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等待
等待
朝堂內,張昌與左琮霖暗中結黨營私多年一事暴露,引發軒然大波。
江琅和張昌成為了近日朝堂議事的兩個中心。
小皇帝為顯公平清正,特令都察院一派徹查江琅,內閣一派徹查張昌。
兩個派系的抗衡,從口舌之争演變為了實際行動。
而在朝堂外,靈泉坊內,江琅正和孟昭啓一道準備外出,去集市上添置些許備用物資。
自打張昌陷入風波之後,靈泉坊的守衛一日比一日松懈,對于坊內人員的進出,已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狀态,形同虛設。不過坊內的這一行人,也并不會有肆無忌憚的行動,每次外出只有兩三人同行,出門一趟,不久後便會回歸隊列,保持一定的紀律。
江琅這日與孟昭啓同行,行走在集市之中。
集市熱鬧,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他們走進了一家米店,挑選品類米。之前任月語吃到靈泉坊的珍珠米,似乎挺喜歡,每頓飯都吃得津津有味。江琅想着要不就多備一些珍珠米,如此一來,往後離開靈泉坊,踏上接下來的旅程,任月語也能吃到喜歡的米飯。
他和孟昭啓站在竹筒前挑米,仔細甄別每種米粒的成色與形狀。他們二人身姿修長,面容俊朗,雖是只穿着素色衣衫,但也難掩些許矜貴氣質,有鶴立雞群般的出挑感,不免惹人注目。
不認識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哪家的貴公子,趁着天氣好,出門散心。
認識的人,認出那是貪狼将軍江琅和副将孟昭啓,結合聽到的江湖言論,對此二人議論紛紛。
“白瞎了這副好皮囊,淨幹一些龌龊的事。”
“可不嘛?貪財好色,奢靡揮霍,無惡不作,這樣的人都能身居高位,風光招搖,簡直天理何在!”
“你想啊,他爹就不是什麽好貨色,他這個當兒子的,又能好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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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行不端的人到哪裏都惹人嫌,怪不得皇上素來冷落他,平京城內好些大人都看他不順眼。”
“這樣的人,看他還能顯擺幾時!”
他們起初是小聲議論,說到義憤填膺之處,聲音越來越大。他們懼怕于兩人的高大身姿,不敢當面議論,但他們背後議論的聲音,大得與當面議論也差不了多少。
他們愈發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不過這焦點多少帶着貶義的性質。
江琅是聽習慣了這種話的,如往常那般泰然處之,當作是一陣耳旁風罷了。難得的是孟昭啓今日也如江琅這般沉着冷靜,并無半點不悅之色,波瀾不驚,一心只顧挑選珍珠米。
這種不拘小事的大人物般的豁達心态,連孟昭啓本人都覺得驚奇不已,感慨一聲,“蛙趣,我怎麽忽然就進化到這一步了?”
這要照他以往的脾性,定會與這群多嘴多舌之人争長論短,争到氣頭上甚至還會拔刀相見,不肯吃一點虧,哪會像今天這樣,心裏有了底氣,遇事心平氣和?
江琅也心生疑惑,詢問孟昭啓,“蛙趣是什麽?”
孟昭啓沒想到江琅的關注點會在這個詞語上,笑道,“這是夫人教我的詞,還挺好玩。”
江琅虛心請教,“怎麽玩?怎麽使用?”
孟昭啓思索着所謂的使用說明,“實質上就是一個感嘆詞而已,覺得感嘆的時候用就好了。”
江琅默念,“感嘆詞。”他大致明白了用途用法,有意記住了任月語傳授的新奇詞彙。
***
這次出行,江琅不僅購置了隊伍旅途中的必備品,還為任月語帶來了集市上偶然發現的小玩具,一個相風木烏。
玩具被放置在箱底太久,缺失了完整的形狀,一些部件已脫落,不成形狀,更像一堆拼裝的原材料。
江琅原本的打算是,拼裝完成後再送給任月語,沒想到半途就碰到了任月語。
任月語順手給截了過去,“我來拼,這個好玩。”
任月語就勢坐在了庭院一側的四角亭內,江琅坐在她的身旁。她把木烏全部拆散,重新組裝,在底座上标好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往底座中央豎向插一根小木杆,再于頂端橫向插一根小木杆,構建一個丁字。最後,小心翼翼把一只木雕小鳥安裝到了橫向木杆的一側頭部。
她擺正了底座,“大功告成。”
江琅觀察相風木烏的模樣,覺得精巧。
任月語湊近相風木烏,輕輕吹了一口氣,相風木烏按照風向轉動,最終停下。她洋洋得意介紹道,“吹了一口西北風。”
江琅欣賞着任月語的作品,發出一聲字正腔圓的感慨,“蛙,趣。”
任月語第一下沒聽懂江琅的感嘆,第二下反應過來了江琅的意思,樂不可支,“誰教你的詞。”
江琅低眉,“你教昭啓的……你沒教我。”
任月語笑道,“我那天就順口一說,沒想到被他偷學了去。”
她看見桌上還有一片宣紙做成的桃花瓣,便撿起花瓣,仔細放到了木鳥的嘴中,完成木鳥銜花的場景。
她一邊做手工,一邊分心同江琅說話,“你要是想學這個詞,我也可以教你。”
江琅單手撐在了桌面上,“好。”
任月語詳細說明道,“這個詞可以表達很多意思,關鍵在于音調的變化。”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劃出不同的音調。向上劃,表示疑惑,向下劃,表示驚訝,平着劃,表示與對方心領神會。
她解釋,“關鍵的不在于詞語本身,而在于說話的情緒和語調。可以根據不同的場景,創造出無數的語調,除了……”
她頓了下,笑道,“反正,沒有人會字正腔圓地把這兩個字念出口,明白嗎?”
江琅弄懂了這個詞語的用法,他正想回複一句,明白了,沒想到卻被孟昭啓的突然出現而打斷。
孟昭啓抱着一個集市上買來的藤條編織的球,風風火火趕來四角亭,盛情邀請,“走嗎?玩蹴鞠!”
任月語興高采烈站起來,撩起裙擺就要跟着孟昭啓離開,“走!”
***
江琅因為還要去庫房清點貨物,沒能和他們一起玩蹴鞠。
他們參加玩耍的一共有八人,按理本該分兩組,四四一組,可因為有孟昭啓和雲霁在,一群人故意制造熱鬧,把他倆湊到了同一組,變成了二六分,伴随着陣陣喧嘩的起哄。
雲霁特別難為情,臉都紅了。
孟昭啓不忍心看雲霁為難,向大部隊抗議,“你們這樣也太欺負人了!”
孫一正反駁,“你一人頂十萬人,是你欺負我們吧!”
孟昭啓不依不饒,“別廢話,快派人過來!”
孫一正昂頭,“派什麽……”
話沒說完,孫一正被人從背後一掌推開,直接推到了孟昭啓的身邊。随後響起了孫一堂的嬉笑,“去你的吧,去那邊找虐。”
孫一正站穩後,呆滞地轉過身,木楞地看着孫一堂那張欠揍的臉。
可真是同父同母的好兄弟吶。
分組的事便如此莫名給定了下來,五對三,完全談不上勢均力敵。
他們玩的是漢代用以練兵的蹴鞠,攻擊對方的球門,以進球數多者為勝。進攻過程中并不限制身體對抗,抱摔拉扯亦是常态,抗争激烈。
任月語不多久便跑得氣喘籲籲。不過又架不住實在好玩,全身心沉浸其中,樂不思蜀。
她同他們一道嬉笑打鬧了好些時候。
江琅清點完了物資,從庫房出來,準備去書房整理明年的行軍表冊。偶然聽見草坪上衆人笑聲爽朗,江琅駐足,轉而向草坪走去。
他到達場邊,觀察了一陣。
任月語身材嬌小,在身體對抗方面完全處于劣勢。她也有意規避了身體對抗問題,機警地跟着主力跑動。等到主力被前後夾擊,隊友前來解救,雙方混戰亂作一團之時,球莫名從人群縫隙裏孤獨地滾了出來。任月語瞄準時機抓住機會,精準無誤搶到球,帶球如脫兔那般靈活狡黠地穿越人群,直奔球門,果斷射門,為球隊贏得一分。
她興奮得手舞足蹈。
江琅隐約有一種随之滿足的情緒,好像只要她能玩得開心,他也能感到欣慰。
他任由她玩鬧,想着不去打擾她,折返路線準備往書房走。不料剛轉過身,一只球從天而降,精準無誤重力砸中他的後腦勺。他被砸得輕點一下頭,下意識捂着受傷的地方,回過頭來看向草坪。
孟昭啓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其餘人零零散散分布于草坪上,也正呆滞地看着他。方才的熱鬧喧嘩消散無影,此刻衆人鴉雀無聲,噤若寒蟬。
唯有牆外路過的山羊,發出了一聲叫喚。
任月語在一片沉默裏最先破功,高聲起哄道,“孟昭啓,你完蛋了!”
有三兩人也忍不住了,開始偷笑。
江琅撿起了腳邊的球,質問孟昭啓,“你打我?”
孟昭啓否認,“不是我,我沒有。”
孫一正大聲嚷嚷,“就是他!我們可都看見了!”
孟昭啓還想辯駁,江琅已經高舉起了球,對準孟昭啓砸去。
百萬大軍對抗十萬大軍。
江琅力道足,角度準确,球沖擊的速度極快。奈何孟昭啓也并非吃素之人,側身靈敏躲避,猶如在沙場上躲一支利箭。他用腳尖勾球,球轉變方向,徑直沖往空中。到達頂點後降落,正好落在了孟昭啓的手上。
孟昭啓得意挑釁,“将軍,就這?完全構不成威脅吶!”
江琅只當孟昭啓說的是玩笑話,沒有放在心上,笑一笑便了事。
孟昭啓得寸進尺,出口更加無遮攔,“将軍好遜!你說是吧,夫人?”
江琅本都要走了,聽到這話後,被激怒,大步流星向草坪走去。
衆人下意識想要後撤躲避,從左半場退過中線,退到了右半場。
江琅與他們形成了分庭對抗的局勢。
孫一正躲在孟昭啓身側,不滿埋怨,“你說你惹誰不好,偏偏去惹一頭狼。”
孫一正的話剛說完,突然感覺背後又出現了那種熟悉的推力,巨大無比,一掌将他推過中線,推到了江琅身旁。
他懵了,條件反射要逃走。江琅側眼看向他,他又只好老實巴交地待在原地,讨好笑道,“将軍,我跟你是一組的。”
他見江琅神色平靜,放下心來。又見對面孫一堂面露陰險狡詐的笑臉,他怒火中燒,憤恨瞪眼。
是時候把手足相殘這個事項提上日程了。
江琅暫且沒有行動,仍在原地搜索着,伸出手,向人群中的任月語招一下手,“小語,過來。”
任月語本就想到江琅身邊,卻不好意思主動邁出這一步。現在被江琅點名,她佯裝矜持地走了過去,心裏其實開心得已經在轉圈了。
孟昭啓生怕江琅還要點兵,那可怎麽踢得過。他忙催促道,“快開始吧,将軍,一決勝負。”
孟昭啓率先發球,拉開比賽的序幕,沉寂片刻的場地再一次變得熱鬧喧嘩,充滿歡聲笑語。
江琅在球場上跑動時,總會帶着任月語。他最常說的話是,“小語,跟緊。”可雖說他已有意放慢了速度,任月語也要特別努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累得兩眼昏花。
偶爾會有追不上的時候,任月語奮力向江琅跑去,孟昭啓将球肆無忌憚踢來。他原意是想傳給孫一堂,偏巧孫一堂和他之間擁有反向默契,正好跑開,球便意外地直沖任月語的後腦。
任月語并未察覺危險在靠近,光是聽見有人喊了一聲,“小心!”
任月語聞聲回頭,先是見到撲面而來的球,随後再見到突然出現的江琅,以及江琅替她擋下攻擊的場景。
江琅後腦受到球的撞擊,稍往前傾了一下。他控制着避免撞上任月語。他問道,“沒受傷吧?”
任月語因這近在咫尺的距離,心跳加快。她搖了搖頭,“沒受傷的。”
江琅笑着,捏了下任月語的臉頰,“等着,我給你報仇。”
任月語愣住了,感受到臉頰上殘留的江琅的溫熱。
江琅兀自轉身,用了更大的力道來與敵隊對抗。他這一次更專注于搶球,搶到後的第一件事,是把球傳給任月語,“小語,接着!”
任月語歡喜接過球,在孫一正的掩護下,一次又一次地跑向球門,踢球破門。
她竟成了場上進球最多的人,興奮得活蹦亂跳,嬉笑連連。
庭院外,負責守衛的兩個衙役聽着草坪上的熱鬧動靜,好奇偷瞄了好幾眼。
左邊的衙役感慨萬分,“這群人心是真的大,朝廷都為他們吵得不可開交了,他們竟然還有心思在這裏悠閑地玩蹴鞠。”
右邊的衙役撇着嘴,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我也想玩。”
左邊的衙役咂舌,“別想了,咱們跟錯了人,可就沒有那個命。”
他們有了一種悲從中來的憂郁,一時之間閉了嘴,沒有再說話。涼風侵襲,卷起三兩落葉,在空中打圈旋轉,最終飄向遠方。
左邊的衙役摩挲着雙臂,向同伴靠近了些,“我有一個超勁爆的小道消息,你聽不聽?”
右邊的衙役迫不及待,伸長耳朵,“快說!”
左邊的衙役觀察四周沒人,這才傾過身子,壓低了聲音。
“我聽說,朝堂上,老子要殺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