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窘迫
窘迫
簡颉覺得祈靳邶好像把她劃到了關系還可以的範圍內了。
或者只是她的主觀感受,僅僅因為那天祈靳邶說“愛惜羽毛”時的認真語氣打動到了她,簡颉主觀上覺得自己跟他親近了一些。
在樓下食堂搭夥,如果簡颉一人吃飯,祈靳邶會特地坐到她對面,主動把不吃的鹹鴨蛋或者雞蛋施舍給她。
并且在新游戲中期讨論會上,明面上是根據調查問卷的數據統計結果,但祈靳邶總歸相當于認同了簡颉,同意在游戲中添加一個傳媒女總裁的設定。
雖然在讨論會前,簡颉遞過去問卷結果的時候,祈靳邶看都不看就質疑簡颉數據造假……
總之,雖然祈靳邶還是一如既往的拿話噎她,但他們之間确實有點近似于朋友了。
為報伯樂的知遇之恩,“千裏馬”簡颉徹底退了學校周三下午的社團活動,又抽出半天來一度。
才剛抽出來的這日,一度的廁所就堵了……
簡颉連續下了三四層去找空閑的洗手間,正好聽到了三層的女職員對祈靳邶的評價:本人臉好,但只看得順眼醜女,在一度漂亮女員工很容易被開,現在一層幾個獨苗苗女員工都長得很醜。
簡颉腦袋裏“嗡”了一下,她被影射了?
簡颉一把推開廁所隔斷門,沖出去就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是有多美,得花式罵她們一頓……
推開門後,覺得……确實都挺美……嘴上已經不由自主誇起來了:“姐姐們真好看,确實比我們一度的女員工好看多了。”
“……”
吃了癟上樓正好碰到祈靳邶從會議室出來,見她皺着眉,問道:“怎麽了?”
難得祈靳邶關心人,簡颉也不好說托他的福,被影射醜女。
“沒什麽,就是在樓下被誇仙女了……”開玩笑也沒把自己逗樂。
倒是祈靳邶也愣了一愣,表情不亞于在懷疑耳朵被人戳瞎的程度。
“往下走三層,好像是個什麽保險公司,招了不少智商低的醜女。”簡颉還是沒憋住。
祈靳邶看着她,難得輕笑出聲:“看來你也有怼不過人的時候。”
“客觀事實,不好怼。”她低着頭推開會議室的門,比平時安靜了許多。
雖然她滿心滿眼都是掙錢,不想成為莫妮卡·貝魯奇,但被說成卡西莫多,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祈靳邶似乎也捕捉到了她的情緒,替她扶了扶門,還是問了一句:“說什麽了?”
簡颉徑直走到床邊開了筆記本沒說話。
再聯系剛剛她說被誇“仙女”,祈靳邶明白過來,看着那顆“豆芽菜”難得沮喪又極具喜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祈靳邶退出來回辦公室後才想起,剛剛去會議室是來簡颉電腦上找個數據,這麽一出戲下來,他什麽都忘了。
***
周一至周五在學校上課的時間非常快,簡颉下了課得在圖書館用圖書館的電腦寫完作業,再寫游戲劇本。
連時間快到連清明假期,簡颉還沒反應過來,放假前一天晚上才在宿舍收拾回去的東西。
車票也搶不到了,又只能跟着人混上車再找列車員補票。既然這樣,簡颉幹脆坐了最早一班公交去火車站等。
整輛公交上都是大學城趕着去火車站趕着回家的學生,上了這輛公交簡颉就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搶不到火車票。她個子小,在車上連人帶箱子都被擠成夾心餅,轉頭是一個人的咯吱窩,換個方向是另一個人的……
簡颉連下車也像是被人推下去的,整個腦袋像是浸在一股瘴氣之下,暈暈沉沉。
很快她就清醒了,因為離她下車的地方不遠處,有個側影太像祈靳邶了。
簡颉以為看錯了,定了定神又走近繞着這人看了一圈。
黑色羊絨外套,低頭滑動手機的姿勢,都和那日在蘇州醫院裏,簡颉看到的祈靳邶的側影一模一樣,再看正面更是了。
簡颉推着行李箱走近,手揮了揮擋住祈靳邶看手機的視線,“嗨”了一聲。
祈靳邶視線從手機上轉向簡颉,眼神變了一變,似乎在這遇到她也有些吃驚。
“你怎麽在這裏?”
簡颉:“回家啊,起早來坐最早的一班車。你呢,你怎麽在這裏?”
“來接人。”
“什麽人這麽大架子,要你屈尊這麽早來接?”簡颉勾了勾脖子,仿佛老鴨噎食。
“相親。”祈靳邶漫不經心看她一眼。
“哈?嗯?”簡颉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耳朵。
選在清明節的一大早相親?這是什麽樣的兩朵奇葩……
不過這祈靳邶也有被人摁頭相親的一天,還起了個大早接人,跟他氣質實在不符。
但祈靳邶就是祈靳邶,就算來接人也沒見他跑到出站口等人,而是在這大廣場邊上遺世獨立,等接的人來找他。
簡颉想趕緊溜,再不溜,晚了碰上人家相親對象,造成誤會以後還到哪兒找這麽舒服的兼職。
于是連忙告辭:“那個,那我就先進站候車了哈,節後見……”
可能是簡颉由于着急拉箱子的這一下實在用力過猛,也可能這行李箱正好壽終正寝,注定命絕于此。
總之她的行李箱的搭扣崩掉了崩掉了……
簡颉的行李箱一個搭扣半年前就崩在老家火車站的月臺,另外一個基本能維持了這個行李箱在正常拖拽和直立時不會崩開,但現在她的行李箱崩開了,四仰八叉地。
天色還算早,廣場上人不多。甚至簡颉附近也就祈靳邶一個人,不算太丢臉。
但行李箱崩開掉出來的東西就有些令簡颉臉上挂不住……
有在一度樓下食堂收集的榨菜,還有這兩天的鹹鴨蛋,也包括祈靳邶不吃施舍給她的。
祈靳邶就這麽看着地上一地的榨菜和滾到一邊的幾顆鹹鴨蛋,一動不動。
如果只是其中一樣,簡颉倒還圓得過去,兩樣在一起,兩樣東西的包裝又和樓下搭夥的食堂裏的一樣……
簡颉嗫嚅着,用只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解釋:“就食堂大家都不吃,我走的時候就把別人沒拆的收着了,反正扔了也是浪費嘛。”
祈靳邶第一次見簡颉神色如此窘迫,大部分時候她都臉皮極厚,只管達到自己的目的。毒舌如他,她也能一臉笑地接話茬;就算接不上,也就閉嘴裝個乖,仍然神色自然,精神抖擻。
此刻她嘴裏碎碎說着什麽,他站着也聽不太清。
他說不上什麽感覺,只覺得到嘴邊的話都不太合适,又都咽了回去。
站了好一會兒,他看着她把東西又都撿進了平攤着的行李箱,又要合上行李箱時,他打斷她指了指拐角的一個小超市:“那邊就有店賣箱子。”
她仍然窘迫着将掉落在地上的東西裝箱,努力合上箱子,完全沒留意到到祈靳邶沒嘲諷她而是叫她去買箱子。
“啊,不用的。”她從背包裏掏出幾根塑料捆紮繩,将行李箱捆紮起來,一套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娴熟得像是捆麥稭的莊稼人。
她捆紮好後站起身來,檢查了繩紮得足夠牢固,拍了拍行李箱要拔腿開溜,臉已經不夠丢了。
不遠處已經有個白淨高挑的女孩子朝他們二人這邊走過來,女孩漸漸走近,棉麻質地的米色長裙,淺棕發色,發尾自然微卷,簡約又精致。
女孩唇紅齒白地笑着朝祈靳邶揮了揮手。
簡颉看了一眼就知道應該是祈靳邶的相親對象了,再急着走反而容易引起誤會,但不走也尴尬。
六神無主間聽到祈靳邶低聲朝她說:“你這慌不擇路的樣子反倒容易引起誤會,打個招呼再去候車室。”
簡颉一手扶着五花大綁的行李箱,一手插在口袋裏不自然地揪着剩下的一段塑料捆紮繩。
祈靳邶自然地走近女孩,接過了對方的行李箱,并向女孩介紹簡颉:“這是周期的朋友簡颉,她要去乘車。”又介紹姑娘給簡颉:“這是陸羽。”
簡颉:“羽毛的羽嗎?跟茶聖同名啊。”
陸羽盈盈一笑:“是呀。”
“哈哈,失敬失敬。”簡颉假裝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按亮屏幕看了時間,“呀,我要去趕車啦,拜拜哈。”
只要祈靳邶不開口,誰見到這樣養眼的一對璧人不說一句般配,自己再繼續尬聊下去就是沒有眼力勁了。
她一口氣走到排隊進站的人海中,簡颉只覺得有東西輕拂大腿,低頭一看,約莫三五歲的小女孩正扯着她口袋裏滑出的一段塑料繩晃……
簡颉将塑料繩從口袋裏抽出來遞給小女孩玩,摸摸小女孩的頭問她:“這個繩子剛剛就一直挂着的嗎?”
小女孩點點頭。
……看來剛剛抽出手機的時候這繩子就這麽滑出來一蕩一蕩的了,再加上五花大綁的行李箱……
虧得剛剛祈靳邶介紹的時候還說她是周期的朋友,這麽磕碜,簡颉想想就有些替周期丢人。
發了個微信告訴周期事情始末,周期回複:小場面,別怕別慌。陸羽媽媽是蘇州比較有名的骨科醫生,跟我媽算同行,跟祈靳邶爺爺奶奶可能有點什麽淵源。
周期又發了一條語音過來:“我媽嘴那麽毒,整天吐槽我,我在她們圈子裏就廢柴一個,跟什麽樣的人做朋友,他們都不會太驚訝,你丢不了人的。”
也有幾分道理叭……
……
祈靳邶接了陸羽往城南開,跟陸羽閑聊了幾句,車內逐漸安靜。
陸羽連了藍牙,打開了一首歌。
甜膩的女聲充溢車內,祈靳邶忽然想,如果是那根“豆芽菜”又會如何鬼扯。
肯定吵死了,單是想一下就令人頭大。
陸羽見祈靳邶神色有異,将音樂音量調小,小心翼翼問祈靳邶:“歌很幼稚嗎?”
“歌詞寫得不錯。”
陸羽又将音樂聲調大了點。
氣氛緩緩,陸羽也漸漸打開話匣子:“周期的那個朋友挺有趣的,用繩子捆紮行李箱的人,要麽是個小心謹慎的人,要麽就是吃過很多苦有生活經驗的人。”
“也可能怕箱子裏的東西掉出來過于磕碜。”祈靳邶想到那些掉落出來的一小袋一小袋的鹹菜和滾出來的好幾個鹹鴨蛋,給陸羽提示了另一種可能。
陸羽隐隐覺得這個話題不太合适,轉頭去聊一度的事,祈靳邶反而興致缺缺。
簡颉下了火車,轉了公交到家已經下午,到家剛坐下來吃飯,奶奶姜寧緒替她解箱子上的綁帶,看到箱子裏的鹹菜和鹹鴨蛋問簡颉:“這些哪裏來的?”
“兼職的地方食堂,大家都不吃這些鹹菜,我都要過來,一起攢起來了,都是包裝好的,可以放很久。”簡颉吃着吃着又蹲上了凳子。
姜寧緒走過去拍拍簡颉腦袋:“你在外面也注意點形象,雖然奶奶也覺得愛惜食物這沒什麽丢人的,但人家多少會對你産生看法嘛。”
“哎呀,姜老師,姜老師,我都知道,我會把握分寸的。”簡颉蹲着的姿勢更加标準了。
“你這個吃相确實像個知道分寸的。”姜寧緒将菜盤朝簡颉面前又推了推。
三天假快得不像話,又要回學校了。
簡颉十點吃完早中飯去刷碗,姜寧緒将碗搶過來,簡颉看到她手上年前秋天采摘棉花的舊傷痕還在。她從後面抱住姜寧緒:“奶奶,我存了一些錢了,你這次跟我走吧,我們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你都76了,我不放心。”
姜寧緒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搓搓簡颉的臉:“才76,奶奶還能活很久,我在家就給你讀研攢點生活費,你不讀研我就給你攢嫁妝,每周還能去看你大伯一眼。”
“大伯現在也不認識你,而且每個月交醫院那麽多錢,醫生會照顧好他的,我也需要你呀。”簡颉整個人都膩在姜寧緒身上委委屈屈。
姜寧緒将簡颉抱住:“你好好學習就行,等你以後畢業了,奶奶就去天天陪着你,跟你要錢買菜。”
姜寧緒退休前是村小學的語文老師,雖清貧半生,但總算一世得體。
從簡颉記事起,祖孫倆相依為命的十幾年,姜寧緒從未對簡颉亮過嗓門,立下的規矩以外,由得簡颉自由生長,簡颉才能這樣“文武雙全”。
姜寧緒因教齡較長,其實領着一份不薄的退休金。但簡颉的大伯在幼年得過腦膜炎,智商一直停留在兩三歲小孩的狀态,十幾年前更加退化,開始到處打人。姜寧緒不得已才将他送到縣城的定點醫院,費用不菲。交完大伯的住院費,姜寧緒的退休金其實所剩不多。
姜寧緒也沒短着過簡颉什麽,該買的書,該交的學雜費,簡颉開口就給。
簡颉爬上了公交,看着在村口的姜寧緒的身影越來越小,眼睛酸脹又幹澀。
直到公交拐了彎,再看不到姜寧緒,簡颉才找座位坐了下來,拿出手機,屏幕上有一條微信的消息提示,點開來是祈靳邶的消息。
他問:三百元掙不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