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色
月色
您知道我不懂,那問我幹啥?特地印證一下,以證明您那沒文化的頭腦更加優越?
簡颉小心推測:“所以是被人舉報,‘南山下’抄了‘魏晉風華’,而且抄的還不是劇情?”
“進度數值和進階時的切換效果。”這位大爺總算還能就事論事。
“這屬不屬于美工的鍋?”簡颉想了想若是一度出了岔子,自己兼職也就丢了。急急忙忙又補充,“趕快改了就行了吧,不然這麽多人都要重新去找工作了……當然了,也包括我。”
“把你的數位板拿過來。”
“我的?”簡颉指了指自己,“我哪有數位板,我又不畫畫。”
簡颉确實跟行政從倉庫冒領了一個數位板放在會議室,原本是想跟着适野學着畫幾筆的,但是祈靳邶怎麽這麽明察秋毫……
“你不畫畫,但私藏數位板。”
簡颉立馬賤兮兮:“主要……主要是想着學一點,現在不都說複合型人才嘛……說不定我學會了,關鍵時刻還能省點人工成本,未雨綢缪什麽的……”
趁祈靳邶還沒說出“趕緊滾”,飛速跑去會議室拿數位板。
簡颉再進來,祈靳邶扶着額低頭一言不發。
簡颉感覺他随時就要一鼠标朝自己砸過來,雙手遞上數位板後,趕緊站到祈靳邶座位偏後側一些,看他要用數位板做什麽。
祈靳邶擡頭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趕她走。
只是簡颉接着就張大了嘴,看着祈靳邶開始在數位板上畫圖。
祈靳邶不是寫程序的麽,就算現在有前端工程師這一說,他怎麽還會幹美工的活?
簡颉想問祈靳邶怎麽還會這些,但覺得現在這種晦氣時刻,她站這已經是打擾了,腦子裏快速組織語言,準備告辭。
還沒開口,祈靳邶又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你有多動症嗎?”
她只是有點緊張,在組織語言的同時,稍微有點燙腳,但也絕對沒發出聲音。
氣氛都烘托到這了,簡颉順水推舟:“那您先忙?我……我就先回會議室了。”
祈靳邶臉色倒是轉為平靜,朝她指了指沙發:“你去那兒等一下,待會兒幫我确認一下畫面。”
他好像并沒有遷怒于她?同時請求了她的支援?
簡颉甚至産生了自己是祈靳邶的兼職助理的錯覺。确實一度不僅窮規模還小,祈靳邶連個正式的助理都沒有。
簡颉放松下來,迅速砸進沙發裏,下了“魏晉風流”,關了聲音就開始悶頭通關。
祈靳邶現在在修的應該就是南山下第一關通關時的切換效果。
她想先通“魏晉風流”的第一關,從第一關第一章開始錄屏,好給祈靳邶做對比。
第一關通關錄屏結束後,簡颉從沙發邊探出半顆腦袋往祈靳邶那邊看,祈靳邶已經不再埋頭畫稿,而似乎在快速地敲代碼。
傍晚的日色探進來,打在祈靳邶冷硬的眉骨、鼻峰、唇線,這個人除了極具漫畫的線條感,這一刻還籠罩了遙不可及的夢幻感。
不過青軸的鍵盤按下去噠噠噠的,清脆連綿,又将簡颉敲進了現實……
确實夢幻,就是可惜長了張嘴……
夢幻夢幻,簡颉反複咂摸又反複被鍵盤聲敲擊現實,思維被反複揉搓之後,開始有些迷迷糊糊,眼皮發粘。
“你過來看……”祈靳邶改好後預覽,喊人過來确認,話被堪堪截住,看到沙發邊上冒出來的腦袋一動不動,這是……睡着了?
祈靳邶見人睡得已經歪斜在沙發扶手上,還是腦充血姿勢……只得嘆了口氣繼續幹活。
後來簡颉是被自己的笑聲吵醒的……
在祈靳邶在場的情況下,在祈靳邶辦公室的沙發上,她睡着了,并且還做夢笑得把自己吵醒了……
斯巴達了……
“醒了就過來幫我看下效果。”
簡颉好想死一死……趕緊爬起來沖過去,巴住祈靳邶的電腦屏幕一頓猛誇:“你太牛了,你這都能搞定,這簡直就是另外一個游戲了,這下大家肯定不要重新找工作了!”
簡颉誇到一半就從求生欲式誇贊變成了真誠誇贊,電腦屏幕上祈靳邶畫出來的界面已經可以和原稿媲美了,但整個風格都做了極大的調整,人物小像在切換時變成大頭Q版效果,基本上是一個優秀的美工水準。加上他替換了一段代碼,切換效果更佳炫酷了。
短短幾個小時,他做了包括畫手、程序員和美工的角色,呈現出這樣的效果,堪稱驚豔。
“要不你寫個贊美詩?”祈靳邶對簡颉滿嘴跑火車的基本操作已經能如常應對。
“雖然睡着了,但我認真去打了一關‘魏晉風流’,還錄了屏,好對比一些。”簡颉立馬獻寶似地将自己的錄屏指給祈靳邶看。
祈靳邶接過簡颉的手機,播放了一遍切換效果,再和自己改的這一段對比,确實已經有了質的區別。
祈靳邶沒開口諷刺,神色裏還有些贊許。
簡颉頓覺頗為得志,又開始口頭邀功以掩蓋自己剛剛睡着的罪過:“雇傭我挺值的吧,很值得誇贊吧?”
“你是想要金錢誇贊吧?”
“……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
待祈靳邶将這一段通關安裝包上傳游戲後臺,已經晚上九點出頭。
簡颉照例要走去地鐵站,卻被祈靳邶喊住:“我待會兒經過城東。”
“啊?”這是又又順路?
祈靳邶沒解釋這突發的善心。
“今天又是命好的一天,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你到底哪裏學的中文?”祈靳邶好像瞪了她一眼?
這人有點東西啊,對字句的敏感性有點超出她的認知。
“你是有文字潔癖嗎?我算半個中文系的都沒有文字潔癖,我知道此‘命’非彼‘命’的意思……”
祈靳邶留給她一個華麗的背影下樓,連電梯都沒等她……
簡颉慌裏慌張追下去,結果這位坐在車裏等她……
那您剛高傲個什麽勁兒,明明要做好人,非得一副惡人嘴臉,心理是不是扭曲……
“老板,其實你清楚‘南山下’沒雷同對不對,那你為什麽還要今天特地花這麽長時間改?”簡颉上車後問祈靳邶。
“沒為什麽。”
得,您高貴,您貴口又難開……
一直以來,祈靳邶不在火頭上,簡颉都不算怕他。并漸漸覺得跟祈靳邶就算在火頭上也頂多嘴毒,并沒什麽實際殺傷力。可以說是個很不錯的人,她也覺得親近了不少,也敢問出一些疑惑了。
“還是說你其實也不滿意有相似的地方,因為這個游戲大部分流程是外包的,怕人指摘。”
“愛惜羽毛。”祈靳邶聲線壓得極低。
她坐在副駕,能感覺到祈靳邶說這句話時的情緒,鄭重嚴肅。
“其實這樣是對的。”簡颉像是自然自語,又像是肯定祈靳邶的這句話。
祈靳邶朝她這一側看了一眼,似是夾帶了某種情緒,不是不滿,可能是近似于認可和贊同的情緒,不過轉瞬又恢複如常。
簡颉靜坐着将這種情緒具象化出來,兩人一路是不同的人生,也在不同的年齡段,但對要做長久的事情的理解是一致的:愛惜羽毛。
簡颉接了一句:“你是真的喜歡做游戲這一行,做自己喜歡的事真的很棒。”她也有意恭維。
祈靳邶沒接話。
不過,句句接茬就不是祈靳邶了。
但簡颉很快還是能感受到她這句恭維出了問題,從這句話之後,車內氣氛陡變,和祈靳邶日常的冷臉和沉默不同。
簡颉看他整個人都像是憋了一口氣,又不好朝簡颉撒出來,就在那憋着。
簡颉看不到他的眼神,沒辦法猜出他在想什麽,但又隐隐感覺到,是一種近似于苦悶的深思。
路過了繁華的市中心,又路過了幽靜的林間路,路燈從樹頂的樹葉裏透出光亮,連光亮都是嫩綠色的,和白日的春景一一呼應。
而疾馳的車內如千年寒窟……
簡颉指了指車頂的天窗:“看,這就是‘綠光森林’唉。”
祈靳邶:“……”
“想起來了,你們這種少年肯定沒看過這種古早偶像劇,只有我們這種八十歲老太太才會看。”簡颉繼續,“夜晚路燈亮起來,照在樹上,‘愛是一道光,綠到你發光’就很應景……”
祈靳邶:“……”
“這些路燈間距太近了,真的很浪費,你覺不覺得?”指望祈靳邶應聲是不可能的,繼續搖頭晃腦,“都是面子工程,明天我要給市長信箱寫信建議一下。”
祈靳邶:“……”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圓,像一個好大的燒餅。”
“……你真的文學功底深厚?”祈靳邶終于忍不住了。
吼吼吼吼吼,等的就是你開口。
“開玩笑,當然深厚。‘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可将這條路就比作深山老林。‘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可以描述月亮圓圓的挂着的情狀。‘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就是應一句剛剛我說的那綠光了。”簡颉信手拈來。
“……”
“我教你一句好用的,‘今夜月色真好’,比記詩句簡單,表達也雅致,有月亮的時候,就可以跟人這樣說,人家肯定覺得你懂意境,還顯得懂點日本文學。”她顯然沒安好心。
“你确定這句是你說的意思?”正好一個紅燈,車身緩緩停駐,祈靳邶盯着前方緩緩問出。
簡颉心頭一震,看來他知道夏目漱石這句的深意,看來現在短視頻流行的用處不小,大人小孩都不好耍了。
“哦哦哦,對對對,這句确實含蓄的表達另外的意思,一下子沒太注意。”簡颉覺得還來得及搶救一下,“這句确實容易引起歧義,重新教你一句簡單的,‘清風加朗月,十文錢’,順便還能收個錢什麽的。”
“大自然的搬運工嗎?”綠燈了,祈靳邶又面無表情地挂了前進擋。
祈靳邶雖然沒文化,但是他好像還挺會冷幽默!
簡颉笑得東倒西歪:“對,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他面上沒什麽表情,簡颉更加覺得好笑。
“做游戲兼職編劇委屈你了,你應該去說相聲。”
“不不不,還是得有你這樣的大師捧哏,否則我包袱抖不響哈哈哈。”
祈靳邶這次終于輕笑出聲,雖然很短暫,但車內氣氛緩和下來。
簡颉細想想,她可能是說錯話了,但她耍了這一路的寶,祈靳邶應該不至于記仇吧……
“跟上次一樣在前面路口下車?”車子離簡颉的學校還隔着兩個路口,祈靳邶問簡颉。
簡颉看看手機屏幕上已經快十點了,路牙上幾乎沒人走動,還有點吓人,簡颉連忙擺擺手:“不了,不了,你把車開到頂着學校正門都沒關系的。”
若是不正當,也沒有晚上十點被送回來的……
車窗開着,陣風拂過,有紛紛的落葉,他平靜帶了一句:“哦,确實有口味獵奇的……”
簡颉單手捂眼,慌忙撇清:“上次你看到的那位青年只是一時感官上誤入歧途……我已規勸他改邪歸正了。課餘的我滿腔熱忱都在兼職上,絕對絕對不會分心的,你放心。”
祈靳邶不接話也不辨神色,單手拽了拽肩上的安全帶,有了點被緊束過後的松弛。
他好像這一路有點被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