水蕩漾開來,“夫人,您真的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嗎?”
秦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擰眉看着之素。
之素擡起頭,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他們發現流珠少爺的時候,您......您也在那裏。”
之素的話說得隐晦,沒出嫁的姑娘大約都要避嫌才好。秦桑很久沒說話,像是在想什麽,又像不明白。
很久才擡眸看過來,問:“我在哪裏?”
這是個原則性問題,但秦桑問得真誠,之素也不好不答。只恨恨咬一回牙,再咬一回牙,終于吐出兩個字:“......床上。”
這樣兩個字,按照西陵女子普遍的做法,該立馬拉緊衣領抱臂大呼“我還有什麽臉活下去”之類的。
但秦桑卻只偏了偏頭,眼裏甚至一絲波瀾也沒有,看向之素,“那流雲也看到了嗎?”
平淡得幾乎就像月下舞劍、閑庭煮茶,着實教人有些失望。
之素再咬咬牙,點頭,“是朔兮來禀報的,那時我們都在。”
墨韻其實有些心疼之素的,這樣咬下去,再好的唇都得讓她給咬破不可。
但秦桑像是并不在意這些,只問:“那他說什麽?”
之素想了想,終于開口:“少主說,誰敢說出去,下場他們自己清楚。”
對于這個回答,秦桑不知道是滿意還不是滿意,只從她的臉上,墨韻的确看不到過多的表情。
沉默片刻,她像想起什麽:“你還是沒告訴我,澹臺流珠是怎麽死的。”她并不避諱提這個名字,就像這從來都是與她無關的一個人。
只是,這樣事不關己的語氣也終究抹不掉她與澹臺流珠同床,并且澹臺流珠死在那張床上的事實。
頓了頓,才聽到之素的聲音:“少主已經讓人去查了。”
已經讓人去查,這樣的說法至少是死因不明。但想了想,之素終究又說道:“發現流珠少爺的時候,你們都昏迷過去了......”
想了想,大約覺得用昏迷并不妥當,但又實在想不出該找個什麽詞來代替,糾結片刻,只好跳過。
“流珠少爺一直握着您的手,而他死前那個姿勢也像是......像是為了保護您。”
這樣的結果大約是秦桑沒有料到的,但之素所言卻句句屬實。
關于這一段,墨韻倒是從話本上讀到過一二,但話本記載總不過都是些風流韻事,且由旁人所撰,并不足以窺見事情的真相。
依話本所言,秦桑十二歲到鶴堡,與澹臺流雲青梅竹馬,一路風雨無阻走到了成親。兩人這段婚事郎才女貌、相敬如賓,煞是讓外人稱道。
但稱道歸稱道,般配歸般配,卻終與愛情無關。澹臺流雲娶秦桑是因為受父囑托,而秦桑嫁給澹臺流雲也不過為了給自己找個依靠。
郎無心,妾無意,兩人成婚後也一直分居而眠。正因為分居,所以不久以後兩人都有了新歡。
說是新歡,其實也算舊愛。據話本記載,很早以前秦桑便心有所屬,而這位所屬不是別人,是正她的小叔澹臺流珠。
雖然墨韻覺得寫話本之人睜着眼睛說瞎話且說得有理有據、振振有詞,是十分欠揍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