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窒
一窒
簡颉下車拍上車門，如常心中問候他十八代祖宗，嘴裏只嘀嘀咕咕：“真是的，這人哎，不說了。”
後視鏡裏，背着粗糙帆布包的女孩子，罵罵咧咧整個側影都氣呼呼的。繞過後車身，走上人行等待處，可能還朝他的方向翻了個白眼。
正好換了綠燈，如同八十歲老妪一樣，她邊走還要邊仔細再張望幾番。
情緒來去自如，小心處也不忘小心。
烈烈轟轟又敬終慎始。
扔哪兒都是快意人生。
看着她走進西校門，祈靳邶看着人行道發了會呆，直到臨近的車道上有壓土機突突駛過，他才拐上車道，前面路口調頭上了向西的繞城高架。
從來就不順路。
這條回主城區的繞城高架，因着順路的借口，也不知道多繞了多少次了。
連祈靳邶自己都覺得好笑，真有人能讓他的行為毫無章法可循。
偶爾他有念頭閃過，順着話題要到嘴邊的暗示，簡颉總能嘴裏跑一段火車，生生掐斷。
她如果絲毫沒想法，他直剌剌說出口，倒像仗勢欺人，她再嗜錢如命，也不會好意思繼續留在一度。
被迫順其自然，一不留神還要被她灌情感毒雞湯。
***
期末前，祈靳邶只簡短發過一條微信問了簡颉期末時間，簡颉以為是一度有急事。
簡颉急急回了他：如果有事，我可以過去一趟的。
祈靳邶很快回了：不用，安心考試。
熬過漫長的考試周，輔導員來班級發蓋好學院公章的暑期實習報告單。
二流大學的三流學院總擔心學生出社會技不如人，生怕連三流專業的名聲都保不住。
從大二開始暑期實習都是強制性的，學院先蓋上公章，實習單位再在報告上蓋章。
雖然考試周前學院已經預告過，大家拿到蓋好學院章的實習報告還是叫苦不疊。
簡颉跟周期走出教室，周期附在她耳邊悄悄說：“要不這次就讓我爹把你塞進我家公司掙點錢，高薪給你安排上？”
周期家的公司，簡颉特地在浏覽器搜索過，算是本市地産的龍頭企業，實習報告上有這麽一筆也算風光。
但周期自己這次的實習都是海投了幾十封簡歷出去，才有一家融媒體公司有了肯定回複。
周期雖然沒說出口過，但簡颉了解，周期始終躲着家境帶來的光環。
同學對周期的印象也只是家庭條件不錯，至于家境好到什麽程度，只有簡颉一個人知曉。
她和周期關系再好，平日裏厚臉皮地占了許多便宜，但始終保持了底線上的分寸感，不管是兼職還是實習，她都從來沒和周期提過去她家裏的公司。
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簡颉搖搖頭拒絕周期的提議：“祈靳邶讓我期末考完回一度，暑假結束實習報告上就蓋一度的章好了。”
一度算是泯然于行業之中，實習報告上有一筆不加分也不減分。
“呀，我怎麽就把祈靳邶給忘了呢。”周期拍了拍自己腦袋，還“嘿嘿”幾聲。
“你最近怎麽提到祈靳邶，氣質就秒變猥瑣？”太令人費解了。
“就……大概……是被期末逼的吧，然後想到你這下要和祈靳邶鬥智鬥勇整整兩個月，我就比較興奮……”
“……”
總算是挨過期末了，二人邊走邊聊，說要回宿舍先得看個劇，然後大睡一場。
卻被同寝的孫思佳追上，孫思佳一把拉住簡颉：“小簡颉，你暑期實習還是去那家吧？上次聽說你在那邊兼職好久了。”
孫思佳家就在學校附近，圖方便還是申請了宿舍，和她倆算是同寝，但平時基本不住宿舍，跟簡颉也不太熟絡。
孫思佳人長得漂亮，平時有幾分美女的架子，圈子也不在他們系。
上次孫思佳和簡颉說話還是幾周前在學校門口碰到，簡颉剛從祈靳邶車上下來，孫思佳打探了送她回來的人是誰，同時問了簡颉的近況。
簡颉擦了擦汗，回複孫思佳：“嗯，是的。”
“好像是個什麽IT公司的？”
“游戲公司。”
“游戲公司最好了，裏面帥哥多，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還招不招暑期實習，我也去，我一分錢都不要。”孫思佳情緒激動起來，親密地搖着簡颉的胳膊，“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實習單位。”
鍋爐天，教學樓往宿舍好長一段路都是結結實實的水泥道，人都要成人幹了，孫思佳還抓着簡颉胳膊晃。
簡颉掰開孫思佳的手：“我快熱化啦，等我到宿舍打電話幫你問。”
孫思佳見簡颉答應幫她問，手指又刮了刮簡颉臉頰：“好的，寶貝兒，等我回宿舍希望你給我好消息。”人又跑去大學生活動中心了。
孫思佳在的時候，周期一路也都在，一直沒吱聲。
待孫思佳一走，周期反對簡颉将這事應承下來：“不許幫她問，你自己都是個泥菩薩。平時也沒見孫思佳對你多好啊，待會兒就回她說電話打了，一度回複暫時不招。”
簡颉拍一拍周期：“問一下也沒什麽，也算是同一個宿舍的。她剛剛也說了，又不要工資。”
她深知自己在一度兼職是祈靳邶的破例。
此刻簡颉才覺得，對這種破例，她也有了占有欲，不希望有人複制，也不希望別人有類似的破例。
對孫思佳，簡颉是不覺得親近，但有件事簡颉對孫思佳心存感激，總覺得欠了份人情。
大一軍訓原地休息，大家玩擊鼓傳花傳到簡颉聲響停了，簡颉半首歌下來都沒在調上，一個班的人都笑得東倒西歪，簡颉囧上加囧，幾乎要哭出來。
後來那首歌是孫思佳從人群中站出來領着簡颉唱完。
雖說也有幾分美女争着出風頭的意思，但也到底替簡颉救了場。
到了宿舍，簡颉剛準備給祈靳邶發條微信問問情況，消息還沒發出去，屏幕就被祈靳邶打進來的電話占了。
接起來，祈靳邶言簡意赅：“兩萬塊掙不掙？”
“當然掙啊！”簡颉興奮到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又迫不及待确認：“真的會有這麽好的事嗎？”
“我表弟暑假缺個作文家教，兩個月合計兩萬塊，我覺得你可能适合。”
“合适，好合适嘿嘿，沒有比我更合适的了。我白天去一度兼職，晚上再去他家做家教。他家住哪兒？”
“……上海。”
“那個，那我這兩個月只能被迫鴿了一度這份兼職去上海了，等暑假結束我再為一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吧……”
“……你真是……他父母外派國外一年，暑假這兩個月他住我家。”
“……”不帶這樣大喘氣的，剛剛怎麽就嘴賤要鴿一度。
見她沒了聲音，那邊祈靳邶像是冷笑了一聲：“不過他才十歲，你白天得全程陪着他，确實沒辦法在一度。”
“啊，不會還要照顧他飲食起居吧……但是也可以的，我這方面也很擅長的，但是這樣兩萬就不算多了。”
關于性價比她還是習慣性考慮了一下。
“……不用，家裏有現成的阿姨。”
簡颉自己也覺得自己過于貪婪了，急急忙忙挽尊，說自己是開玩笑的。那邊祈靳邶哂笑一聲，顯然并不信她。
周期聽出來是祈靳邶打過來的，朝簡颉做了個鬼臉進了洗手間，簡颉趕緊探祈靳邶口風：“對了，我不是去做家教嘛，我那個兼職位子我能推薦我同學試一下嘛。”
祈靳邶頓了頓，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來：“這個崗位本來也是你造出來的吧？”
确實，是她死皮賴臉，删除拉黑又反複謝罪一番騷操作才得到的，當初祈靳邶估計還賣了周期的面子。
簡颉向來識相，立馬慫了一節，語氣卑微起來：“哦哦，确實是，我都忘了，多少有點不識好歹了，算了算了。”
“簡颉。”在她以為應該适時結束對話時，他沉聲喊她名字。
“诶？”她一驚。
祈靳邶清清嗓子，語氣也換得松快許多：“你是不是收人好處了？”
顯然祈靳邶此刻心情不錯，和她說話語氣也親近。
“我不是，我沒有，可別瞎說。”簡颉嘴快又加了一句，“不過我跟你說我同學很漂亮的。”
周期出來正好聽到簡颉的這一句，走過簡颉身邊一個白眼快翻到天花板，從窗臺上收了衣服進來，手指還點了點簡颉的腦門，無聲說：“你就作死吧。”
簡颉注意力不集中，周期一指頭點過來，她人往後一踉跄，手穩穩撐在寫字臺上，嘴裏還是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那邊祈靳邶也跟着呼吸滞了一滞。
“怎麽了？”
“……沒站穩。”
隔着聽筒的沉默，祈靳邶仿佛也能看到她在苦思冥想要怎麽讓他答應的表情。
他好像不太忍心，搶先在手機一端颔首：“讓你那同學這幾天來一度找我。”
真奏效，果然一說好看，他就答應了……
高貴、冷靜、自持如祈靳邶也不能免俗啊。
存了希望他不會，但他真的答應了，她又覺得看錯了他。
簡颉想想自己還沒安排好，趕緊問：“那我呢，啥時候開始教表弟？”
“等我消息。”
別人的事情安排好了，自己的事說到底也沒真的敲定。
簡颉在宿舍的床上躺了兩天，還沒等到祈靳邶的消息，開始焦慮了，怕等來不好的消息，也不敢問。
焦慮到一部劇都看不下去，兩萬塊吶，就怕祈靳邶改了主意選了別人，暑期工又争取給了孫思佳，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
與錢有關的事若存在不确定的因素，對簡颉來說真是度秒如年，朋友圈一小時刷了二三十遍。
刷到再無更新，又跑去刷微博，刷到孫思佳的，簡颉以為自己看錯了圖。
再仔細看，孫思佳确實是發了一張模糊處理後的側影。
文字內容是：人間絕色啊啊啊啊，到底要怎麽裝死，這人才能給我人工呼吸！在線等，挺急的。
簡颉都不用細看，就看出側影是祈靳邶的。
下拉到朋友圈下方，幾乎爆評。
“卧槽！太帥了，這個輪廓一看就是大帥哥啊。”
“假裝被他帥暈過去了，要他親親才能起來！”
“這不會是藝人吧，你在演藝公司實習嗎？”
也太瘋狂了吧……
孫思佳唯獨回了懷疑祈靳邶是藝人的那條評論：當然不是，游戲公司創始人，智商炸裂那種。
那人繼續回複孫思佳：又帥又聰明，太完美了，抓緊機會吧，高智商青年才俊和貌美女大學生什麽的，不要太甜啊啊啊！！！
簡颉手指上滑，點在屏幕中央，在祈靳邶的側影小圖上逡巡，點開放大。
孫思佳偷拍的角度應該在他左側，雖然模糊處理了，簡颉因為熟悉，有了透視視角。
他應該是閑散坐在沙發，像是在聽人彙報事情，半邊劉海散落額頭，墨黑長睫在眼睛下方應該映出了淺影，朗然清晰的下颚線條，領口的紐扣歪在一側。
眉頭蹙起，傾聽思索，清冷疏離。
是她見過許多次的樣子。
她還見過許多孫思佳不曾見過的他的樣子，只有她見過的。
她也曾反複有心頭一窒的瞬間，又在瑣碎裏視若平常。
自我逼迫無視，或者裝作無暇深思。
兩日來執于兩萬塊家教費的擔憂情緒，還是在從未有過的情緒裏漸漸落了下風。
胸口焖了發面饅頭一樣，氣勢洶湧，放肆生長。
孫思佳那麽好看，又是土生土長的大城市人，對祈靳邶應該也存了心思。
最後具象化成一個具體的念頭：真是該聽周期的，不該向祈靳邶推薦孫思佳的。
從書架上又抽了《唐詩宋詞選讀》，一首詩一首詩背，背着背着又悄然釋懷。
和孫思佳無關，如果不是她，這世上也有旁的美人走到他身邊，會擁抱渾身帶刺的他。
論近水樓臺，沒人比她簡颉更近。
但近在咫尺的兩個世界也到底是兩個世界。
這樣想着又能平靜幾分。
但再點進微博，情緒又洶湧回沖。
孫思佳不可以，至少她簡颉熟悉的人不可以。
再背誦幾句唐詩。
背得魔怔處，手機有消息提醒，點開來是祈靳邶發來的微信：明天下午過來，于皓軒上午到。
又補了一句：我也在家，注意事項和你稍微說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