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檻內
檻內
簡颉有些尴尬地從地上站起來，咬了咬上唇：“我過會兒去辦休學手續，雖然現在只是勉強維持運轉，一年時間應該夠了，我需要這次機會。”
“不管最終無力做好或者有幸做大做強，我都需要花一年時間去建立一個龐大的信任鏈條。我希望食品安全和健康的底線還有人在堅守。被稱為垮掉的一代人有原則有底線有信仰，有更健康的金錢觀。”
“我很喜歡《麥田裏的守望者》裏的一句話，‘人可以為了崇高的理想卑微地活着’。”
她蓬頭垢面，手頭如常理菜，頭也不擡地和身後剛起床的配菜少年打了招呼。
她才22歲，此刻的勞作姿态卻和集市的小商販并無二致。
幾個月前，她也能替他在酒席上和中年投資人暢聊《文心雕龍》，絲毫不露怯地背出拗口詞句，且能附以自己的理解。
俯仰由人時，察言觀色，曲意逢迎；施展手腳時，緊抓時機，果決篤定。
能屈能伸，矛盾又一致。
“嗯。”他在這短暫又逼仄的罅隙裏，終于明白，為什麽唯獨是她。
唯獨她，走進了他的門檻內。
她不加掩飾地現實又理想主義到極致，莽撞偏執但又知進退，看似毫無分寸其實章法得宜。
某種程度上，他們是一類人。
現在的她，正是幾年前往游戲行業橫沖直撞的他，也不是沒有曲意逢迎過，也從夜色微瀾獨坐到晨曦微光。
人人都認為他是含着“金湯匙”出生，“金湯匙”也有剌到嘴角的時候，驕傲如他，只能幹脆扔了金鑰匙，端拿起尋常“碗筷”，其實已比常人費力許多。
不帶任何目的地扶她一把，也是越過時空扶一把當初費力端拿尋常“碗筷”的自己。
當然，他确實也有他的私心。
“APP內測版做好了，公開版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改，你先看一下內測版效果。”他将手機遞給她讓她自己演示。
簡颉接過手機來，試着搜索幾次之後，蹦了起來：“這做得也太好了吧，等我有錢了，我最起碼付你十萬塊。”
他看着她雀躍，輕輕笑：“不用，我也有要你回報的時候。”
他跟她講APP的推廣方法，講到一半，她猛然擡頭，差點撞到他下巴：“哎呀，以後做大了，還可以在‘心動人生’上插廣告，我最起碼能掙五百萬吧。”
她對好多好多錢的概念只是五百萬。
他給她算：“一定不止五百萬，也許一年就可以一千萬，你按……”
簡颉精準找到重點：“所以你答應在‘心動人生’上幫我插廣告了。”
“……”
祈靳邶等紅燈的時候順手發了條內測版的APP的朋友圈，準備發出去時，又點進去選擇了對她不可見，撤出來又加了對周期不可見。
再趕上一個紅燈，陸陸續續有人微信找他私聊，連他幾年不聯系的學長也來問他為何如此反常：“你做游戲我問你要不要大數據廣告，還裝清高，怎麽宣傳起這麽個賣菜的APP了？”
紅燈轉綠，他直接連了藍牙，打了電話回過去，待對方一接通就求人：“給我一個大數據廣告的報價，要做朋友圈定向推廣。”
對方存心逗祈靳邶：“你不是被人下蠱了吧？太好奇了，是什麽人能讓祈靳邶發圈求助。是女人吧，是女人吧？”
“……” 祈靳邶停頓了下，只得威脅，“那找別人報價？”
對方了然：“不是吧，你這真是老房子着了火啊……”
***
簡颉沒想到祈靳邶很快就來要做APP的報酬，要簡颉陪他應酬一家經紀公司組的局。
一度換了家網紅公司談合作，身家背景還是被摸了個透，經紀公司還有幾個網紅簽了南城二建轉型期投資的小網劇，自然不肯放過送上門來的唯一繼承人。
簡颉以為是找網紅做宣發的事項還沒談妥，自己也算“心動人生”的元老，已經“脫亞入非”的皮膚較為跌份。臨上車還在往脖子胳膊上抹粉，連座椅上也被她抖落了好些粉。
祈靳邶在駕駛位瞥她一眼：“……挺像一種食物。”
簡颉以為他誇自己，順承：“剝了殼的雞蛋是不是？”
“你小時候吃過柿餅嗎？”
“……”你全家臉都像柿餅，但吃力就得讨好，“我主要是怕他們誤會你帶了個國際友人來，以為一度非洲市場都開拓好了，他們也就缺乏參與宣發的動力了。”
她聽見他輕聲笑了一聲，反應過來也跟着笑了：“哈哈哈，算了，無所謂，我的主要問題是醜，也不是黑。”
他笑聲已然明顯。
簡颉嘆了口氣：“诶，你先別笑得這麽明顯好不好。等我去給網紅們信心，都往你身上撲，那種終極恥辱時刻，你再笑我不遲。”
“我帶了女孩子去，那些人心裏有數。”
“這樣啊，那我只要去了就算功德圓滿了？”簡颉剛松半口氣，“不對啊，怕就怕她們明知我到場的功用還生撲你，豈不是更恥辱了？”
真到了音樂餐吧，祈靳邶明顯低估了網紅們的分寸感，也實在高估了簡颉“柿餅臉”的氣質……
他們到得早了，二人才剛進，祈靳邶還是生人勿近模式，就被人喊去鋼琴旁要祈靳邶露一手才藝。
大概是還有些相熟的朋友在，祈靳邶沒有拒絕。
“你先彈琴，我先去吃點東西。”見祈靳邶已經掉落狼群，簡颉覺得總得不虛此行，找了個邊桌開始吃喝。
臨時買的劣質化妝品開始了躁動，漸漸開始悶出小疙瘩，又癢又燙。
“柿子餅”上的糖霜得去抖了……
簡颉找了洗手間搓洗掉了大半，人不人鬼不鬼地剛走出洗手間，見到祈靳邶正等在洗手間門口，簡颉有些訝異：“诶？”
“來洗把臉。”他連洗手間都沒進去，注意到她臉上的異常，“臉怎麽了？”
簡颉摸摸臉，尴尬開玩笑：“被你那些仰慕者堵牆角一頓猛扇，都嫉妒我的美貌……”
擡頭看祈靳邶歪着頭，一臉玩味地看着她胡說八道，這才拍拍臉：“唉，我斥巨資買的粉底好像質量不行，臉又癢又悶。”
祈靳邶低笑：“巨資？”
簡颉：“49塊。”
“……”
他走出來，這次跟她一同坐回邊桌，也不吃東西，只聽臺上人唱歌。
簡颉沒聽過，聽得呆愣，小心翼翼問他：“這是什麽歌，很好聽。”
“《一生中最愛》。”
她看着臺上又重複了一遍，“這嗓音在音樂餐廳駐場也太可惜了吧？”
他跟她耐心解釋，“不是駐唱，也是這家網紅公司在培養的新人，等伯樂，所以經常出現在這些場合。”
大概簡颉目光過于炙熱，幾首歌結束後，舞臺上的男孩子竟然走過來坐在了他們這的邊桌上。
男孩子對簡颉的好奇都寫在臉上，不知道是要通過簡颉攀上祈靳邶，還是覺得她可能也是圈中人，拉一拉關系。
問得倒是直白，直接問簡颉是什麽行業的。
簡颉瞥了一眼祈靳邶，決定給祈靳邶充一下面子，自動代入投資人的身份：“投點文化産業，之前投了祈總的 ‘心動人生’。”
祈靳邶一臉“你這麽牛我怎麽不知道”。
簡颉面不改色，斜他一眼，提醒他注意表情管理。
“姐姐真是年少有為。”果然是等待伯樂的男孩子，朝簡颉湊得更近了。
“沒有，姐姐四十歲了，個子矮顯小。”
男孩子開了一瓶酒要和簡颉喝一點。
見對方當真，她也可能是一時被剛剛的聲音蒙心，起身就要舉杯共飲。
剛剛端起酒杯，就被祈靳邶奪了過去硬生生放下：“姐，待會兒你得開車。”
姐？姐？也是個演員……
男孩子識趣地朝祈靳邶讪笑，繼續溫溫和和同二人繼續說話。
簡颉倒不好意思起來，怕男孩子尴尬，勉強打圓場：“祈總自己不愛喝酒，所以也不大愛看我們這些朋友喝酒。”
男孩子辨出幾分祈靳邶的不友善來，很快就去了別處。
餐廳裏背景音樂忽然換了吵鬧的風格，近處說話也要提高音量，簡颉挪了挪椅子，湊到祈靳邶耳邊問：“剛剛那個男生是不是以為我有錢，希望被我潛規則？”
她吐字吞吶的氣息呼在他耳朵上，他壓着酥癢難耐撤開去，湊近她耳邊小聲道：“不然呢，後悔了你還可以喊他回來。”
簡颉整個人都是一哆嗦，縮了回來，耳朵太癢了，整張臉都漲紅了，連耳根都是紅的，覺得剛剛這麽湊近他說話好像也有些暧昧……
祈靳邶看着簡颉恨不得整個腦袋都縮進衣領裏，手指緊緊攥在衣領前像是要把衫裙往上再拔出一截來，好擋住漲紅的雙頰。
她難得害羞到這種程度。
祈靳邶整顆心都有些柔軟下來，像是密密匝匝的雲朵躲躲藏藏，忽遠忽近又軟軟和和的。
他伸手去敲她面前的桌子：“逗你的。”
“噢。”她還有些發愣，往回挪了挪椅子，回過神來。
過了她心中覺得暧昧的時刻，她才眼睛到處逡巡，生怕再有人撲到他們這張桌子來。
不可避免地，還是有女孩子到二人跟前來聊上幾句，企圖叫走祈靳邶。
但祈靳邶始終在這角落裏紋絲不動，如一尊大佛請都請不走。
他臉色始終算不上好看，但臉實在不錯，加上邊上坐着的她姿色實在沒什麽說服力，所以多的是前赴後繼的。
簡颉咬牙切齒再去看祈靳邶，他正好回望過來，眼睛裏似有似無的笑意，幾乎要激怒她。
他在看她笑話？笑她這麽多女孩子都沒把她放在眼裏。
他臉色大概因為刻意笑話她而漸漸緩和，女孩子們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有上手直接挑逗的，有人接着誇贊祈靳邶睫毛長的，伸手過來要摸祈靳邶的睫毛。
簡直大開眼界……
但祈靳邶的脾氣突然好得不像話，一點要防禦的意思都沒有。
簡颉一下子熱血沖頭，也不看四周的“莺莺燕燕”，徑自将椅子挪近祈靳邶，伸手扯了扯他袖口：“我眼睛裏好像進東西了，你幫我吹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