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驚濤
驚濤
“好,我找一找。”祈靳邶憋着笑離她眼睛近了幾分。
簡颉硬着頭皮也演不下去了,立即撤退:“哎呀,好像又沒有了。”
等到再有人有過激的舉動時,她又故技重施将祈靳邶拉近:“哎呀,你眼睫毛上有個東西,你把眼睛閉上。”
再撤退:“哦,我看錯了,沒東西。”
祈靳邶塌在椅背上擡眸看她:“你怎麽老是看錯?”
他一擡眸,兩人目光交彙,她耳根又紅了。
急急回神,扔出一套說辭:“最近用眼過度,得了飛蚊症了。”
祈靳邶笑,不再追問。
反反複複演了幾次即興劇之後,簡颉看一撥又一撥的人吃癟。
臺上臺下都是戲,吵吵鬧鬧的。
直到網紅公司的人提前到場,雖然仍然是提前了,還是向祈靳邶表示了歉意。
祈靳邶倒是和善,解釋說:“是我們提前太多了,正好餓得早就先來吃點東西。”
簡颉應景地咽下一根無骨鳳爪,跟着點點頭。
祈靳邶低頭喝茶,對方叫了人往桌上又添了一份無骨鳳爪。
簡颉只覺得滿場的吃食,僅這無骨鳳爪味道好。再吃了這一份,已經是第三份了。
能看得出來,祈靳邶是處于強勢方,簡颉邊放心啃鳳爪,偶爾瞥一瞥周圍環伺的來自各色莺燕不懷好意的揣度目光。
富二代的圈子裏大概鮮少有人從風月場中出來還能一身皎然,祈靳邶現在例外,以後說不定也不例外。
不如快意人生,在酒肉池裏見一見衆生。
肱二頭肌發達的,腹肌發達的,濃顏的,禁欲的應有盡有。
只要盯的時間夠久,就會有人走過來搭讪。
簡颉深曉“高端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姿态出現”,假意往祈靳邶一側縮了縮。
不知是不是幻覺,簡颉似乎聽到他輕蔑地笑了一聲。
但定睛去看他,他神色如常,還在和洽談人壓價。
走過來的男孩子肌肉發達,但好像是個空心人,連搭讪都顯得拙劣。
簡颉如常應付,心中暗自後悔,美好的事物還是遠觀為宜。
那邊祈靳邶似乎總算談到了滿意的價格,和網紅公司的人道了別,來拉還在和腦袋空空的男士尬聊的簡颉:“走吧。”
語氣不出所料的不耐煩,臉色不出所料的差。
簡颉腹诽:沾點光,和帥哥聊個天也沒影響您商業談判啊。
祈靳邶拎小雞一樣,拎着她的胳膊把她從座位上拎起來。
簡颉還要勉力維持自己編造的身份,低聲暗示他給她點體面:“哎哎哎,我好歹也是個有身份的投資人哎,文化巨佬,要臉,你不能這麽拎我。”
“不會,別人只會覺得是情侶間的別扭。”他松了手,改托住她的手肘處,在衆人遲疑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簡颉不着痕跡地避開他的手,威風凜凜地筆直地走出了音樂餐吧。
他被她不是演員勝似演員的敬業心逗笑了。
走出去一些,簡颉才後知後覺:“談成了?另外,今天我的定位到底是什麽?”
“沒成。”他略一停頓,“不重要,也可能是一個文化大亨。”
“那你看我這等身份的人演即興情景劇得加錢的呀。”
“加錢?”他當真嚴肅問她:“你又有資金缺口了,差多少?”
簡颉被他問住,愣在原地,他已經大步走去停車處了。
她短暫反應了會兒,趕緊追上去追問:“真的嗎,缺的缺的,你要借多少給我啊?”
祈靳邶瞥她一眼将鑰匙遞給她:“開車。”
簡颉接過鑰匙光速跑過去替他開副駕的門,恨不得跪在地上邀他上車:“我開我開,必然是我開的。”
她過去對祈靳邶産生的種種怨怼,在他說出“同歸”二字後徹底歸零,只剩志同道合的慷慨道義。
但在他替她做了APP之後,還願意支持她資金,只能用人性之光和大愛無疆解釋了,渾身都寫着“精準扶貧”“先富帶動後富”……
連同剛剛在餐吧裏暧昧氣氛下産生的一剎一點的绮思都顯得渺小微茫。
仿佛被洗滌了靈魂之後的簡颉開車如擡轎,小心翼翼、速度越來越慢,導致後面車輛幾番超車加塞。
祈靳邶終于按捺不住:“看來你資金缺口不少。”
簡颉握着方向盤,定心看前路:“資金缺口不大,而且我會定期按定存結利息給你。不過,你不怕我虧本嗎?”
祈靳邶手指在膝蓋上拍打節奏,倒反問她:“你會虧本嗎?”
簡颉剛想說不會,祈靳邶又一句給她頂回來:“虧了你就去一度打工還。”
“……”說什麽來着,無商不奸。
什麽人性之光,大愛無疆,祈靳邶果然不是什麽活佛轉世。
“我明天讓人給你轉。”他看她一臉怨怼,慢悠悠來了這麽一句。
“好,嘿嘿。”簡颉瘋狂點頭。
簡颉腦子裏又轉過一個場景,話到唇邊沒收住:“剛剛的場景,太太太适合潛規則了。”
什麽虧了,就以身作賠什麽的……
祈靳邶竟然柔和問她:“什麽潛規則?”
诶?他整個人的棱角都像是被人掰掉了。
還是在故意裝傻,引誘她說出來,然後嘲笑她?
不過,祈靳邶不一樣了,很少擠兌她了,連擠兌的語氣也跟之前不一樣。
與其說是擠兌,倒不如說像是一種兩人私密的調侃。
簡颉沒琢磨出個答案,企圖轉移過關:“就是想想今天看到的都是上趕着要被潛#規%則的,但段位又好像不高的樣子。”
祈靳邶笑:“你還挺有悟性,扔到娛樂圈說不定還能混出點名堂來。”
“也不是不可能,娛樂圈美女如雲可能還就缺我這一型,還不容易被取代。”簡颉想想邏輯不對,“哦,邏輯不對,應該是我上趕着想要被導演、投資人潛,人家覺得我在侮辱他們……”
簡颉想想又不對:“我為什麽就不能恪守一個明星本分,諧星出道,拒絕潛規則,順道做娛樂圈的紀檢委了?”
祈靳邶輕輕哼笑了兩聲,不反駁她。
甚至始終保持着淺淡的似有若無的愉悅。
霓虹燈打進車窗,細碎光亮襯得車內氛圍轉向一種不可言狀的風情,若有若無,宛若游絲。
音樂餐吧裏,起初他們貼耳說話,假裝湊在彼此的臉上找睫毛上沾染的東西,呼吸和心跳都是近的。
現在像是閃回一樣,畫面反複重現。
在紅燈處,簡颉終于在意起自己妝面用水沖了大半,該不會就這一張黑臉湊近祈靳邶的吧,在近處豈不是瑕疵都翻了倍。
還有細微的疙瘩,這跟癞蛤蟆有什麽區別……
急切想去照中控臺上方的後視鏡,但得找個借口。
她仍然用了蹩腳的相似的借口:“我好像眼睛裏有倒睫鑽進去了,好疼。”
待又到一處紅燈,簡颉停了車,伸手去夠後視鏡往下壓了壓對準了自己,果然又黑又醜,還有能插秧的一鼻頭黑頭……
“嗐。”簡颉捂着眼睛,只覺被自己這個鬼樣子醜到眼睛疼、腦殼疼。
她推翻祈靳邶和她之間的所有暧昧氛圍,不過是她腦海裏自導自演的幻想劇。
再暧昧的氛圍面對她這張黑黢黢的臉,只以為她下一秒要拍驚堂木,演包青天。
再關聯上她之前幾個月的倒胃口的賺錢操作,她哪裏來的自信他們之間有暧昧的氛圍?
醜哭了,如果祈靳邶此時出口嘲諷一句,她懷疑自己真能哭出來。
祈靳邶聽到她一聲低呼,又是捂眼,眼睫上當真氲着一層水汽,以為真有倒睫鑽進眼睛了。
祈靳邶指了附近的小路,讓她靠邊,他打了雙閃後,下車打開駕駛室一側的車門,示意她下車。
她下了車,迎着斑駁路燈,疑惑看向他。
他問她:“哪只眼睛?”
簡颉只能入戲,指了指右眼,力求逼真,聲音含在喉腔做出委屈情狀:“這只。”
他的手指撫上她眼睫,溫熱指腹帶到她一點眼睑,低聲說:“看不清,你去副駕坐着,我們開手機電筒看。”
簡颉眼皮跟着輕跳了一下。
他說我們,此刻他像音樂餐廳裏那些莺莺燕燕要去摸他的睫毛一樣,摸了她的眼睫。
簡颉明知他應該只是關心她的眼睛,還是聽到自己清晰的呼吸聲,心跳也急了。
她坐進副駕,他跟着走回副駕這一側,身子微微探進車內,探手摸到開關,啪嗒一聲輕響,前排的車頂燈打開,他又退回身子,開了手機電筒。
倒睫自然是找不出來的。
簡颉被他盯得久了,自己圓謊:“好像好一些了,就是有點異物感,是不是也是那粉底的鍋。”
“你等下不要閉眼,我吹一下看,如果還疼就去醫院。”
???
簡颉捂住左眼,瞪大右眼,繼而被他扒着眼皮,然後是一陣濕潤的熱風吹向她右眼。
祈靳邶竟然真的相信有倒睫……
她都要道德譴責自己了……
自然也不能說他一吹就好了,只能說:“好像不疼了,只剩一點點異物感。”
他回了駕駛位,摁滅了車頂燈,出聲安撫:“去醫院看一下。”
簡颉沒說話,窩在副駕上有點迷茫,祈靳邶剛剛怎麽會這麽溫柔,并且全然信她。
他見她不說話,又低聲問:“不想去嗎,眼睛的事情可大可小。”
“嗯。”簡颉應了。
簡颉再看不起自己,也覺得祈靳邶對她有了顧惜和溫柔,當然坦蕩也有。
簡颉辨不明了。
她現在确實不用憂心祈靳邶對她是什麽心思,她不用去一度兼職,有了立身的目标。
她也能直面自己對祈靳邶一直以來道不明的心緒。
可能早在她在蘇州醫院裏,擡頭見他長身玉立窗邊時,她就動了心。
或者更早一些,在劇院演小乞丐時,心中将他假想成來看她表演的家人的時候。
也可能晚一些,在她跟他屢次唇槍舌戰、棋逢對手的時候。
簡颉只覺呼吸聲越來越大,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明明知道他不會聽到,卻還是要掩耳盜鈴,伸手去觸摸車上音樂播放開關。
随機打開的音樂都是情意綿綿的情歌,切了兩首後,簡颉就放棄了,只伸手調低音量。
祈靳邶以為她不知道怎麽換歌源,左手摸着方向盤,右手快速探過去換音樂來源。
簡颉手還沒來得及撤回,他的指尖剛好碰到她的。
他溫熱的指尖。
簡颉可能自己本身就存了婉轉心思,這下他的手碰到她的,全身過電一樣。
她佯裝鎮定抽回手插進口袋,在口袋裏攥得口袋襯布都汗涔涔的。
兩人倒是默契地沒再說話,播放臺被祈靳邶剛剛随意切換到了存儲盤裏的歌,竟然是評彈。
簡颉聽不懂,只看懂屏幕上的詞是《長生殿·宮怨》。
真是宮怨,女聲調,百轉千莺的。
這種老派的喜好,和祈靳邶說相稱也相稱,說不相稱也不相稱。
怎麽會有人将頹喪又桀骜與世家的清貴溫和在這一刻恰如其分地融合于一身呢。
她按捺不住的心動,心跳過速如驚濤拍岸,又擡頭看窗外,佯裝平靜。
眼睛自然也是沒查出問題,值班醫生配了眼藥水讓明天去取。
簡颉晚上躺在倉庫的床上,摸着還在發燙的雙頰,确定需要錄個吞襪子的視頻發給趙游。
她不可控地喜歡上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