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驟
風驟
元旦過後,迎接高三生的,是淮寧一模。
高三教室要用來當做考場之一,所有人無處安放的課本資料疊成一棟棟高高的小樓盤堆滿在走廊上。
明天就是考試了,許諾卻毫無緊張之意,不知是卷子太簡單還是她有進步,今晚刷練習卷的時候她發現數學好像也沒這麽難,希望明天的考試也能這麽順利。
課間十分鐘,五花八門的早餐香味兒傳遍整條走廊。
今早考的第一科是語文,考前兩天許諾已經把該背該記的內容全過一遍,作文素材第五個是什麽來着?她急忙翻開資料又一輪重溫。
昨晚忙于整理考場,班主任沒有把大家的手機收上去,許諾怕今天需要交,不想再跑一趟回宿舍,她早上出門前把手機放在背包裏。
等一下!迷糊的記憶在腦海一閃而過,驀地侵占掉在記的作文素材。
她起床鬧鐘響了之後有沒有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好像調了吧?萬一考試途中突然有來電,那她必完無疑,還是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許諾拉開書包鏈拿起手機打開一看,卻發現有兩條未讀消息來自父親許昌宏,十分鐘前發來的。
一大早發信息難道是有什麽要緊事?許諾想着拇指右滑将手機解鎖,屏幕直接進入許昌宏的聊天頁面,綠底的聊天框裏擺着最新的兩句話。
——你要是不想讀師範,那就給我報會計。
——你自己選吧。
輕飄飄的字像是一場始料不及的夏日驟雨,砸在紙飛機上,毫無抵擋之力。
“許諾!要進考場了,還在想什麽呢?”同考場的朋友好心提醒道。
許諾強行将搖搖欲墜的自己從雨天裏扯出:“這就來。”
收卷信號一發,在場的考生無一不是脫水的錦鯉,刮刮鱗就能直接放鍋裏。
飯堂烏泱泱的人群,許諾心神恍惚打完菜低頭穿梭在隊伍裏。
“嗨,許諾。”
路過隊伍中間時,不大不小的聲音融入雀喧鸠聚的背景。
這聲招呼打的太突然,直徑往反方向走的許諾沒來得及反應與對方擦肩而過。
待她驀然回頭想要回應,何珩風已經繼續在和隊伍前面的同伴說話。
好消息:他主動跟自己打招呼了。
壞消息:她聽見了,沒反應過來,直接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偶遇讓三伏天裏的暴雨戛然而止,許諾面不改色吃着飯,心裏上演了一場天人交戰。
連續三天的考試把高三人這塊本就快幹的小海綿壓榨得滴水不剩,不過一個學期下來,作為高三生對于這種程度的測驗早已麻木。
考完最後一科英語,把許諾累得宿舍的門都是用腳開的。
她換上拖鞋走進陽臺打開水龍頭,其他舍友相繼回到,狹窄的十二人間吐槽聲四起。
“我上輩子一定是得罪了上帝,這輩子才會要學英語。”
“那個續寫你們看懂了嗎?”
“沒看懂,我就瞎編了。”
用冷水洗了把臉,許諾總算将腦海中的混沌趕走幾分,走出去随口搭話問:“你們寫了啥?”
“我就寫那個young man偷包,然後他新來的鄰居最後幫他抓住了小偷,最後他們成為了好朋友。”
許諾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她們:“啊?他偷的不是自行車嗎?”
“應該是他的手提包吧……”
滿臉不可思議的她又過去隔壁宿舍問了好幾個人,确認答案是偷包後,許諾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很好,确認過眼神,她最近很愛國。
該怎麽向老師證明她寫英語卷子途中突然失明把bag看成bike這件事?!
沒理由啊!她明明看到的是自行車……
第二節晚修課間,許諾在仔細地對地理答案,還好還好,只錯了三道選擇題,她入神想着錯題的答案解析,沒察覺到江逾靜過來。
突然,視線被塞入一枚白色的藍牙耳機,她才擡頭發現不知何時站在自己旁邊的江逾靜。
“聽不聽歌?”江逾靜問。
“聽!”許諾接過她手中的耳機戴上,熟練地将頭發放下來遮擋。
還以為可以安安穩穩聽歌改正試卷順利熬完這節晚修,結果晚自習鈴重新打響五分鐘左右,班主任提着一個大號的紅色塑料袋匆匆走進來,吓得許諾立刻悄悄把耳機從左耳摸了下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班主任剛逛完菜市場呢。
“同學們,先停一停手裏的事情,聽我說幾件事。”
中氣十足的嗓音即使不用小喇叭也能令後面的同學聽得一清二楚。
“第一件事,有部分同學上周已經參加春招的考試,相信怎麽樣,自己心裏也有底,那麽,有想回家自學的同學可以來找我申請了。”
“第二件事,這裏是校長給大家挑選的心願卡,班主任舉起手中的紅袋示意,接着開口。
“同學們可以把自己的心願寫在上面,寫完之後找個時間去挂到教學樓前的樹上。來!班長把它發下去,每人一份。”
心願卡只有三指寬,是紅色的硬紙卡,右下角雕有魚躍龍門的字樣,底端吊着一束同樣紅色的流蘇。
拿到心願卡,許諾在心裏想了好多答案,要在上面寫什麽好呢?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算了,她還是先不急着寫吧。
“文裏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咱們中國人吶,一直都很講究意頭。”說到這個,語文老師老賀話題一轉:
“昨天你們是不是拿到了校長給你們發的那個……那個許願卡啊?都寫了沒?”
大家答案不一,有一部分說寫了,有一部分說還沒有。
老賀又接着問:“那都拿下去挂到樹上了嗎?”
“沒有~”這回班裏響起的答案倒是統一起來。
“吶,我跟你們講,這個挂許願卡也是有講究的,你們挂的時候記得挑教學樓前的桂花樹去挂,知道吧?放古時候科舉那叫蟾宮折桂,記住了沒?”
底下的人紛紛點頭:“記住了!”
“還有,挂時記住不要踩到學校花圃裏的黃泥地,有句話叫什麽啊?同學們懂我意思不?”
“老師!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嗎?”
“醒目仔!吶,方法都教你們了,不過呢,千萬不要對外說我傳播封建迷信啊。”
老賀看起來滿臉認真,但能聽出語氣裏的調侃成分。
“哈哈哈哈哈~”
年過半百的老賀上課氛圍永遠是洋溢一片輕松的歡笑。
最後,許諾還是選擇和大家一樣,在心願卡寫上了自己想去的大學。
中午放學的時候,她把心願卡拿到樓下教學樓前,按照語文課上老賀說的,小心翼翼繞過黃泥地,将卡片挂在一棵茂盛的桂花樹桠枝上。
現在這個時候,星點飄香的桂花早已凋零,留下一樹的綠葉。
此刻樹上七零八落分布着同一款式的紅色心願卡,在衆墨綠葉子中額外顯眼,而卡片上寫滿少年人将要奔赴的山海。
挂好之後,許諾擡頭環視一圈,視線剎那間捕捉到隔壁樹上高處挂着的一枚卡牌。
居然是何珩風的心願卡!
上面寥寥幾筆卻不同于衆人,隽秀的筆跡顯赫寫道: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祝你我高考順利。①
落款:高三十七班何珩風
這算不算他們之間的緣分?在千百張卡片之中,偏偏讓自己一眼尋到屬于他的那張。
其實,最初她想寫的是——去想風吧,只是這一句話太無厘頭了,也怕被有心之人解讀,所以她老老實實寫下心儀的大學。
一股莫名的沖動突然湧上心頭,許諾拉開背包從裏面掏出筆,踮起腳握緊手中的筆在卡片背後加上了四個字,心頭的湧動這才散去。
去想風吧,去相逢吧,在這灰暗卻熱烈的十八歲。
“同學們,現在播報一個緊急通知,受疫情影響,學校原定計劃二十一號放假現改為二十號,也就是明天……”
一個星期前,高三生将期末考完就已經知曉放假時間。
後面廣播說了什麽,許諾沒聽見,因為大家聽到提前放假的消息之後,教室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着歡呼雀躍。
但沒持續多久,這種歸心似箭的興奮情緒溺亡在排着隊走進來的各科課代表。
他們沒有一個是兩手空空的,手上都捧着幾大疊比板磚還厚的試卷 ,白的灰的應有盡有。
當中有人明知故問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大家的假期禮物,開心吧!”
班裏激動的浪潮退去,疊起鬼哭狼嚎般的怨聲。
“我就知道,說好的放假不過是換個地方刷卷子!”
“我走過最長的路,那就是二中級組的套路!”
“就不能讓我們過個愉快的春節嗎~”
“哎呀,別埋怨啦,快把試卷傳下去。”
許諾聽完廣播就去上廁所了,根本不知道班裏怨氣沖天的戰況,等她回來看着自己桌面被各式各樣的試卷活埋,眼睛裏溢出滿屏的問號。
在給卷子排序的林顏見她回來,好心給她解釋:“別看了,這是二中送你的春節大禮包。”
許諾臉上的表情露出一絲崩裂:“這試卷,比我過年紅包還厚!”
算了算了,想到離高考也沒剩多少幾個月,許諾還是只能十分不情願地接受現實坐下整理卷子。
“這樣可以嗎?”
“再往左邊一點點,停!好了好了。”
“那我貼咯。”
提前放假的襲擊把宿舍的計劃打亂,現在她們臨急臨忙把對聯貼上。
許諾打開手機手電筒的燈,照向前方。
工整的紅色底紙上字體行雲流水,宿舍門也貼上今年生肖的賀年圖,以往單調的宿舍門口一下子有了喜慶的年味。
“我們要不要拍個集體照?”許諾提議道。
“可以,好久沒拍了。”
“那趕緊的吧,快到熄燈時間了。”
“那喊隔壁宿舍幫忙拍一下,老鄭,幫忙拍個照。”
十二個人迅速排成兩排,站在剛貼好對聯的宿舍門前。
“好了沒,三二一!” 一聲‘咔擦’把十二個人定格在畫面裏。
許諾是在中午離校的,她東西比較少,只拎了一個二十二寸的行李箱,加上背後一個書包,輕松上陣。
“我走啦,拜拜~”
宿舍裏一半舍友都還在收拾行李,大家緩下手中的活兒跟她道別。
“拜拜許諾,下一年見。”
“拜拜,注意安全啊。”
“一路順風。”
“知道啦,下一年見!”
高考倒計時139天,許諾開啓屬于她高中生涯的最後一次寒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