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止
風止
分數公布的那個早上，許諾前一晚熬了個大夜，十一點多醒來在刷牙的途中收到省教育廳發來的分數信息。
當時的她管不了滿口腔的泡沫直接喊了一串：“我靠我靠我靠我靠！”随後喜悅的淚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
許諾的高考成績穩定發揮，雖然只比平時的模拟高出三分，但相比一年前那個離目标院校遙不可及的她，現在已經是很好的結果。
志願填報時，她和家裏一再商量才讓父親許昌宏退一步，“你可以不念定向，但必須選擇師範類專業！”
“阿諾，媽也覺得當老師好，适合女孩子，就聽你爸的，我們不會害了你。”
其實，沒有什麽适不适合，當老師和當醫生，又或許是會計……對許諾來說都沒有什麽不一樣，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女兒掌握在他們手中的一份穩定。
許諾在心裏苦笑：“好，我知道了。”
錄取通知出來的時候，她沒有任何意外，也沒有半分喜，很平靜地接受了第一志願的錄取，相對于其他人來講，這樣的結果也算是幸運的吧。
“阿諾，有空把你那堆行李收拾一下，別整天悶在房間裏像什麽樣！”
“知道了！ ”
許諾放下手機，目光平移向角落裏那個橫躺着的行李箱，旁邊還立着一只飽脹的收納袋。
高考結束後它們便被自己遺忘在那兒，也罷，反正她現在也沒事幹，整理一下好了。
簽了名的校服、一些沒舍得扔掉的複習資料、高三各科的筆記……哎，這個本子是當初給他們寫的留言本？！
原來在這兒啊，她還以為當時賣書的時候不小心混在裏面賣掉了，許諾差點就要去收廢品站那裏翻一遍，幸好林顏勸住了。
她說，“裏面成千上萬本廢棄的書，你翻到大學畢業都未必能找到，再說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沒辦法強求的 。”
曾經以為強求不回來的東西如今重新擺在面前，失而複得的感覺讓她這些天沉寂的情緒奏起嘩然，許諾席地而坐，翻開了本子的首頁。
白底黑字的學生條形碼展現在眼底，每一張左上方标記着不同的名字，來自全班同學，密密麻麻貼滿四頁紙。
條形碼最初的作用是為了方便考試改卷，後來班裏興起一波收集條形碼熱潮，許諾也是其中一份子，她記得當時有些人的條形碼等了好久才收集上。
條形碼往後翻的第一頁便是林顏的留言。
許諾，嗯……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好，畢竟我們之間經歷太多的人與事……無論過去無論結果，向前吧！——你的同桌。
後面的內容要多煽情有多煽情，她都不知道，原來林顏還會講這種話。
繼續往下翻，當時有些班上明明沒有什麽交集的人，卻也寫得額外認真，還有一些特別的顯眼包，一上來就一頓誇。
許諾！你是真的牛逼！能短時間……祝你活出真我！——我是林大眼得不到的靓仔。
許諾看到這，第一時間捧起手機拍照發給林顏，莞爾并打字道：
——跟你講，劉嘉述又占你便宜，不用謝，我是好心人。
——［動畫表情］
她挺好奇的，劉嘉述那家夥到底跟林顏說開了沒有，再不表白，下次見面她可就要嘲笑劉嘉述了。
想着，指尖不自主往下掀頁，目光聚焦在牛油果綠頁面上的內容時，許諾嘴角的那點笑容瞬即被抹去。
那一頁畢業留言和所有人不同，只有三個字。
沒有署名，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用着和所有人都一樣的普通0.5黑色簽字筆，她卻認出了那是何珩風的筆跡。
他說：祝自由！
“叮咚！”信息的提示音把愣神的人拽回現實，許諾撈起手機，是林顏回的消息。
——［動畫表情］
她甩過來一個黃臉的無語表情包，接着又彈消息道。
—— 諾啊，出來不？請你喝奶茶！
——［搓搓手.jpg］
高考結束後許諾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門，按網絡上的說法，她再悶幾天就能跟那放了三個月的柑橘不差上下了。
可是出門就要洗頭換衣服……掙紮片刻，她最終還是給對方回了個OK的答案。
七月正是淮寧最熱的時候，撐傘走在柏油路上能感受到腳底騰騰升起的熱浪，直沖天靈蓋，出門五分鐘，許諾感覺自己跟那架在鐵板的鱿魚沒啥區別。
兩人在奶茶店成功碰面，進到店裏，灼燒感才減去幾分。
“喝啥？”
“百香果吧，正常冰。”
“行，下單了！”
“我微信轉你。”
點完單，兩人盯着手機，一時半會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冷卻半響，許諾緩緩抛出一個林顏未曾設想的話題。
“林顏，我想複讀。”
“啊？”
林顏驚訝擡眸望向對面的人，她記得許諾考得并不差，高考出分那一天許諾還跟她說自己祖墳冒青煙來着。
“想好了嗎？”
“沒，突然有這樣一個想法而已，我知道這條路會很艱難，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走下去。”
許諾心裏亂得跟灑了一地芝麻那般，她也不清楚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只是看到何珩風留言的那個瞬間，她冒出了複讀的念頭。
“許諾，作為剛經歷完高考的人真的不建議你去冒這個險，你沒有辦法保障自己是否能比得過應屆生，但是，作為你的朋友，你要複讀我會選擇無條件相信你。”
不是支持，是相信，相信你的決定是正确的，相信你能做到，并且相信你不會讓自己留下遺憾。
“好！我知道了。”
回去當晚 ，許諾想了整宿，不斷否定又肯定複讀這個念頭。
真的要奮不顧身去拼一把嗎？她不知道，首先父母那一坎便把這個想法扼殺在搖籃裏了。
但是，如果自己不踏出這一步，沒有辦法想象她以後将會迎來怎樣半推半就的人生。
“起來啦阿諾？”
“外婆，您來啦！”許諾看見坐在紅木沙發上許久未見的外婆，惺忪的睡意被驚喜取代。
“起來就快去刷牙洗臉，外婆今早做了皮蛋瘦肉粥。”
“好！”
晚飯途中，電視機前播放着不能帶腦子觀賞的狗血八點檔家庭倫理劇，陳女士和外婆的家常話交雜在一片筷子碰碗和臺詞的聲響中。
無所用心的許諾看似在聽，腦中卻禁不住掂量，如果這時候不說，之後的幾率只會更小。
她放下端在手中的碗，瓷器與紅木桌面碰撞發出的動靜引起桌上所有人的注視。
“阿諾吃這麽點就飽啦？”外婆關心道。
她沒應，避開投過來的目光低眸盯住碗邊花紋，平靜地開口：“爸媽，我想複讀。”
餐桌上和諧的景象被打破，許昌宏聽聞這句話，夾菜的手勢頓了頓，“不可能。”
“是啊，複讀做什麽？阿諾你考都考上了，畢業後出來當老師多好啊，假期又多……”
陳女士的這番話她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以至于許諾曾經也以為自己是喜歡這個職業的，她哽咽打斷。
“媽！我不喜歡當老師！”
母親的剩下的話戛然而止，眼神無措看向飯桌對面，許昌宏仍若無其事夾菜吃飯。
“你不喜歡關我什麽事，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不會供你複讀。”
“阿諾，你外婆難得來一趟，這個事之後再說，先吃飯。”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外婆忽地發話：“阿諾，你想複讀外婆支持你，你爸不供你外婆供！”
“媽，你別聽她的，小孩子家家懂什麽，我們不讓她複讀是為她好，複讀哪有那麽容易。”
“我不懂複讀什麽的，但孩子的路未來是她自己要走的，我都明白的道理你們卻用為她好的名義綁架她！不用再說了，複讀的費用我來出。”
下一秒外婆強硬的語氣轉瞬放緩：“阿諾，想複讀就複讀吧，有外婆在。”
這場鬧劇最終以許昌宏和陳女士的退讓收場，他們同意許諾複讀。
和去年八月一樣，許諾拎着她的行李箱，以高四生的身份再一次踏上開往二中的公交車。
——我上車了。
給好友報完行程，許諾退出聊天框，朋友圈處多出一個提示的紅點，頂端顯示發朋友圈的人用的是紅色天線寶寶頭像。
許諾随手點開，備注為何珩風三個字正正撞入視線。
他換頭像了。
朋友圈的內容是一張未打開的錄取通知書，何珩風考上了明大。
明舟大學，省內頂尖的雙一流，也不意外，畢竟他的成績上明大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發布時間在三分鐘前，許諾按下點贊的符號把手機息了屏。
公交車行駛的噪音即使戴着耳機也擋不住，許諾擡手将手機加大音量，耳中的歌清晰起來。
“我們都在浮沙掙紮
守住那個完美盛夏
……”①
曾經她與何珩風的距離是607，如今他們的距離跨越了一整個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