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夏
夏
練武雖然能夠帶來快樂,但同時也會帶來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容易挨餓。
任月語早飯吃得飽,以為經得住折騰,沒想到去練武後,還不到中午,肚子又開始咕嚕咕嚕響個不停。
她捂着肚子,咬咬牙,想着還能再多堅持一會兒,便又放下不管,繼續練武。
她本來的計劃是,挨到中午,多吃一些。結果不知不覺間,竟挨過了最餓的那段時間。真到了中午,又不怎麽覺得餓了。
再加上夏日炎炎,被熱氣蒸騰着,總是會沒胃口,再好吃的飯菜,看一眼吃一口,就覺着飽了,再吃不下。
江琅為此擔憂,“不吃飯,那怎麽行?”
任月語思索着,“不吃飯,還可以吃其他好吃的。”
她靠近了些,神秘地向江琅說道,“我會做。”
***
他們之前在小菜園裏種了許多瓜果蔬菜,養護得很好,待到如今,已是豐收之時。
江琅帶着任月語去小菜園摘果子,他在前面摘,她在後面接。
他們先摘西紅柿。
他們種的西紅柿不算大,握在手裏剛好合适。有的西紅柿還顯得青澀,有的已經過于衰老。江琅挑得仔細,要挑大小屬于任月語拿得順手的那一類,又要挑成熟飽滿鮮嫩的品種。
江琅挑一個,摘一個,遞給任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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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琅光顧着挑選,注意力在前方。任月語不用動腦筋,只管跟在後面,拿裙擺擦幹淨西紅柿,再大大咬上一口。
汁液紅潤,濃稠黏膩。一滴豐腴的汁液快要從嘴角溢出時,任月語抿嘴吮吸,收回美味。
她暗自吃得心滿意足。
吃到最後,手指間殘留了些許紅汁,任月語順勢靠近江琅,在江琅的衣擺上擦拭幹淨。
江琅回頭,發現了任月語的小動作,在她頭上輕敲一下,算作懲罰。
任月語縮着脖子嬉笑着,得寸進尺,又在江琅衣擺上擦了擦嘴。
他們穿過了這一片西紅柿地,去往下一片果園裏,摘荔枝。
仍舊是江琅走在前頭,任月語拎着小竹籃跟在後頭。
江琅很挑剔,不像果農那樣摘一整條枝桠,而是一顆一顆地慢慢摘。摘的荔枝也有講究,必須要留一小截把,以及一小片葉子,這樣不僅看着好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新鮮。
他摘一顆,便轉身遞給任月語一顆,讓任月語放進竹籃裏。
前半程,他們達到了一種默契,他摘,她放,配合緊密。後半程,她不出所料掉鏈子了,他摘一顆荔枝,轉身遞給她,發現她停留在了原地,低着頭,神情專注。
江琅好奇,後退了幾步,來到任月語身邊。
任月語正在認真剝荔枝,小心翼翼撕下表面白色的薄膜。
江琅往竹籃裏看去,竹籃裏竟全是任月語剝出的荔枝殼,堆積成山。
他們分明是準備摘來儲存的,留着做點心用。
江琅生氣,想要教育任月語一頓,還沒能開口,任月語撕掉了最後一片白膜,露出水潤滑膩的大顆荔枝。她把荔枝喂到江琅嘴邊,“喏,嘗嘗看。”
江琅咬破了荔枝,嘗到清甜香味,甚是可口。他的氣焰消散大半,不過臉上仍舊保持着嚴肅的表情,輕刮一下任月語的鼻子,表示警示。
任月語挽着江琅的胳膊,蹭了蹭,拽着江琅繼續往前。
他們第三站,計劃去摘葡萄。
葡萄架得高,只能靠江琅伸手摘取。他仰着頭,在一片綠色裏搜尋紫色葡萄。好不容易找到一串滿意的葡萄,他細心摘下來,交給任月語。
一串其實已經足夠,不過江琅估量着,想要多摘一串,當作備用。
他繼續仰頭找尋着,忽然聽見一陣呲溜的聲音,絡繹不絕。他回頭望去,果然發現任月語在吮吸葡萄,正吃得津津有味。一串密集的葡萄,被她吸出稀松的狀态,葡萄皮灑滿竹籃。
江琅上前,捏一下任月語的臉頰,教訓道,“這葡萄是摘來儲存着之後用的,你真是……天下第一頑皮!”
任月語咽下嘴裏包裹的最後一顆葡萄,模仿江琅嘟囔道,“葡萄長出來就是給人吃的,你真是……一板一眼的小老頭。”
江琅被這評價弄得哭笑不得,滿臉無奈。任月語趁機認錯,提起她方才偷偷摘下的另一串葡萄,向江琅展示,“這一串粒大晶瑩,留着備用,我保證不碰,可以嗎?”
江琅不是很相信任月語的自制力,沒收了她手上的葡萄,以及懷裏的竹籃。他再從竹籃裏拎出了她吃到一半的葡萄串,還給她,“喏,這半串可以随便吃。”
他算是摸清了對付任月語的辦法,他需要在正式物品之外,額外給她準備一份附贈物品,讓她玩個夠。
于是在第四站摘西瓜的時候,江琅特意安排任月語坐着歇息。他孤身前往果園,除了摘了做甜品用的西瓜,還摘了專給任月語享用的西瓜。
任月語考慮到江琅一整天摘果子,确實辛苦。她搶了西瓜過來,抱到廚房了切成小瓣,擺滿整整一盤。她興致勃勃端到江琅身邊,把餐盤放在她與江琅之間,端正整齊。
黃昏柔和,晚霞漫天,人世間被染成一片橘色。
他們并排坐在屋外地板上,吹拂清風,吹散炎熱,享受涼爽。
任月語雙腳懸在空中,前後輕微晃動着。她拿起一瓣西瓜,率先咬掉中間部分,清甜可口。她迫不及待再咬一旁的瓜肉,在嘴裏團着,咽下果汁,剩下幾粒西瓜籽。她微張着嘴,向遠處吐出一顆黑色西瓜籽,猶如吐暗器那般利落。
她貪圖好玩,向江琅挑眉,“你也吐一顆,看誰吐得遠。”
江琅藏起嘴裏的西瓜籽,一臉正色,“正人君子從不做這種不合禮儀的事。”
任月語聽得耳朵起繭,索性直接上手,找準時機拍向江琅的背部。
江琅猝不及防,身體稍向前傾,不覺間輕微張開了雙唇。藏在嘴裏的西瓜籽順着這股力道竄了出去,恰恰觸碰到任月語吐出的那顆西瓜籽上,彈了一下,彈去了一旁。
兩個人側臉對視,開始笑個不停。
任月語來了興致,大咬一口西瓜,收集大量西瓜籽,對準遠方,一粒一粒發射。有的吐到了青石板上,有的吐到了草叢裏,弄得眼前近處一片全是墨點。
江琅不如任月語那般張揚。他氣定神閑,不費力氣吐出一粒西瓜籽,比任月語弄的這一大片都要遠好些,輕而易舉戰勝了她。
任月語不服氣,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吐籽。
江琅不認輸,繼續吐出西瓜籽,一次比一次遠。
兩個人你追我趕,争鬥不止,甚至上手耍賴拉扯,嬉鬧玩笑,玩得不亦樂乎。
黃昏陽光灑在餐碟的金色鑲邊上,反射出細碎的亮光,盡情閃耀,像揉碎的夕陽。
***
原材料準備完畢後,任月語大展身手,做出了豐盛繁雜的甜品。紅糖小圓子,荔枝凍,芒果酸奶,檸檬紅茶,櫻桃醬,品種多樣,叫人眼花缭亂。
然而她仍不滿足,還想要做出更心儀的甜水。
她決定做桂花米酒。
前一夜,任月語用珍珠米熬制了一鍋小粥,鍋內呈現晶瑩的白色。
她往鍋內加入一小碗酒曲,握着木勺,把酒曲與小白粥攪拌均勻。
她将鍋放置在木櫃上,蓋好蓋子,等着花一整晚的時間來發酵。
到了第二日中午,任月語興致勃勃跑到廚房,從木櫃上取下鍋,揭開鍋蓋。鍋內的半成品冒了些氣泡,一股香味撲面而來。她深呼吸,享受她的成就,心滿意足。
她從木櫃裏層拿出了原漿酒,選取适量,加入鍋中,攪拌均勻。
她再掏出了一瓶桂花,想着撒一些到鍋內,醞釀桂花香。
江琅一直在一旁觀望着,沒有出聲。直至任月語擰開了手裏的瓶蓋,他急忙攔截住瓶口,詢問道,“這正是酷暑時節,你哪來的桂花?”
任月語支支吾吾,“這是……離開鷹揚府時,順手帶出來的。”
提起鷹揚府,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他們剛離開平京,正要出發去月照。誰也不曾料到這一路會發生這麽些的變故。
一切恍若隔世。
江琅拿起瓶子,觀察裏面的桂花,“置放了兩年,也不知變壞沒有。”
任月語捏了兩朵花蕊,攤放在手心,“這都是幹桂花,應該不會變壞……吧?”
她心裏沒底,向江琅尋求幫助。
江琅想了想,找來一張方巾,将桂花全部倒了出來,“挑一些完整的花蕊,應該還能用。”
任月語贊成江琅的提議,彎腰,和江琅一道湊腦袋,團團圍住桂花蕊。他們挑得仔細,芝麻大小的桂花蕊,耐心地一朵朵檢查,确認無誤的,悉數扔進鍋內,和米酒混合。
夏日炎炎,額前滲出了細小的汗珠,雖然熱得頭暈眼花,但他們并不覺得辛苦。
總算完成這一步驟,任月語極具儀式感地蓋上了鍋蓋,“接下來,再醞釀一陣,就等着喝米酒吧。”
***
在任月語看來,不管是白酒還是米酒,總之只要是喝酒,就應該營造儀式感。倒酒,說祝福語,幹杯,喝第一口,這一系列環節,一樣都不能少。
她一直是這樣期待的。
等到傍晚,任月語走去廚房檢查釀酒情況,卻意外發現江琅正站在竈臺前,舉着一只木勺,放到嘴邊。
江琅是背對着任月語的,但任月語仍舊看得清楚,江琅分明是在喝酒。
任月語氣急敗壞,大聲怒斥,“江子樞!你竟然偷酒喝!”
江琅愣了一下,泰然自若放下勺子,轉過身回應,“我沒喝。”
甚至說得理直氣壯。
任月語跑到鍋前,舉起木勺質問道,“證據擺在眼前,你還不承認?”
江琅平靜重複道,“我沒喝,正人君子從不偷喝酒。”
任月語氣得跺腳,“你嘴角還沾着一滴米酒呢!”
江琅垂眸,擡起手背擦拭一下嘴角,确實看到了些許濕潤。他自知瞞不過去,便又解釋道,“我替你嘗嘗好了沒有。”
江琅多少有些心虛,挺着腰板背着手,佯裝淡定往外走。他有一雙長腿,再加上有意識加快步伐,看着像是淡然走路,實際速度很快,一步當任月語三步。
任月語非要找江琅要個說法,小步跑上前,試圖追趕江琅。
兩個人吵吵鬧鬧,在寧靜的傍晚時分掀起波瀾。
幾只藍尾蝶在窗外飛舞,舞出了花團錦簇的模樣。被窗戶阻攔後,它們調轉了方向,飛去了遠方。
***
等到夜幕降臨,他們并排坐在屋外,享受冰凍過的桂花米酒。
月色皎潔,星河燦爛,缤紛光影包裹着竹林小院。
夏夜的風略顯溫熱,吹拂着面龐,裹挾着草木香氣。
他們閑适惬意,就着點心喝米酒,一碗接一碗。任月語仍舊喝得小口,江琅習慣性喝得大口,酣暢淋漓。
蟬鳴陣陣,和着流經院外的小溪輕吟,悅耳動聽。
江琅喝醉了酒,臉頰微紅,耷拉着肩膀,垂着腦袋,一副搖搖欲墜的姿态。
任月語擔心江琅當真會栽倒,提議道,“要不回屋洗漱了吧?早些休息。”
江琅拒絕,“不。”
他側頭,直接靠在了任月語的肩上,蹭了蹭,雙臂環抱着任月語,把任月語整個人牢牢箍起來。
竟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喝醉就撒嬌。
任月語哭笑不得,反手輕拍着江琅的手背,哄道,“那就待會兒再洗?”
江琅埋在任月語的頸窩裏,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嗯。”
“好,都聽你的。”任月語學着江琅之前的模樣,感慨道,“只有一個郎君,當然要好好對待咯。”
夏夜安寧。
竹簍燈籠挂在樹枝,像結出的蘋果。螢火蟲飄散在叢林深處,點點綠色閃爍着,如一場精靈幻境。
她也靠向他,相互依偎在夏夜晚風中。
仿若時間停滞,世間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