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色令智昏
第5章 色令智昏
◎“我忽然又想起來了!”◎
暮色漸深,淮柳閣中清風流淌,揚起來人衣袂。
裴君慎負手而立,垂眸靜思:此時打擾恐不利問詢,可若就這般躲着,又仿佛是那門外偷聽的登徒子。
于是他側身,意有所指地瞧了眼落他半步的崔伯安。
收到眼神的崔瑾:“……”
得,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局他破。
悄無聲息的後退兩格木階,崔瑾忽地吸氣揚聲:“六妹妹?六妹妹——”
一邊喊一邊還重重地踩了幾下木梯。
屋內崔英聽到這兩聲語調上揚的呼喚,果然飛快收斂下情緒,深吸口氣道:“嬷嬷,你去門外迎迎伯安兄長。”
入長安半月以來,崔府中來淮柳閣探望崔英次數最多的人除了伯娘王氏外便屬大堂兄崔瑾。
每日歸家後只要得空、時辰又不是太晚,他便會提着東西來看崔英。
東西大多是吃食,有時是寶春酒樓的招牌葫蘆雞,有時是朱家鋪子的奶釀魚湯,偶爾也會帶些從西市尋來的精巧小玩意兒。
像哄小孩一樣。
謝嬷嬷說四年前便是如此。
那時“崔英”初來長安,人生地不熟,同輩中第一個主動親近她、願意帶她出門游玩的人也是崔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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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下榻,讓簪秋幫她取了帔子來披在肩上,又略整儀容令自己看起來精神些,然後才走出屏風提氣道:“伯安兄長,你今日——”話音戛然而止。
她眼睫一閃,看着緊跟在崔瑾身後的裴君慎,雙頰倏地升起兩坨紅。
老天吶!這一天為何如此漫長?剛才她那兩聲哀嚎沒有被聽到吧?
沒有……應該沒有吧,聽伯安兄長方才的喊聲想是才剛上樓梯,這麽遠,他們肯定聽不到。
崔英思緒百轉千回,直到說服自己“他們肯定沒聽到”之後才慢慢鎮定下來,走上前向裴君慎福了福禮道:“伯娘将在竹林中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我,今日多謝裴公子相救,日後公子若有用得着六娘的地方,六娘必定竭力相助。”
“這豈不是巧了?六妹妹,今日裴少卿來此恰有一事相詢。”
崔瑾在一旁瞧着,聽罷此言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三言兩語便将裴君慎的身份跟來意和盤托出。
崔英聞言,剛剛才消的紅暈蹭地一下又爬上臉頰:“裴、裴少卿?”
她說着目光在崔瑾和裴君慎兩人間來回游移,面露懵懂,假意不知。
崔瑾眼中含笑,好整以暇,神色間多少藏着點看好戲的意思。
裴君慎卻一臉正色地看向崔英回以揖禮,“見過六姑娘。”
而後便接着方才崔瑾的話道:“裴某确有一事相詢,不知姑娘可方便與裴某敘話?”
敘話?崔英微怔,默了一瞬才明白其話中深意,沉吟道:“書房就在對面,去那裏敘話……裴公子以為如何?”
裴君慎颔首:“有勞。”
崔英又回身看向謝嬷嬷和簪秋:“你們就在房中等我,我說完話便回。”
兩人齊聲應是。
崔英便帶着裴君慎和堂兄崔瑾去了對面小書房。
屋內尚未燃燈,僅有稀薄月光透過窗棂灑落地面,崔英借着微光在門後左側的存物箱盒中拿出火折子,輕吹出火苗先将箱盒旁邊的火燭點亮。
“兄長,你與裴公子先坐。”
崔英邊說邊朝書房裏面走,用火折子把屋內燭燈一個接一個點燃,動作有些緩慢。
書房內頃刻間燈火通明,書案上翻閱半數的《崔氏族志》和散落地面的《刑獄私密手劄》《劉公探案記》等書亦赫然映入裴君慎二人眼簾。
崔瑾今日也是頭回進這小書房,瞧見地上那些書不免有些驚訝:“六妹妹,你何時對刑案之事有了興趣?”
崔英聞言阖上火折看向二人:“碰巧看見書房中有,我心生好奇便随手翻了翻。”
淮柳閣書房中這些書大部分都是福伯命府中小厮去書肆中買來的,因家中兩位大人皆是查案破案的官職,小厮想着六娘子興許會有興趣便特意備了幾本。
但也不多,僅有四五本。
不曾想竟全被崔英翻找了出來。
倒是那些長安小娘子們愛看的談情話本,時至今日一個個的都還安安靜靜地躺在書架上。
崔瑾聽着很是開心:“如此甚好,從前六妹妹膽子小,在街上碰見兩人吵架都叫我換條路走,這般看來六妹妹忘卻前塵也不全是壞處,至少膽子大了不少。”
“許是忘卻過往使我心無所念了罷,既無所念,自無可懼。”崔英說完笑了下,見二人仍未就座,便又将他們引至窗邊矮幾前落座:“兄長,裴公子,請——”
裴君慎颔首,俯身落座。
崔瑾見狀便撩袍坐于其右側,從案幾上本就備着的筆墨紙硯中抽出宣紙,接着研磨提筆以充筆吏,撰寫詢問筆錄。
崔英見狀便坐在他們對面,開門見山道:“你們有何要問?直說便是。”
裴君慎沉聲:“六姑娘,在此之前裴某希望你能答應我,今日我們所談之事,除了我和伯安之外不會向任何人透露。”
崔英點點頭:“六娘明白,裴公……大人請放心,今日之事若有他人問起,六娘定絕口不提。”
身為準公職人員,對案件內容保密這點覺悟她還是有的。
可裴君慎不知沒想到她會這般配合還是怎的,聽完她這番話後竟頓了一瞬才開口:“敢問六姑娘今日暈倒前可曾察覺身體有何不妥之處?醒來後又感覺如何?”
看來他也注意到荀宅之中有問題了。
崔英原本正發愁該怎麽将“竹心亭熏香之事”告訴伯娘和大伯,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其實,今日我一進竹心亭便覺得有些不舒服……”
崔英想着微鎖眉心,仔細回憶起當時感受:“我喜清爽,許是那亭中燃的熏香,對我來說太過濃郁。”
她這話說完,崔瑾便在旁佐證:“六妹妹确實不喜燃香,這半月來我只要有空便來看她,從未在淮柳閣聞到過任何熏香味道。”
“嗯。”裴君慎神色淡漠,這點他方才入閣時便注意到了——“六姑娘請繼續。”
崔英便接着道:“不過我在亭中待了片刻後就漸漸習慣了那熏香的味道,除了覺得略有腦脹外并無其他不适,當時暈倒前我亦無所感,否則也就不會站起。至于站起後……”
說到這兒崔英頓了頓,一想起當時窘境她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咳。”她垂眸清清嗓子,緩了好一會兒氣才勉強壓下心中窘迫,繼續道:“站起後我雙腿一軟便沒了意識。”
裴君慎聞言薄唇微抿:“請六姑娘再仔細想想,暈倒之前當真沒有其他感受了嗎?”
崔英緩緩搖了搖頭,凝眉道:“若非要說有何不妥的話,我……還覺得有些困乏?但這也許是熏香離我太近、迷了眼睛的緣故。”
或許是因要飲酒作詩,竹心亭中被充當酒桌的桌幾其實是張尺寸很大很可觀的長幾。
那會兒崔英目測過,大約長兩米寬一米左右,荀老和大伯各坐南北兩頭,羅大夫站在西面,位置更靠近荀老,伯娘則坐在東面位置更靠近大伯。
而她坐在伯娘身側,面前剛好是放在桌幾中央的熏香爐。
裴君慎了然,繼續問:“蘇醒之後,六姑娘身體可有不适?”
蘇醒之後?那可就有的說了。
崔英略一沉吟便總結道:“初醒時注意力極難集中、反應遲緩,需要好一會兒才能組織語言,還有頭昏腦漲疼痛,渾身乏力,精神不濟,險些出現幻覺……”
“幻覺?”裴君慎抓住關鍵處,神色倏然淩厲:“六姑娘看到了什麽!”
崔英雙肩一顫,冷不丁被裴君慎吓了一跳——問案就問案,她這麽配合,他忽然這麽兇做什麽?
崔瑾瞧見急忙安慰:“六妹妹莫怕,裴少卿一查案便是如此,他只是緊張案情,不是故意吓你。”
話落又看向裴君慎,忍不住護起犢子:“大人,你問話……問話和善些,這好不容易變大的膽子再讓大人吓回去怎麽辦?”
只是剛說一半就看見了裴君慎泛着冷光的眼神,話音不由低了低。
不過崔瑾的話多少還是起了些作用,裴君慎再看向崔英時眼中明顯閃過一絲歉意,只是正如崔瑾所言,裴君慎一查起案來其他人事物皆會被放在案情之後。
因此他并未道歉,甚至還冷聲道:“請六姑娘如實回答。”
崔英:“……”
瞬間委屈!生氣!很難哄的那種!
再怎麽說她都是受害人,又不是嫌疑犯,她忍着頭疼、忍着饑餓、強撐着力氣配合他問詢,難道就是為了讓他用對待嫌疑犯的态度對待她嗎?
崔英抿唇,不禁有些賭氣:“裴大人方才沒聽仔細,我說的是險些,并非真出現了幻覺,只是剛醒時眼花看見了重影而已。”
裴君慎聞言眉心輕豎,不由沉聲提醒:“六姑娘,請你切勿隐瞞真相。”
崔英頓時氣笑,唇角對稱勾起:“裴大人何出此言?您問什麽我便答什麽,何處有所隐瞞?”
言至此處,裴君慎終于察覺出崔英态度有變,至于為何有變……想來方才他那般問話确是惹了崔六姑娘不開心。
略一沉吟,他便果斷拱手道:“六姑娘海涵,方才是裴某言辭有失,還請六姑娘再仔細想想是否曾看到幻象?”
崔英:“……”
沉默,長久的沉默。
該道歉的時候不道歉,剛惹完她生氣就道歉是什麽操作?
她如果輕易原諒豈不是顯得很沒有面子?可如果不原諒豈不又顯得她很無理取鬧?
這邊崔英又氣又惱,對面裴君慎見她不語卻以為是自己誠意不夠,想了想又道:“今日委實叨擾了六姑娘,待六姑娘身體無虞,裴某在寶春樓設宴答謝六姑娘可好?”
嗯?還請吃飯?崔英忍不住偷瞧一眼裴君慎俊美無俦的臉,原本還在生氣的心瞬間就不堅定了。
“我……”
“長安西市熱鬧繁華,極具風情,六姑娘來長安後可曾去過?”
見其神色略有松動,裴君慎不由一鼓作氣提出更多賠罪方案:“若不曾,不知裴某是否有幸陪六姑娘同游西市?”
“我忽然又想起來了!”
崔英聞言一拍案幾,杏眸中蹭地亮起“正義之色”。
作者有話說:
崔瑾(前排兜售瓜子可樂汽水版):吃瓜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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