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談
夜談
任月語親眼目睹了遠處小河邊發生的一切。雲霁踩孟昭啓的腳,孟昭啓挪向雲霁身邊,兩個人低頭耳語,舉止親昵,打情罵俏。任月語由此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倆絕對是在談吧。
她着實忍不住好奇,視線越過了一片鵝卵石灘,看遠處兩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她的餘光偶然瞄見了身旁的素雅,興頭因而更盛。她的眼眸靈活轉動,示意素雅觀看河邊的戀愛現場。素雅心領神會,卻不敢過于明目張膽,只能抿嘴憋笑,憋得臉頰稍微有些發紅。
***
晚上,隊伍一行到達珑原城邊坊,在臨近的一家客棧落腳歇息。
客棧房間緊俏,住宿條件不如之前那般寬松,隊伍之間需要搭配來分配房間。男子向來随意,方便解決。女子這邊,雲霁單獨去了由庫房隔出的一間屋子,雖然狹窄但也還算勉強。剩下素雅陪同任月語,住進一間上品房間裏,寬敞并且舒适。
安頓之後,任月語閑來無聊,拉着素雅坐到桌邊,嗑着瓜子吃着點心,悠閑地談天說地。
任月語詢問素雅,“這孟昭啓和雲霁,真是一對?”
素雅剝開一顆蜜桂圓的殼,把桂圓仁放到任月語身前,“要是問他們吧,他們都不承認,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誰都看得出來。”
任月語将蜜桂圓塞進嘴裏,“他們這樣暗送秋波,多久了?”
素雅仔細回想,“據我觀察,起碼得有半年了。”
任月語咀嚼着桂圓仁,“你都觀察到了些什麽?”
素雅開始順手剝瓜子,“雲醫官會親自給孟大人縫制香囊,一個黛藍色的香囊,外面繡着仙鶴,裏面裝着薄荷和檀香。”
“雲霁手這麽巧?”任月語是個手殘黨,倒騰出來的東西從來見不得人,她只有羨慕別人的份。
素雅将瓜子仁放在玉盤中,“雲醫官可厲害了,制作出來的香囊,孟大人喜歡得很,整天戴在身上。可惜的是……後來被将軍給沒收了。”
Advertisement
任月語聽了來氣,“他怎麽能沒收別人的信物呢!”
素雅繼續剝着瓜子,“因為那個時候,有一支狄人入侵北疆,北州侯慘敗,形勢嚴峻。鷹揚軍奉命支援北軍,要上戰場。将軍是擔心孟大人心緒不穩,所以沒收了香囊,并且嚴肅地告誡。”
素雅模仿江琅的神态,皺着眉,板着臉,“想要香囊,可以,只要你向她保證,你會活着回來。”
任月語雙手拖着腦袋,不禁感慨,“啧,還挺浪漫。”
“可不嘛。”素雅把裝着瓜子仁的玉盤遞給任月語,“後來孟大人不僅平安回來了,還帶了一朵曬幹的鳶尾花,可漂亮啦。”
任月語無力地抓着瓜子仁,塞到嘴裏,“羨慕,我也想要鳶尾花。”
素雅笑道,“那還不簡單,讓将軍……”
她一句話沒說完,門外響起了一聲咳嗽,随即傳來有力的敲門聲。她們尋聲望去,這才驚覺之前竟沒關上門,留了一道縫隙。
江琅正站在門外。
他聽到了她們不正經的一場交談。
素雅驚慌,急忙放下手中的瓜子,站到一旁,恭敬地行跪禮。任月語手足無措,木楞地站起來,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
江琅推開門扉,踏進屋內。此刻桌旁倒是沒人了,只剩一堆淩亂的小食。江琅挑了任月語方才的凳子,坐下,單手搭在了桌面上。
他打量了素雅好一陣,“素雅,你為人可一點不素雅。”
素雅急得将頭埋得更低,“将軍贖罪,奴婢再不敢失禮了。”
任月語見素雅被責怪,愧疚難當,忙向江琅解釋,“是我找她聊天的,她沒做錯什麽。”
素雅知道這時候是萬萬不能求情的,求情無異于火上澆油。她慌亂地攬過了矛頭,“是奴婢失責,還請将軍責罰。”
任月語隐約明白了素雅話裏的意思,不敢再輕易開口。但她實在想要幫忙,視線在素雅與江琅之間來回游移,最後停留在江琅身上。她拱手向江琅求饒,眨着一雙無辜委屈的眼睛,黑色晶石般的眼眸盡顯可憐。她用唇語請求江琅,“拜托!”
江琅悶聲埋怨了一句,“我又沒說什麽。”
任月語心想,你是沒說什麽,但你那般嚴肅淩厲的眉眼,光看一眼就夠讓人膽寒的了。
江琅自知他攪亂了她們的興致,不便再多留,于是囑咐素雅道,“時候不早了,你照顧好夫人,早些休息。”
任月語替素雅做了回答,“知道知道,我們馬上就休息。”
她語氣裏有濃烈的逐客意味。為了盡快趕走江琅,她甚至在江琅剛站起來時,伸出雙手推着江琅的後背,一直把江琅往門外推。
江琅還想說話,“我……”
他只說出了一個字,任月語就已經不留情面地關上了門。他的鼻尖險些碰上了門框,随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夜風,帶着些許涼意。
他明明還想說晚安的。
任月語背靠着門,聽到門外江琅離去的腳步後,才終于放心地長舒一口氣。
“下次說悄悄話,一定要記得把門窗都關緊了。”任月語走到素雅身前,扶素雅站了起來。
素雅驚魂未定,行為舉止時刻保持着禮儀與局促,“夫人,我服侍你洗漱睡覺吧。”
任月語本想安慰素雅幾句,但見素雅開始忙碌的身影,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便同素雅一道變得沉默了好些。
***
夜晚就寝,任月語睡在床上,素雅守候在床邊隔板上。
起初兩人都未言語,閉着眼睛,呼吸輕巧,假裝睡着。
任月語心思繁雜,極力克制着試圖靜心,卻終究是徒勞,腦海裏一直不停地東想西想。她實在感覺憋不住,翻身挪到了床邊,在白色月光下尋找素雅的身影。
“素雅。”任月語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你睡了嗎?”
素雅用同樣的氣音回應着,“沒呢,夫人也還沒睡嗎?”
任月語把被子攥在手裏,“睡不着。”
月光清澈,透過一片枝繁葉茂,灑進屋內的地板上,投射下斑駁的剪影。
任月語回想起之前江琅站在屋外的嚴肅模樣,多少有些發怵。她問道,“将軍對你們是不是很兇啊?”
素雅平躺着,雙手搭在胸口,“将軍身上有一種壓迫感,而且又寡言少語,還不愛笑,就讓人感覺很有距離,不敢輕易靠近。”
任月語贊成道,“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江琅對任月語倒肯定不像對其他人那樣,不茍言笑。他會給她夾菜,會詢問她的需求,會對她說早安,會禮讓她先行。但是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些事情不過是他作為主人的禮儀罷了,是他的分內之事。他對她的照顧,實際是一種任務,他在兢兢業業地完成他的任務。
她和他其實并不親近。
她感慨,“他要是能不那麽兇就好了。”
素雅側身,面向任月語,解釋道,“其實将軍并沒有表面上看見的那麽兇。我們做錯了事,他會責罵我們,有時還會責罰,但幾乎都是輕罰。像棍棒加身的那種皮肉苦,簡直很少發生。”
任月語有些驚訝,“真的?他不打你們?”
素雅笑道,“不怎麽打的,大多是罰站罰跪,罰打掃衛生。”
任月語想象着江琅罰手下人打掃衛生的樣子,似乎挺有趣,“看來他還是蠻好的嘛。”
“嗯。”素雅若有深意地答複了一句,“所以夫人你放心,将軍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
任月語沒有預料到素雅會說這樣的話。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心裏竟還存在着一絲擔憂,竟還幻想着,她和江琅既然作為夫妻,在往後滿是柴米油鹽的夫妻生活中,她該做出什麽樣的調整,才能在她和江琅之間建立起一種默契的相處方式。
她驚覺她想得未免也太遠了!險些就要忘記了她此次穿書的限制條件!
信件中明确标注過,此次穿書,任月語只能和江琅做限時夫妻。明年中秋,月映湖心之時,任月語必須要搭乘漁船,随漁翁一道到達月映湖心的地點,返回現實世界。否則的話,她将性命堪憂,最終不能成活,在兩個世界裏被抹去生命。
她和他只能相處一年罷了,只有一年的期限。這一年都會在路上颠沛流離,哪能有什麽歲月靜好柴米油鹽。
他們之間哪有未來。
任月語心裏郁悶,用被子捂住了腦袋。可雙頰原本就因為江琅而發紅,再這樣一捂,簡直變得有些燙。她承受不了熱氣,又把被子掀開,微微喘氣。
素雅稍微探身,“夫人,你不舒服嗎?”
任月語支支吾吾,“沒有,我挺好的。”
素雅遂躺回了原位。她以為任月語仍然為了江琅而煩擾,于是好心安慰道,“夫人,在我們看來,你和将軍特別般配,郎才女貌。”
任月語試圖用被子遮掩她的害羞。她心裏一直有一個困惑已久的問題,總是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向合适的人詢問。恰巧碰到此刻似乎條件成熟,任月語思來想去,終于開口。
“素雅,我和将軍為什麽會成為夫妻呢?”
明明一個是景朝将軍,一個是月照公主,八竿子打不着。
素雅有些驚訝,“夫人不記得了?”
任月語敷衍搪塞,“那個……我不是昏迷挺久的嘛,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素雅想來确實有這種可能。她便解釋道,“你和将軍,是和親。”
這個答案和任月語預料的差不多,“果然,怪不得什麽感情基礎都沒有。”
素雅挪動枕頭到貼近肩膀的位置,以此換上一種更舒适的姿勢,向任月語娓娓訴說。
“而且在最開始的那道聖旨上,與你和親的對象,其實并不是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