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驟
風驟
“喂?爸,學校說成人禮可以邀請父母……”
許諾話還沒說完,那頭的許昌宏急促開口打斷:
“我哪有空!開車要差不多一個半鐘頭,你媽又坐不了車,我們就不去了,就這樣,在忙,挂了。”
嘟嘟嘟的挂斷提示音在耳邊循環,其實,她本來就沒抱過他們能來參加的希望,只是她想,萬一呢……
明知他們不會來,但還是把號碼撥了出去,這就好比往腐爛的傷口撒鹽。
這通電話的意義是什麽,許諾不知道,但此刻內心那種被海水淹沒的窒息正狠狠地吞噬她,關于這通電話的內容,也許她永遠都無法釋懷。
按下高三第二學期啓動鍵已經過去一周,簡單度過十天短暫無趣的春節假期,高三生便拉着行李迅速回到學校繼續戰鬥。
革命尚未成功,大家是一刻不敢松懈。
新一學期,許諾能明顯察覺到,高三部整層樓的壓抑是從貢嘎山頂端滾落的勢不可擋的雪球。
課間十分鐘出現在走廊外的人逐漸減少,早上六點二十分前到教室的人越來越多。
連平時愛把手機帶到教室的林顏,這學期目前為止她還沒見過林顏在旁邊掏出手機,而且林顏開始主動會問自己各科的題目。
好像大家都在不知不覺間被那黑板頂頭一天天變少的數字影響着。
周六日補習排課的老師總喜歡連堂兩節課一起上,連續英語和數學四節課下來,直叫許諾頭腦眩昏,感覺她好像聽了課又好像沒有,反正不太清醒就是了。
一碗新鮮滾熱辣的小馄饨下肚,那股迷糊勁兒才沖刷而去。
邁着滿足的步伐踏入宿舍,意外地,許諾發覺宿舍裏竟一個在刷題背單詞的人都沒有。
三五成群地全捧着手機在那看,就連平日裏雷打不動在刷五三的老楊都在逛某寶購物APP。
許諾好奇發問:“奇跡啊,今天你們不卷了?”
她們宿舍每人每日必說的一句話——擺爛擺爛。
結果呢,不是偷偷躲被窩裏看數學網課就是躲被窩裏記英語單詞必背三千五。
從那以後,許諾幡然醒悟,只有自己才是真正說到做到的那人,除她以外都是卷王。
老楊離她最近,把心思從購物平臺分出一縷回答:“都在忙着選成人禮的衣服,許諾你還不挑嗎?再拖下去到時候發貨來不及了。”
要不是她們說許諾都沒想起來這回事:“對噢!提醒我了,等我看看先。”
二中向來注重儀式感,繼心願卡後,班主任又吩咐班長把一盒盒花樣繁多的明信片和信封發下來。
說是讓同學們寫一封送給二十年後的自己的一封信,學校會幫大家封存起來,待大家二十年後回校再開封,有點類似于低配版的時間膠囊。
二十年後,那時候她已經三十八歲,會是什麽樣子呢?許諾不自覺地陷入幻想,得出的結論是:
她實在想象不到二十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麽鳥樣。
“哎,同桌,你說……我們二十年後的自己會是怎樣?”
林顏撚着手中印有一條藍鯨躍出水面的明信片,打趣回道:
“誰知道呢,說不定活不到那時候。”
“……”
高三生的壓力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許諾不由得揣測。
林顏這話實在叫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她連忙換話題開口問:
“那十八歲的林顏同學,你打算寫什麽給三十八歲的林顏女士啊?”
對方沒有回答,拿起黑色簽字筆直接在藍鯨明信片背面的空白處寫下:
請問三十八歲的林顏暴富了嗎?
很好,符合當代青年的理想與追求,許諾忍俊不禁:“我已經開始期待,二十年後的林顏女士看見這句話的瞬間會是什麽表情。”
林顏舉起明信片在面前晃悠:“那必須……”
‘須’字講到一半,忽然有只手閃現在面前,林顏眼睜睜看着剛寫完沒多久的明信片被劉嘉述一把抽走。
“劉嘉述!有病啊?把明信片還我!”
說着,林顏沖上去拽住劉嘉述。
見她過來,劉嘉述也沒跑,右手把明信片高高舉起粗略地掃一眼。
他仿佛看見什麽好笑的段子:“暴富?林大眼,夢想和癡心妄想還是有區別的。”
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個肩的劉嘉述對于林顏來說完全是碾壓式身高。
蹦了兩下連明信片邊角都搶不到,林顏放棄掙紮,威脅道:“劉狗,我勸你善良!三秒之內把東西給我!三!”
“二!”
被威脅的人還沒接收到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信號,絲毫沒有危機感。
沒等最後一聲數出來,劉嘉述腳背突然傳來千斤壓頂般錐心的痛感:
“啊!林大眼,你謀殺親夫fufufu父啊?!還是人嗎下腳這麽狠!”
趁此機會林顏立馬将他手裏的明信片搶回,并落井下石地回道:
“子不教父之過,你罵我那是我的錯,都說了讓你少惹你爹我,偏不聽。”①
被冠上好大兒名號的人此時雙眼失去了名為光的物質,先撩者賤,劉嘉述自知理虧,只好暗暗念叨:“這鞋三天前到的,我才穿了一天,還沒開過光……”
不遠處觀戰的許諾看完一對小學雞互啄行為,這兩個人加起來最多十歲,她搖搖頭開口安慰劉小朋友:
“自作孽,節哀順變吧你。”
劉嘉述:“……”
當天五點半,宿舍裏的女孩子們早已起來争分奪秒在上妝,只有許諾一個例外。
那日看衣服許諾打算是要簡約方便,而且日常也可以做便服繼續穿的,挑挑選選大半天,最後她敲定白色無帽衛衣搭配卡其色的牛仔背帶裙。
“許諾,你真的不化妝嗎?”江逾靜問。
“不了,我适應不來。”
江逾靜也不強求,畢竟她底子在那,許諾五官很耐看,是屬于收拾打扮打扮就能丢人群堆裏脫穎而出的類型。
只是大家盛裝出席,她素顏上場,即使再耐看也遭不住,江逾靜還是忍不住提議:
“可是我們都化妝了,要不你塗個口紅好不好?”
口紅在她的接受範圍內,許諾也就爽快應下。
成人禮舉辦地點在主教學樓前的學校廣場上,一衆人将自己的椅子從五樓搬下來,眼前人頭湧動。
巨大的紅色幕布在教學樓大堂前傾瀉而下,幕布頂頭滾動屏上。
“十八而志,明理篤行,淮寧第二中學高三成人禮暨百日誓師大會”的标題連綿不絕地劃過一輪又一輪。
正前方分別架起三道寓意拱門——成人門、成才門、成功門。
缤紛的氣球在半空中蠢蠢欲動,就待一聲令下奔向自由的蔚藍天際。
每個人身上挂着學校統一購買的紅圍巾,左側胸前戴上印有二中校徽的圓形徽章。
到指定位置坐下後,許諾謹小慎微地放下手中的花束,那是捧帶着初春氣息的小雛菊,籃筐大小。
周日上午許諾特地打車去附近的花店給自己買下這束花,既然父母無法到場,那她就自己給自己送花。
放下花後她接過前面同學傳下來的油性筆,把純白的氣球托在腿上。
“林顏,幫我錄個視頻。”許諾說。
“好,拿我手機拍咯,三二一,開始!”
黑色的筆尖在球面上游走,随之顯現出四個字:高考上岸!
烙下日期與落款,許諾收筆,往後傳的同時問:“怎麽樣,拍到了嗎?”
林顏把手機遞過來:“那必須啊,你自己看。”
“春暖花開,篤行向未來,各位家長、老師以及同學們,大家早上好。”
如潮的掌聲從耳邊泛起一圈漣漪又恢複平靜,許諾意識到正式開場,将目光從手機裏移向遠處主席臺。
開場致辭結束,全體成員走下一個流程——跨門儀式。
黑色的小皮鞋踏上紅毯形成強烈的比對,高三所有教師今日身着紅衣,分別站在紅毯兩旁排成一排。
各班魚湧而入穿過三門,一路相繼與各位老師擊掌而過。
許諾左手抱花牽住氣球,空出右掌接下一道道铿锵有力的加油打氣。
全程下來,其實她的意識都在游離,只剩身體自動作出相對反應。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與其他人一起站在主席臺上,底下站滿高中部與初中部的師弟師妹,一覽無餘。
許諾忽地想起,明明記得自己才當觀衆沒多久,再回首竟然已成劇中人。
當年高一入學,班會課上班主任給他們講三年眨眼而過,當初還不以為然,如今看來誠不欺她。
“我們以青春之名宣誓!……”
激昂的口號如雷貫耳,高三學子沉木的死氣被驅去,朝氣如同疾風,刮過二月的末冬。
beyond樂隊海闊天空的鋼琴伴奏從學校廣播奏起,那一刻,何珩風的聲音一并在沙啞的音質中傳出。
“這首歌相信所有人都會,大家和我一起唱!”
千人的大合唱游響停雲,許諾舉着相機,默默錄下。
廣播器運行時牽動着陣陣電流聲,多少存在聲音的失真。
“仍然自由自我
永遠高唱我歌
走遍千裏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②
但這個特別版本的海闊天空,許諾認為是原版比不了的,因為裏面承載的,是十七八歲的放縱,是一群人敬與自由的不羁,是她無法訴諸于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