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驟
風驟
接過紙巾完全是許諾下意識的動作，綠色簡潔的長方形包裝，是平時學校周邊超市出售的款式。
“謝謝。”許諾迎上他清澈的雙眸，倉促地又将目光轉移到手上。
“嗯，走了。”
塑料包裝紙微涼的溫度傳遞過手心，她心底恍若大風刮過路旁的樹梢，葉子簌簌叫嚷，比夏蟬還聒噪。
再望去，少年板正的身影越走越遠，十二月的冬，也聽不見夏天的蟬鳴……
這麽久以來，許諾習慣早點出門，她不喜歡一堆人在路上趕着走的感覺，傍晚洗完衣服收拾好，背上純黑雙肩包走在無比熟悉的校道。
頭頂的天空這時候有點像青花瓷的釉面，還裂了道小口，西南邊上吊着一枚月牙，那彎鈎亮得尖尖都出現重影。
上到樓梯口聽見三班教室傳出來的臺詞，班裏早回的那群人估計在用教學一體機看淮寧專屬的經典劇場，因為許諾已經聽見八姑又在打阿香了。
晚練是數學卷子，前段時間狂補數學網課，許諾感覺自己的基礎多少是有提升的，等試卷發下來，青灰色的紙張散發出一道印刷機墨漿的氣味，她連名字都沒寫就先去看題目。
前面幾題全是之前做過的類似的題，她會解，直到第六道單選題，許諾簡直連題目都沒讀懂……
三分靠打拼，七分天注定，數學，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不會就是不會。
硬着頭皮勉強寫完第一二頁，她再去看大題，好樣的，第一小問除外，其他的她只能說：
明明題目的每一個字她都認得，組合在一起她就不會了，要不還是擺爛吧，當代有字天書也不過如此。
“同桌，好難啊……”許諾撐着下巴嘆息。
“別說了，這是人寫的嗎？！”
一看，林顏沒比自己好到哪裏去，大半節課過去，她才寫到填空題，得了，她許諾注定與數學無緣。
“沒寫完的趕緊寫了，數學老師說九點半收。” 課代表在八點下課鈴響起的前一刻催促提醒。
隔壁的林顏早就把卷子擺在另一邊，偷偷摸摸用數學練習冊掩蓋住放在書上的手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許諾還在和第二道大題的第一小問死磕。
從後面靠近的劉嘉述輕輕地放緩腳步，一道高高的陰影突然從頭頂上方投射下來，林顏猛地把練習冊合上，一擡頭，發現來人是劉嘉述。
“靠！差點以為是李大頭。” 李大頭是主管他們高三的級長，林顏往劉嘉述小臂錘上一拳又接着說，“被你吓死，數學寫完了沒？”
捉弄得逞的劉嘉述嘴角的笑還沒收回：“還剩三道大題沒寫，幹嘛，你要抄我的啊？”
“說什麽抄，那叫借鑒好不？借鑒！劉好人，行行好？”
求人辦事哪有不低頭，劉嘉述擺出一副得瑟的表情：“啧，是誰剛才打我的時候毫不猶豫呢，是誰？”
就知道這貨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不用看都曉得他那賤嗖嗖的樣子，林顏偏不如他意，撂下一句：“劉嘉述，給不給？不給就別在這礙地方。”
“給什麽給，哪題不會啊？我教你。”
說着，劉嘉述撿起被她忽略在手邊的數學卷子端詳。
坐在旁邊的許諾看着笑而不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劉嘉述什麽心思，只有林顏還在裝傻。
某種角度來說，她和劉嘉述是同一種人，只不過，她做不到像他那樣，光明正大的試探，又小心翼翼地守住那條友情的底線。
她跟何珩風算什麽，朋友也說不上，頂多是個同學關系。
607，這個她目前遙不可及的數字再一次浮現在腦海深處，不就是幾道數學題嗎？她許諾今天就跟它杠上了！
晚自習結束鈴響起的時候，許諾從未覺得它如此動聽，被數學摧殘一晚上，腦子已經攪拌成一團漿糊，她踏出教室門口感覺腳步都是輕浮的。
題反正是做出來了，有沒有做對許諾就不知道了。
說好的平安夜，當下倒是讓數學整得她渾身不安。
扛着支離破碎的靈魂回到宿舍，許諾進門把書包帶從肩上拽下來，剛要把包甩上床，發現一個銀白相間正方形的小禮盒擺在自己床邊。
她把包放好，疑惑地拿起禮盒緩緩打開。
一只手镯靜靜躺在盒子裏，精細的花紋刻在表層，手镯反射出點點銀光，宛如夜空忽明忽暗的星。
手寫紙條壓在手镯底下，圓珠筆的藍色筆跡在上面寫道：
聽說手镯的寓意是保平安圈住幸福，我的許諾同學，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啊！
即使後面沒有寫上任何人的落款，但許諾還是一眼認出來，這是江逾靜的字跡。
在看到快樂那裏，她的視線逐漸被淚水化開，年少的友誼，是疲憊不堪夢裏的日落大道。
“嘶～今天怎麽這麽冷啊！遲早冷死在二中！”
“時間好快啊，過兩天又是下一年了。”
“完了完了，春招準備要考了吧，幾號來着？”
“下節課前讀背哪裏啊！”
“哎許諾！”
“啊？怎麽了？”糾正單詞聽寫被打斷，許諾尋聲看過去。
過道另一邊的同學神情興奮問道：“今晚喝不喝奶茶？我們湊單還差一個人。”
聽她這麽一說，許諾的饞意被勾起：“你們喝哪家的？”
對方報了一個衆所周知的奶茶品牌。
“喝！加我一個。”
苦中作樂的高中生涯裏，必定少不了冒着被教導主任抓的風險一起合夥偷偷點奶茶。
兩年前突然爆發的疫情還在肆虐，根據疫情防控措施，班裏的同學上學期間通通被要求必須戴口罩。
許諾點了一杯大號的原味三拼，寫兩三道地理題拿起來吸一口滿滿的珍珠和芋圓，得到口腹滿足後又低頭埋進題海，就是這口罩有點礙事。
她想起刷過一個短視頻，心血來潮，轉頭問身後的謝欣：“謝欣，有沒有剪刀？”
“有。”謝欣從桌肚翻出一把黑色膠柄的剪子遞過來：“給。”
“謝謝。”
許諾拿出迷你小鏡子，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在口罩上比劃嘴巴的位置定好大概距離，然後脫下口罩用剪刀在定位處開出個一指長的口子。
做完一切，她把口罩戴好，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又拿起奶茶嘗試吸了一口，成功了！
她激動轉過去向林顏展示：“同桌，快看！”
“噗哈哈哈哈，許諾，你這是什麽鬼才喝奶茶辦法？”
坐在後頭的謝欣聽見她倆的動靜擡頭瞥一眼，瞧見許諾那滑稽的演示，舉起大拇指對着她忍不住笑：“人才！哈哈哈哈～”
課間鈴聲十分合時宜地響起，以許諾為中心的一群人立刻放肆笑出聲來。
何珩風進到三班看見的便是這個場景，偏偏許諾毫不知情，還神情自若捧起奶茶戴住口罩張開她的“血盆大嘴”喝了一口。
“噗嗤。”他笑得兩側肩膀引起微微抖動。
“許諾，你這創意不錯啊。”邊說何珩風邊舉起右手給她做了個點贊的手勢。
空氣突然變得稀薄，許諾嘴裏的珍珠都忘了嚼，如果這時她摘下口罩，一定會看見自己那因為發窘而熟透的臉。
佛祖啊，如果她有罪，請讓法律來制裁她，而不是讓自己在暗戀對象面前表演戴着口罩喝奶茶！！！
許諾尴尬得能現場摳出一座梅蘭加爾古堡，幸好何珩風到三班來只是為了還資料，還完就離開沒有再作逗留，她那梗塞的心才又重新開始呼吸。
建校以來，二中有個傳承多年的民間傳統，每一年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各棟宿舍樓會進行跨年喊樓。
高一高二那兩年，許諾借着元旦假期都提前請假回家了，今年高三元旦只有半天假，所以她特別期待等會兒的喊樓。
級組在今晚下晚修前把手機發放回大家的手裏，十一點半的女生宿舍裏全都興奮得睡不着，就等着十二點的到來。
走廊上照明燈的光亮從窗外鑽進來照在宿舍牆上，宿舍內各自躺在床上刷手機。
“姐妹們！五十九分了！”
不知是誰在昏暗寂靜的空間裏喊了一聲，窸窸窣窣的動靜響起，接着一股年少瘋狂的躁動在整棟樓蔓延開來。
打開宿舍門裏邊的人紛紛湧出來往上看，每一層樓的陽臺走廊上都站滿不同年級的學生，大家的手機頁面不約而同都是時鐘，上面的數字在飛速流逝。
最後十秒，二中宿舍範圍內人聲鼎沸，異口同聲喊道。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樂！～”
沒料到的是，對面男生宿舍樓有位男同學不按套路出牌，用十分響亮的聲音回喊：
“我們不要新年快樂！同學，給個微信！”
“哈哈哈哈哈哈～”各棟樓層之間發出轟然的笑聲。
十六七八的年紀，哪有不瘋狂！
用盡全力和所有人一起喊出那四個字後，許諾的興奮逐步褪去，耳朵裏塞着白色的帶線耳機，裏邊Jay的吐詞含糊不清：“秘密躺在我懷抱”。①
她悄無聲息将自己置身于一片歡笑聲外，借這一刻在那不為人知的心底偷偷開口。
何珩風，新年快樂。
