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島
小島
船只随湖水漂浮,最終停靠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島上。
湖面升起一輪日出,溫柔和煦。
江琅背着任月語走下船,走到了一片白色細沙上。他平穩蹲下,放任月語下來,“你在這裏等我……”
任月語卻又歡欣鼓舞地跑回了湖邊,指着湖水,“這兒有魚!”
肥碩的魚在淺灘上游動,或是上下錯位游,或是碰頭後彼此調頭游走,井然有序。
他們脫了鞋,挽起褲腿,踏進淺談中。湖水清涼沁人。任月語在原地踏了兩下,适應湖水溫度。淺灘下長着墨綠色的矮小的水草,稍有些滑,任月語險些沒站穩。江琅攙着任月語的胳膊,拉着她換位置。
“到這裏來。”江琅叮囑,“跟緊我,別走遠了。”
他挑了兩根木枝,與任月語一人一枝,當作捉魚的工具。他沒有着急行動,而是先陪着任月語練習,把腳邊的淺灘作為練習場。
任月語握緊樹枝,對準其中一條魚,奮力紮去,卻最終只能紮在鵝卵石上。她如此嘗試了好幾次,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只能紮中鵝卵石。
“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一條魚!”任月語捋起袖子,換作雙手抓牢木枝,“看我不……”
江琅彎腰,甚至不用樹枝,順手就撈起一條路過的魚,輕而易舉。
任月語目瞪口呆,江琅雲淡風輕。
“喏,這個給你,”江琅把魚遞給任月語,“算作是你捉住的。”
任月語先是單手接魚,接不住,扔下了樹枝,換為雙手。魚鱗太滑,她需要用上很大的力氣,才能基本抓住。然而她用的力氣越大,魚就掙紮得越厲害,頭尾奮力擺動。它的身體雖然肥碩,但擺動起來卻很輕盈,最誇張時,整個身體近乎于從中對折。
它因掙紮而源源不斷地甩出了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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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月語下意識伸長手臂躲避,臨時又動了歪心思,調轉方向伸到了江琅跟前,讓魚身上的水珠不斷甩向江琅。
江琅側頭躲開,任月語窮追不舍。
江琅索性一手奪走魚,一手拎住任月語的胳膊,質問道,“你是不是就喜歡恩将仇報?”
任月語嬉笑着,得寸進尺,閃動五根手指頭,把殘餘的水珠彈向江琅。江琅裝作惱怒的模樣,懲罰任月語,把任月語往湖裏拽。任月語緊抱着江琅的胳膊,做好了同歸于盡的姿态,要把江琅也拉進湖裏。
兩個人來回拉扯,笑聲應和水浪,掀起這座無名島上沉寂已久的喧嚣。
三五只海鳥盤旋,悉數俯沖入湖面,覓得食物後,振翅遠翔。
他們玩得累了,回到岸邊歇息。
任月語赤腳坐在一塊岩石上。江琅拿來水壺,蹲在一旁,替任月語清洗腳上的沙礫。他細致耐心,第一遍先洗去明顯的沙礫碎石,第二遍再洗淨沙礫留下的灰色印記,最後用一張幹淨方巾,為她擦幹腳,穿上鞋。
她雙手撐在身側,低頭看着他忙碌,又擡頭看着泛起陽光的平靜的湖面。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她完全不知道。他們仿佛身處一個被世界遺棄的角落,他們不知道世界長什麽樣子,世界也根本忘記了他們的存在。
有時自由,有時又孤獨。
任月語一時心中感慨,随口嘆道,“我們被他們丢在荒郊野外了,連船槳也沒有,該怎麽回去呢?”
江琅沒有應答,仍舊低着頭,不過嘴角輕微上揚了一下。
任月語發現了江琅的微表情,心生疑惑,随後立即恍然頓悟,“我早該想到的,區區兩根船槳而已,對你貪狼将軍而言,根本不成問題。”
江琅誇贊了一句,“算你不笨。”
任月語聽了來氣,攥緊拳頭向江琅掄去,敲在他的肩膀上。他伸手揉了下被揍的地方,幾乎沒有痛感。他繼續拿起方巾,替任月語擦幹腳上的水漬。
任月語縮着脖子,嘟囔道,“我以為你會反擊。”
江琅擡頭,笑道,“對你永遠不會。”
任月語有些臉紅,微颔首。
湖面吹來的風帶着草木氣息,遠處林葉被風掀起浪湧,連綿起伏成為一條蜿蜒曲線。
***
江琅串了兩條魚,架起鐵架,把魚放到鐵架上燒烤。他負責塗抹佐料,任月語負責偶爾翻烤,配合默契。
江琅拿着一把小刀,割下一塊稍大的烤得焦脆的魚片,投喂任月語,問道,“小語,所謂人生燦爛,對你而言,都具體表現為哪些事情?”
任月語昨晚說過,無論人生是長是短,都要活得燦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留遺憾。江琅想要知道的是,燦爛這個詞語指代的都是什麽。
“那可就多了去了。”任月語咬一口烤魚片,一一列舉,“我想去沒去過的地方玩,想去海邊,想去雪山,想在山腳下看瀑布,想到城樓上看煙花。”
他們其實在除夕那時候,看過煙花,但那次煙花過于分散了,東邊放一下,西邊放一下,完全不集中統一,搞得任月語目不暇接。他們那時候是住在冬宮裏,除了自己放的外,其餘別人放的煙花,隔他們都有些距離,近一些的好歹還能看出整個形狀,遠一些的,碰上角度不好的時候,任月語就只能看見殘缺的弧形。最誇張的,是只能聽到聲音卻看不見煙花。
不夠盡興,缺少身臨其境的感覺。
任月語兀自計劃着,“城樓的話,應該視野很好吧?就是那種又高又位于中心的城樓。也不知道哪裏會有這種城樓,而且恰巧有放煙花的活動。得去打聽一下,到時候提前準備,去城樓上搶一個最中間的位置。這我倒是擅長,我占座一向厲害。”
江琅翻烤魚的另一面,若有所思。
任月語歪着腦袋,湊到江琅眼前,“我還想……練成像你一樣頂尖的刀法,做個武林第一高手。”
江琅應道,“我教你。”
任月語着重強調,“我當第一,你當第二。”
江琅笑道,“好。”
任月語心滿意足。她掰開了烤魚片,掰成兩塊。一塊是她咬過的,要小一些,另一塊是她沒咬過的,要大一些。她把大的那塊遞到江琅嘴邊。江琅稍向後仰,對比魚片的大小,挑了小的那塊,湊到任月語的手旁邊,叼走了魚片。
任月語抿着嘴,縮回手,雙手握着魚片,輕輕咬了一口。
“子樞,”她輕聲道,“我其實還有想做的事情。”
江琅抹去任月語嘴角粘附的芝麻屑,“什麽事?”
任月語有些難為情,但仍壯着膽子說出來,“我想……和你住進一間竹屋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一起做好多好吃的,一起種菜,種西紅柿、黃瓜、小米辣,還能像今天這樣一起捉魚、捉螃蟹、捉小龍蝦。也可以養一只小動物,養貓還是養狗呢……”
江琅問道,“養兔子可以嗎?”
任月語疑惑,平常人不是養貓就是養狗,江琅竟然想養兔子。她反問,“為什麽?”
江琅笑道,“因為像你。”
任月語愣了一下。她本來就有些臉紅,此刻臉更紅了一些。她佯裝鎮定,義正言辭與江琅約法三章,“那你不許吃它。”
江琅回答得一本正經,“我保證不吃。”
他舉起了烤好的魚,和任月語一人一串。兩個人并排坐在岩石上,吹着山風,啃着魚肉。
湖面湧動,湖水爬上岸邊,又随即消退,只留下一道淺顯的痕跡。
***
吃過烤魚,臨近午後。太陽鑽出雲團,世間顯得更耀眼了一些。
任月語犯困,躺在樹下的草坪上小憩,不知不覺間睡着了,恬淡安穩。
江琅摘了一扇芭蕉葉,為任月語遮陽。樹葉的光斑原本曬在任月語的臉上,被江琅遮住後,任月語全然庇護在了陰影之下。
江琅坐在一旁,在不驚擾任月語的情況下,讓任月語枕在他的腿上。他耐心為任月語舉着芭蕉葉。發現任月語鼻尖上滲出了一點細碎的汗珠,他扯過衣袖,謹慎地為任月語擦去,再撕下芭蕉葉尾部的部分葉片當作扇子,替任月語扇風。
草地茂密,零星點綴着不知名的紫色花,散發隐約的清香。
江琅想起了從前那時候,在他興軍出征之時,父親母親送別他的那一刻。
母親總是不舍,一臉愁容,“怎麽剛回來不久,就又要走了?這一走,又得花費幾年幾月?”
父親正色道,“出征在外,對将士而言乃是常事,夫人勿再愁眉苦臉,擾亂他的心緒。”
江琅也安慰母親,“如果順利的話,不出兩個月就能回來,阿娘放心。”
母親抓着江琅的手不肯放,“有時候,真寧願你從未生于将門,只做一介尋常布衣,有一相愛的女子伴于身旁,過上隐居山林的閑雲野鶴日子。”
父親糾正,“男兒志在四方,豈能有這般不求上進的思想?”
母親咂舌,“我跟我兒說話,你怎麽老插嘴?”
父親挺直身板,“因為你說得不對。”
母親斥責,“你說的就是對的?”
“那我說的肯定有道理。”
“有豬頭道理。”
父親母親一人一句,争執不休。江琅在一旁帶笑聽着他們小吵小鬧,沒有插嘴。他心裏有着自己的想法。
倒是感慨世事變遷,心境也變得截然不同。
那時候聽父母争論,江琅心中更偏向父親的想法,認為男兒志在四方,人生本該獻給沙場,馳騁于萬裏之外。
可如今,看着懷裏熟睡的任月語,江琅心想着若如母親所說,與心上人相守于山林之間,用心對待一日三餐,靜心體會四季變換,那樣一種日子,似乎能感受到生命流動的痕跡。
他有了和她一樣的簡單夢想。
但這夢想又是如此地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