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風止
風止
六月七號早上，天空目前晴朗無雲。
宿舍狹隘空間裏，隐隐約約的興奮和緊張溢出，許諾再三檢查好書包裏的準考證和考試用品才踏出門。
平日熙熙攘攘的校道一片空蕩，樹頂時不時傳來的鳥叫這會兒都聽得見。
初中部和高一高二的師弟師妹們早在三天前放假，整個二中又只剩下高三部，像是時光倒轉回到了去年八月初的模樣。
經過小賣部，許諾突發奇想：“林顏，你說我們要不要一起去教學樓前拜拜孔子？”
“我是堅定的共産主義接班人，信奉的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
許諾一頭霧水，“所以呢？”
“所以我要去，馬老頭是外國人，應該不懂中國的高考，考試找靠山還得是咱老孔。”
許諾被她抽風的腦回路逗笑，“那走吧，買點東西再去。”
兩人默契調頭直徑拐進小賣部的大門，貨架上零食應有盡有，林顏左瞧右盼繞了半天：“許諾，你說孔子應該喜歡吃大辣條吧？”
許諾：……
“孔子喜不喜歡吃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我挺喜歡的。”
聞言，林顏把手裏的某龍辣條挂回貨架，皺着眉曲起食指撓了撓頭：“那要買點啥啊，感覺這兒的東西都不太适合啊，早知道提前讓外宿的幫忙帶倆大蘋果了。”
這倒的确給許諾問到點上了，她也不知道要買什麽去比較好，這裏售賣的都是零食汽水。
這個點店裏人流量沒幾個，小賣部老板注意兩個小姑娘神神叨叨的在那轉悠半天，聽到林顏那句話忍不住開口：“同學，買啥都行，心誠則靈嘛！”
一語驚醒夢中人，林顏果斷選擇給孔夫子買大辣條，特地帶了兩包，講究的是一個好事成雙。
雖說老板說的話糙理不糙，但看到她手裏的東西，小賣部老板臉上的肌肉還是忍不住抽了抽，現在的年輕人想法還真是別具一格。
許諾也覺得老板的話有理，這種時候主打的不就是一個真誠嘛。
于是她爽快地從冰箱裏挑了一罐可樂，天氣這麽熱，那必須得跟孔子敬一杯。
“老板結賬。”
坐在櫃臺裏的老板單手拎起掃描儀，往放在桌面的商品伸去，“滴”的一聲響起，“你的八塊，她的兩塊五。”
她們分別拿出校園卡刷卡付款。
“需要袋子嗎，不要是吧，行，高考加油啊。”
“謝謝！”
兩人來到教學樓前，孔子銅像的四周已經被一系列五花八門的零食水果包圍。
許諾找個角落把可樂放置好，站到銅像正前方，雙手合十擺在胸前閉上眼。
希望高考順順利利。
她不祈求什麽，只希望自己能順利渡過這三天的考試，對許諾來講，能正常發揮已是件好事。
待她睜開眼時，身側的林顏還在祈禱，嘴唇一張一合不知道在念叨什麽。
沒一會兒，林顏放下手露出一個鬥志昂揚的笑容，“好了，走吧。”
“我再提醒一遍，檢查一下你們的準考證，高考統一是使用黑色簽字筆，不要給我整藍的紅的，高考不帶筆那就是上戰場忘帶槍，等着當炮灰啊，多備兩支以防萬一，2B鉛筆，橡皮擦都帶了沒？”
班主任在講臺噼裏啪啦給大家作最後的強調。
大家異口同聲：“帶了！”
“那個，同學們，我再強調一點。”說這話的是政治老師。
“你們帶的筆袋和水杯一定要是透明的，不然不允許帶進考場，好，我就說這些，祝所有同學，旗開得勝，金榜題名！”
熱烈的掌聲出現在教室的上空，比任何一次鼓掌的聲量都要響亮，仿佛看到了黃土飛揚的戰場士兵奮力擂鼓助陣。
“現在，請所有同學務必從前門出，陸續有序前往考場。”
邁下樓梯的過程中，許諾還是覺得有些恍惚，等下面臨的不再是模拟，也不是周測，是正式高考。
說不出什麽感受，真正到這個時候緊張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有些不太現實。
天氣和昨天早上沒有什麽區別，還是這一群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上，甚至令許諾有種這只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考試的錯覺。
到一樓時，前頭掀起連連的哄鬧聲，許諾看到高三各班的老師在教學樓前排成兩條隊伍，老師們整齊劃一穿上了正紅色的短袖襯衫，景象額外喜慶。
等走到他們面前，每一位老師激情澎湃和所有人一一擊掌打氣。
耳邊此刻被不同程度音量的加油占領，零零散散聚成一片嘩然。
待她掌心連續傳來溫熱有力的觸覺，高考，對許諾來說，終于在這一瞬間有了真實感。
“許諾，你哪個考場？”
“我在402。”
“好吧，我在五樓，我走那邊，加油啊！”
“你也是。”
她走得比較快，來到考場外時沒幾個人，試室的門粘貼着白色封條，監考老師還沒來，大家只好在走廊上等待。
樓層裏興奮不安的情緒交叉熏染着，大多數人站走廊上和平時一樣叽叽喳喳在聊天，許諾認識的沒人跟她同一考場，只好自己默默盯着外面蔥郁的銀杏樹。
木讷地放空了一小會兒，許諾收回目光，眼球轉動的秒間，與對面樓上走廊的人視線相擦。
何珩風現在穿着和拍畢業照那天一樣的藍色短袖，右手拎着筆袋慵懶地搭在圍欄杆上，身後是跟衣服同款色號的天空，好巧不巧，他似乎也看見了自己。
對面的人舉起空出的左手輕輕揮了兩下。
？？？
許諾左右扭頭，周圍也沒有回應他的人啊，她疑惑地對着那邊做了個指向自己的動作。
何珩風本來以為對方也看見了自己所以才打的招呼，怎麽她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邊許諾只注意到他颔首，像是在說，別看了，就是你。
随後那人又說了一句話，看嘴型好像說的是——加油！
“大家排好隊，有電子産品的都要拿出來，手機，智能手表，還有不透明的水杯這些是不允許帶進考場的，一旦發現按作弊處理。”
監考老師在前面開始進行入考場最後的檢查，許諾下意識慌亂跟到隊伍的後方。
再望去，何珩風那邊似乎也開始了例檢，這場無意起頭的對話結束在一聲聲格外撓耳的夏日蟬噪中。
“鈴鈴鈴……将準考證和第二代身份證放在考桌上角的座位號旁，預祝你們考試成功。”
……
“本場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止答卷！”
高考最後一科考的是政治，十分鐘前許諾已經答完最後一道題。
把筆合上的一剎那，如同利劍入鞘，溫熱瞬間湧上眼眶。
她深吸一口氣，使勁讓自己保持冷靜把試卷檢查了兩遍，等待的，就是此刻這一聲無比動聽的提示音。
結束了，一切終于結束了……
她的腦袋發脹，僅有這樣一句話滞留在內。
沒有想象中的歡呼，沒有影視劇裏的痛哭流涕，每個人只是很平靜地走出考場。
直到她看見樓梯口處在等自己的林顏，許諾腳下忍不住加快速度沖了過去。
林顏把她一把接住，聽見懷裏的人用哽咽的語氣在說：“同桌，結束了！真的結束了！”
“對，結束了！”
她緊握許諾的手，能感覺到輕微的顫動，後來林顏想起這個場景，心裏不禁發問，到底是有多喜歡才能讓許諾抱着偌大的勇氣作出那樣的選擇。
回過神來的許諾突然發現衆目睽睽之下她這樣好像有點突出，無所謂，反正考完了。
她揣着死了拉倒愛咋咋地的心态放開林顏，“走吧，回去收拾東西。”
“好，對了許諾，那些書你打算怎麽處理？”
“我家好遠，不可能搬回去了，他們說學校門口今晚會有人來收，我大概率會賣掉。”
高考考了三天，大雨便下了三天，淮寧年年亦是如此，許諾早已司空見慣。
她記得是考數學的時候，那雨下得跟包租婆在二樓用盆潑下來一樣，如今考試結束，雨也跟着停了。
“許諾，你搬完了沒？”
“沒，還差最後一趟。”
她搬完一摞書回到宿舍休整一頓後又重新朝教室走去。
許諾走在路上，雨後天青，頭頂的雲層悄悄在無人察覺下散開，太陽随之湊熱鬧冒出半餅攀附在樓宇間。
水泥地面的校道還滞留着大大小小的水坑，碧空如洗的藍天倒映其中，油畫棒塗鴉般的景象此刻在她眼底鋪散開來。
額前的劉海被幾縷微風挑起，須臾吹散搬書的燥熱，教學樓空曠得讓許諾的聽覺裏只有她一人上樓梯的踏步聲。
果不其然，到教室時裏面幾乎半空，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整理最後那點收尾工作。
“啪嗒啪嗒” 一下一下把書壘起來的聲音在教室疊出回響，在這空無一人的空間顯得另類突出。
許諾不勝其煩收拾着，額角逐漸冒起一層薄汗，她将礙人的頭發随意撇在耳後。
就是在她頂着這幅狼狽的模樣時，何珩風陡然在對面的教室辦公室走出來。
毫無防備的她想也沒想立刻蹲下，然後眼看着何珩風從窗前經過。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還能見到他，還以為他早就離校了。
不過，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悵然若失形容的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吧，許諾想。
有些人相遇那一刻起就注定是要錯過的，她跟何珩風便是這樣的人，原本她可以選擇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道個別，可她做不到。
畢業快樂，何珩風。
等耳邊的腳步聲一下下離去，許諾才起身走到後門。
少年白楊般的身影一點點變模糊，最後消失在走廊拐角處，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