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密信
密信
柴存給了任月語一個最後的時間節點,“我明日秘密到驿站與安薩保彙合,後日卯時便将同安薩保一道,低調啓程前往平京。若夫人願意,可在卯時之前到達驿站,将密信交予我。”
任月語胸有成竹向柴存承諾,“保證按時給你。”
于是,第二日,任月語所思所想唯有一件事情——如何從江琅身上拿回密信。
任月語推測,若是直接向江琅開口,要江琅拿出密信,江琅肯定會拒絕。所以為了達到目的,她必須使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
***
任月語按照慣例和江琅一起吃午飯。
今天這頓飯的氛圍和以往不同,任月語沒有像往常那樣與江琅閑聊,相反,異常安靜。她吃飯也不認真,夾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裏,咀嚼許久才總算咽下。咽後也不夾新菜,只顧咬着筷尖,盯着江琅出神。
她盯的位置獨特,正是江琅的胸膛。
她缜密勘查,密信是極其重要的物件,江琅若想保護妥當,在目前這種關鍵時期,他極有可能會選擇将密信貼身攜帶,即放進胸前衣襟內,片刻不離。
這樣的推測,正确率按理說應該很大。可凡事就怕有個萬一,就怕為了這意料之外的萬一賠上了之前花費的所有精力。為了行事妥當,任月語下定決心,在行動之前,一定要把每一個細節都觀察清楚,獲得一個準确無誤的結果。
任月語便開始緊緊盯住江琅的胸膛。
她見那衣襟一處似乎有輕微凸起,貌似是信箋一角的模樣。那會是密信嗎?還是純粹為衣服的褶皺?任月語無法準确判斷,雙眼愈發盯得仔細,勢要穿透外袍衣襟看到內裏。
她的眼神着實過于古怪,不免引起了江琅的注意。
江琅端着碗筷,不明所以。他先是看向任月語,再順着任月語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胸膛前的衣襟,随後原路折返,又看向任月語。
任月語被江琅的舉動驚擾,視線上移,正與江琅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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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後知後覺,意識到方才這一陣明目張膽的觀察造成了某種不可言喻的誤會,讓彼此尴尬。她匆忙收回視線,埋着腦袋,心不在焉地刨一口白米飯。
米飯嚼在嘴裏沒有味道,任月語費勁咽下,左思右想,下定決心,鄭重其事地向江琅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登徒浪子,我是正人君子。”
一旁的素雅聽完任月語的話,噗嗤一下笑出聲。她是一直站在桌邊服侍他們的,她目睹了兩個人一來一回的怪異舉動,覺得新奇有趣。向來都是男子盯着女子胸脯,被人罵作登徒浪子。此刻卻是對換了角色,女子盯着男子胸膛,行無禮之舉。
況且這女子調戲的,還是堂堂貪狼将軍。
只是素雅的笑聲在一片沉默氛圍裏,顯得過于突兀,惹得飯桌旁的兩人齊齊轉頭望向素雅。
素雅自知失禮,立即扭頭,幹咳一聲,伸出雙手佯裝在空中拍打蚊子,“嚯!這麽冷的天,居然還有蚊子。”
她照着空氣,拍了兩三下,乒乒乓乓。
江琅和任月語都聽得出那是解圍的話,也都不便于再去追究,故而恢複原樣,繼續吃飯。
江琅替任月語夾了一塊蒜蓉排骨,任月語禮貌微笑致謝,張嘴輕輕咬了一口,嚼得仍舊心不在焉。
***
那夜入睡前,江琅獨自待于房中,借着一盞燭火,盯着密信出神。
他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想他縱橫沙場雷厲風行,如今卻偏偏對一封信件産生了畏懼。他處于一種矛盾的狀态之中,一面想要知悉密信內容,一面抗拒看見信紙文字,在拆與不拆之間試圖找尋平衡,耗着時間僵持着,下不了決心。
往事到底應該就此塵封,還是應該重新開啓,重見天日。
江琅眼神迷惘,透過棕黃的信封,察覺燭光映照出裏面信紙的些許字跡,也或許是一場幻覺。
他還沒能尋求出答案,屋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敲三下,歇一下,再敲三下。
江琅折疊了密信,将密信放入胸前衣襟內,起身走去開門。
任月語正站在門外,眨着一雙烏黑水靈的眼睛,無辜可憐,“方才孟昭啓給我講了好幾個鬼故事,有點恐怖血腥,我聽了害怕。”
江琅暗忖,孟昭啓講鬼故事,怎麽這般沒輕沒重。相處了這麽些時候,江琅大致了解了任月語的脾性。任月語平日對什麽都好奇,對鬼故事也好奇,當時熱情洋溢去湊熱鬧,可事後又總是後怕,懊悔當初的舉動。
江琅寬慰任月語,“別擔心,我會派人守在你房間外,不會讓你有事的。”
任月語依然憂心忡忡,“可他們只是守在門外而已,房間裏只有我一個人,我也害怕。”
江琅想了一下,“這樣,我讓素雅到你房間去,守着你睡一晚。”
任月語不滿足,“不行的,我還是不安心。素雅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若當真發生靈異事件,她哪裏能夠保護別人?”
江琅重複任月語的話,“素雅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任月語也覺得這個說辭似乎略顯牽強,素雅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可以一口氣徒手捉住兩只老鼠。
任月語擔心越說越離譜,想要逃避這一話題,下意識開始展現柔弱。她歪着腦袋,用指尖按壓太陽穴,“可能是害怕過度了,頭暈得厲害。我能進你房間坐一坐嗎?”
江琅正欲開口,“這……”
任月語動作敏捷,利索地從江琅身旁鑽過,竄進了屋內。江琅無奈笑了下,擡手關上了房門。
任月語左顧右盼參觀江琅的房間,最後站在榻邊,請求道,“我可以在你房間借宿一晚嗎?我睡榻上就行。”
江琅拒絕道,“你睡床上。你不是頭暈嗎?要休息好才行。我睡榻上。”
任月語反應過來了,對的,她現在正頭暈呢。
她立即調整為楚楚可憐的狀态,挪步去到床邊,坐在床上。她怕她再不坐下,江琅就要看出破綻,把她趕出房間,那樣可就得不償失了。
她娴熟地脫掉鞋子,取下簪子,躺到床上。一套操作行雲流水,自在得仿佛是在自己房間。
卻是出乎她的意料,江琅竟也走到了床邊。
任月語的心跳不受控制地變得熱烈,瑟縮着身子,驚訝問道,“你……想幹嘛?”
分明是她主動敲的門,到頭來率先害羞腼腆,想要臨陣退縮的也是她。
江琅彎腰,單手撐在任月語的身側,俯身靠近。
屬于他的皂角香氣撲面而來,她緊張得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江琅平靜如常,越過任月語的身體,取來放置于床角的被子,抖動鋪開,替任月語蓋好,遮住鎖骨以下。
他低聲道,“難道睡覺不蓋被子?”
她硬着頭皮甕聲甕氣回答,“噢,要蓋的,謝謝。”
怎麽搞得那麽尴尬。
任月語向上扯起被面,把大半張紅潤的臉藏進被子裏,光是露出兩只眼睛,看着江琅簡單收拾卧榻,熄滅了燭火,安靜躺下。
這倒無意間形成了一個奇特的場景。
一對夫妻,同房入睡,彼此默契地都沒有寬衣。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窗外起了一層薄霧,檐下燈籠被薄霧的籠罩,散發朦胧光暈。
任月語假裝睡覺,熬了些許時候。她在心裏算計着時間,預估時機或許已成熟,她試探性地用氣音輕輕喚了一聲,“江琅?”
不料江琅當真回應了她,“嗯。”
任月語洩氣,咕哝了一句,“原來你沒睡着啊。”
“嗯。”江琅問道,“你呢?沒有睡着,是還在害怕嗎?”
任月語支支吾吾,“不是……我是想跟你說一聲晚安。”
江琅便也回了一句,“小語,晚安。”
他的聲音柔和,她聽得心底有了一刻的悸動。
他們沒有再交談,屋內重回寂靜,偶有夜風吹拂樹林的習俗聲響。
任月語惦記着那封密信,心緒不寧,整晚睡得迷迷糊糊,常常是剛入睡便驚醒,循環往複。
她一直在強撐着沉重的眼皮,有意觀察江琅的動靜,尤其聽聞江琅的呼吸。
直至寅時,萬籁俱靜,任月語預感時機已至。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謹慎地走到了江琅的身旁,悄悄蹲下。她伸出手,在江琅的鼻翼下試探,探到了江琅極具規律的呼吸。她放了心,手指往下游移,停在江琅的胸膛前。她用指尖挑起江琅的衣襟,側頭往裏窺探,探到了棕黃信封的一角。
果然不出所料,越是重要的東西,就越要貼身保管。
任月語凝神屏息,克制住略微顫抖的指尖,把江琅的衣襟再挑高了一些。另一只手确保沒有觸碰江琅,精準捏住信封一角,随着江琅胸腔的輕微起伏,極具耐心地一點一點往外抽動。
一項艱難的工程,任月語額前滲出了薄汗。
她甚至忘記了呼吸,一心只顧抽取信封。
直到順利獲取最終的勝利。
看到信封全貌的那一刻,任月語的臉上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之情。
任月語藏好了信封,重新蓋上江琅的衣襟,緩慢站起來,蹑手蹑腳地走到門邊,打開門,跨出門檻,轉身關上門。
就在任月語關閉門扉的那一刻,江琅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